第六十二章 不要再離開
姐姐……
整個山穀飛石乍裂,轟隆隆的響聲中伴隨著被士兵被驚醒後恐懼的聲音,但是在這樣的嘈雜中,那道聲音卻依然響徹這個世間,那般清晰的傳入所有人的耳朵。
長妤隻覺得自己的心髒突然被狠狠捏緊,有什麽東西要從自己的腦海裏瞬間爆炸開來。
姐姐!
姐姐!
那是誰的聲音!為何這樣熟悉?!
她忽然想起從前,想起當初靈軍那塊石頭上,令她產生奇異感覺的那兩個字。
姐姐。
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倒塌的巨石瞬間朝著她壓下來,然而她卻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她忽然覺得冷,透骨的冷。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一卷長袖將她一裹,然後,用盡一切的,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
然後,她聽到一把聲音輕輕地附在耳邊:“長妤。”
這是誰在呼喊她?
恍惚間,神智突然間回籠,而後,她抬起了頭,就看見雲曄泛起一絲白的臉。
“雲,雲曄。”長妤喊著,伸手觸摸上他的臉頰,到了他的嘴角。
“長妤,沒事。”他微微的笑了。
“雲曄!”長妤一下子狠狠的抱緊他,“雲曄,師尊。”
隻有這個溫度了,隻有這份溫暖才能慰藉了,隻有這兩個字,才能將內心深處那巨大的空曠給填滿。
聽她如此深深依戀的喊著他的名字,他不由狠狠的將她勒入自己的懷裏,翻來覆去,卻最終隻能在舌尖吐出她的名字。
長妤。
而在遠處,這片山穀一寸寸坍塌,而在所有人驚慌之外,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看著在山石飛濺處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
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不是他二人的天荒地老。
即使不明白,但是也是震撼。
天地不知道搖晃了多久,而後,終於徹底的平靜下來。
除了雲曄和長妤二人,大家都愣愣的看著眼前突然發生的劇變,便是聶無雙也想不到為何會在突然之間有如此大的地震出現,起義軍,王朝軍,和八大家族的所有人都紛紛退到了山穀外麵,到了一望無際的原野上,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情景。
雲曄狠狠的抱住長妤,幾乎不願意再分開,這旁邊的天崩地裂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想要的,不過是抱著她,看著她在自己的懷裏便好。
他最終還是鬆了鬆自己的手,然後扶住她的肩膀,捧著她的臉頰,然後輕輕的替她撩開那一縷淩亂的發絲。
長妤猜出他想問什麽,於是立馬道:“我很好。”
我很好,隻是……
她低頭,聲音哽塞而艱難:“可是阿蓮……”
她如此想著,這才回頭:“阿蓮的身體還在裏麵!”
她想著就想掙脫雲曄的手奔到那傾塌的山河中,但是卻被雲曄一把拉住了手。
長妤有些愕然的看著他。
雲曄那深深的目光讓她心裏猛地一跳,然後,她的嘴唇抖了抖。
忽然間,極致的安靜中,漫山遍野之外,突然傳來極小的一聲。
“哢噠。”
極細小,極細小,仿佛一根針落到地上的聲音,但是,這根針卻可以將時間都戳破。
這個聲音,他們不止一次聽到。
靈軍的聲音。
但是,這回的靈軍聲音卻和每一次聽到的都不一樣,仿佛,沉淵之下,驚心動魄,似曾相識。
那是令人無法相抗的恐怖力量。
兩人立馬相對一看,接著縱身掠往外麵。
而起義軍和王朝軍,大把家族的人根本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麽,隻是看著雲曄和長妤二人飛速的奔出來。
雲曄道;“唯有西南方可破,走。”
聶無雙隱約的感覺到有什麽不一樣,但是卻說不出來,正想開口詢問,但是目光一過,卻突然愣住了。
傾塌遠山之上,一角綠衣翩翩,眉間一點血色蓮花,夕陽之下,如仙,如魅。
漸漸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落到那女子身上。
但是這個時候,她看起來雖然風采逼人,然而整個人卻又有種令人恐慌的妖異血腥。
長妤也漸漸的轉過頭去,頓時全身一震,然後就想衝出去:“阿蓮!”
然而她空****的聲音卻被寂靜徹底的吞噬,那個女子,神色毫無變化。
雲曄一把將他拉住,然後攏入自己的懷裏。
夕陽之下,流霞狂卷,漫野血光。
長妤的心已經徹底涼了下去。
眼前的這個人,再也不是當初的吳蓮了,站在她麵前的,是北夷巫女。
死亡中活過來的蓮花。
怎麽,怎麽會這樣?!
而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又是一道恐怖的“哢”聲,之後,風中鋪天蓋地的吹來腐爛和血腥的氣味。
接著,所有人臉色發白。
在天和草原相接處,一線白色徹底的覆蓋住整片原野的輪廓,觸目所及,仿佛碧海藍天之上被推上來的一線白色浪花,**漾著朝著此處逼近。
即使隔得那麽遠,然而徹底被覺醒的靈軍卻有著要吞噬一切的力量。
八大家族,起義軍,王朝軍的人已經全部嚇呆了,簡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們目光所及,都是那白色的線條勾勒出的草原輪廓,根本沒有一處可以讓他們狂奔逃竄的地方。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卻從倒塌的山穀中間爬出來,然後,驚喜的看著雲曄和長妤兩個人,想要大喊,但是剛剛一張嘴,便被那種白色給震驚的忘了反應。
這是,比那晚還要恐怖千百倍的力量。
蕭昊正在呆呆的看著,卻突然感到有種異樣,而後,他猛地偏過頭,就看見不遠處綠衣翩翩的女子。
明明那姿勢如此美麗,高華無比,但是,卻讓他滲透出無限的涼意。
他不由往後退。
但是,那綠衣女子卻已經向他襲來。
那是另外一種死亡的錯覺,根本連逃都沒有辦法逃。
長妤和雲曄一見,立馬飛速的掠過去。
但是,他們畢竟隔得太遠,而女子的手,卻已經靠近了蕭昊。
在她眼裏,人如螻蟻。
但是,就在她的手快要觸及到他的身體的時候,一個人影從地下竄了出來,將蕭昊狠狠一推。
“耶律先生!”蕭昊驚慌大喊!
耶律六在最後刹那奔出來,將蕭昊給推開,但是,那女子的手卻仿佛這世間最鋒利的長劍,一觸碰他的身體,便聽到了所有的骨骼“哢嚓哢嚓”瞬間崩毀的聲音。
眨眼一具屍體。
而後,她的手又探向了蕭昊,蕭昊覺得死亡之手瞬間壓來,簡直沒有任何求生的機會,但是就在那刹那,他感到自己的身子飛了出去,劍光為他擋下這瞬間的死亡。
雲曄將蕭昊放下,長妤卻輕輕的看著她。
“阿蓮。”
可是她知道那個阿蓮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
但是那個男子卻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雲曄將她一攬,然後帶著蕭昊一同往山穀外退走。
雲曄帶著長妤翻身上馬,將蕭昊扔給起義軍的將領,八大家族的所有人都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聶人風大概是死了,而現在的狀況他們連想都沒法想象。
他們已經看出,現在的狀況和那個綠衣女子脫不了幹係,可是她怎麽會是北夷的巫女呢?
想到此處,他們齊齊的將目光看向雲曄和長妤二人,雲曄的目光微微一瞟,而後回頭,看了那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綠衣女子一眼,道:“西南方。”
他這句話一出,然後騎馬迅速的朝著西南方跑去。
隨著他這一走,所有人都高呼起來:“西南方!”
於是,浩浩****的馬蹄聲再次蹚蹚踏踏的響了起來,整個草原,響起如雷的聲音,仿佛從大地的深處傳出的震動。
雲曄將長妤緊緊的護在自己的懷中,將她緊緊的勒入自己的懷中。
這狂奔的是什麽?!
是,已經無法阻擋的,命運。
從現在開始,所有的一切最終匯聚,等待著最後一場恢弘的廝殺。
長妤,我的長妤。
夕陽的光輝在馬蹄下被濺落,夜幕終於緩緩降臨,所有人都陷入了無邊的驚慌之中。
長妤愣神許久,方才回過神來,她轉頭看去,被一點點黑暗擠掉的光裏麵,身後的人馬像是倉皇逃竄的螻蟻,整個時間都籠罩著密密麻麻的恐慌。
長妤不由伸手抱住雲曄的腰,他的衣襟在晚風中飄**,隨著層層疊疊的拂過她的眼角。
她現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她將自己的側臉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耳邊氤氳著碧海月茶的氣息,呼吸之間,那心跳卻依然沉穩。
雲曄將她深深的擁住,聲音淺淺,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會沒事的。”
他說完,看向遠方,聲音沉沉:“所有一切,終會塵埃落定。”
過去的,現在的,死去的,活著的,後來的。
這所有的一切,歡喜也罷,痛苦也罷,尊榮也罷,都會,塵埃落定。
長妤閉上了眼睛:“雲曄,我現在,隻想你好好的,不離好好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心願。”
雲曄的手一緊,那顆早就被打磨成鋼鐵一般的心痛的毫無辦法,然而,在這種劇烈的痛意裏,卻有著一種安然。
所求為何?不過如此。
馬蹄聲戰鼓一般的響起,但是在所有人朝著前方奔去的時候,在西南方向,卻同時又有白色的靈軍蔓延而來。
晚了。
剛才那一停頓,卻已經耽擱了時間,這片白色的浪潮已經開始從四麵八方開始侵襲。
緊緊跟在後麵的八大家族看了聶無雙一眼:“怎麽辦?”
聶無雙看向騎在最前麵的兩人,道:“現在這個狀況,隻有趁著這西南方的屏障沒有完全的成形,不顧一切的突圍出去。”
因為他看見雲曄的馬蹄並沒有稍微的停滯,這就說明,這個時候,也隻有拚盡全力的一衝了。
段飛歐陽等人相對一看,接著一咬牙,然後吩咐下去。
在這樣的力量麵前,再也不會分彼此了。
而轉過一個山坡,他們終於迎麵看到了那些白色的靈軍,他們的眼底散發著炙熱的光,眼神看向剛才倒塌的山穀,虔誠而瘋狂,和以前他們所見的那些靈軍完全不同。
以前的那些,是死的,而現在的這些,是活的。
鎧甲碰撞,黑夜中那整齊劃一的聲音,和他們軍隊的馬蹄聲此起彼伏。
長妤抬眼,已經看見那白色鎧甲上的細紋,而對麵的靈軍,已經隨著他們的來臨操起了自己的長矛,然後,舉起,做了進攻的姿勢。
“殺!”
聲音是冷漠而肅穆的。
一切阻止他們去朝見的人,都必將碾作肉泥。
雲曄手中的長劍一劃,用寬廣的袖子嚴嚴實實的覆蓋住長妤,接著,馳入這一片屍骨中。
而在他身後,起義軍,王朝軍,八大家族的軍隊的殺伐聲同樣響徹雲霄。
“殺啊!”
“衝啊!”
“殺!”
那是年輕的聲音,一個個稚嫩而無畏,像是一把利劍一般的刺破蒼穹。
長妤想要抬手,但是卻忽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而碧海月茶的氣息安穩而輕柔,竟然讓她有種如夢似幻的錯覺,而在這種錯覺中,有鮮血濺開而帶著腐爛味道的感覺衝了出來。
熟悉的,久遠的。
是誰在淺吟,深呼。
姐姐……姐姐……
那是歡喜的,是撒嬌的,是無奈的,是抱怨的,是悲傷的,是恐怖的,是絕望的。
那是誰在喊她!
長妤猛地驚醒,抬起眼來,一下子從雲曄覆蓋著她身體的衣袖中繃直了身子起來。
衣袖滑落她的臉頰,一股熱汪汪的血頓時撲了上來,長妤一愣,再次定睛一看,卻隻看到密密麻麻的長矛指向他們,卻又在雲曄那如霞的劍光下,頃刻下灰飛煙滅。
他們的死亡不會發出聲音,但是屍體卻一具具的累高,“砰”的落到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
而在他們的身後,卻是他們三方軍隊浴血奮戰的聲音,兵器相互碰撞,鮮活的聲音發出或痛苦或憤怒或無畏的聲音,便隻是聽著,卻也能想象有多麽的激烈。
她怎麽可以躲在雲曄的懷裏?!
她怎麽可以安享這樣的保護?
她猛地掙出,抬頭看了雲曄一眼,用眼神告訴他:“我要戰。”
若要重生,必先毀滅。
雲曄看著她,眼神卻是熱得,而後,他的唇角微微一勾:“好。”
一字落下,他的馬蹄突然一轉,瞬間切開一條道路,而後將一匹失去主人的馬一拉,長妤一個翻轉落到那匹馬上,然後彎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還帶著鮮血的長劍,加入戰鬥。
當所有人都陷入戰鬥的時候,死亡便顯得微不足道,那火焰燃燒起來,似乎可以燃燒一切。
殺殺殺。
鮮血被長刀帶出,熱辣辣的撲過來,屍體在馬蹄下一具具的倒下,帶起新的生命,一路向前。
劍影相互交疊,並肩戰鬥,才是此生所向。
不知道殺了多久,長妤隻覺得揮著長劍的手已經從酸軟到麻木,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的感覺,白色的人牆一堵又一堵,被劍光切開,然後又在馬蹄向前的下一秒迅速的合攏來。
屍體相互交融,廝殺聲和前進的呼喊此起彼伏。
而後,最後一片白色被兩人的劍光完全的撕裂,瞬間那種腐爛的氣息突然掙脫,而後,晚風帶起泥土的芬芳,絲絲縷縷的沁入人的心脾。
雲曄狠狠的將長妤攬入自己的懷中,而後,回頭看去。
以他們二人撕裂的口子為端點,聶無雙和八大家族的人率先掙脫出來,而後,便是跟在他們身後的蕭昊等人,接著,便是密密麻麻的軍隊人馬。
而其他方向的靈軍似乎一點都不在乎這西南方向的人馬的死亡,而是繼續向前,所以,這片白色,正漸漸的被他們的人馬覆蓋。
而跟在後麵的軍隊看到了破除這死亡陰影的光,於是,更加奮力的向前,奔跑的,騎馬的,相互扶持著,擠出來。
從上空俯視下去,以雲曄長妤為首,整個軍隊仿佛一張巨大的折扇,從那片白中掙脫出來,浩浩****的鋪滿整個草原。
而等到終於徹底將靈軍甩開,一群滿是鮮血的漢子都忍不住歡呼出聲,在歡呼之後,卻有不禁回頭,看著那草原上麵層層疊疊的屍體,都是曾經並肩戰鬥的夥伴,一時之間,卻又激**起來,卻分不清是悲傷還是歡喜。
而出了這草原,最驚疑不定的還是八大家族等人。
他們有些也負了傷,眾人一時之間,都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前些日子所有人還在雄心壯誌的想要開拓出屬於他們的未來,還想幹掉起義軍,還恨不得雲曄死無葬身之地。但是現在,周尚死了,高巍死了,那位帶領他們的聶人風大概也死了,他們卻要依靠雲曄指路和進擊,三支軍隊一起進攻,才得以逃出生天。
所有人站在那裏,抹了一下身上的熱血,隻剩下喘息。
而雲曄卻緊緊的擁住長妤,和她一起望向“吳蓮”所在的地方。
長妤握著雲曄的手,聲音有些艱澀:“師尊,阿蓮,還能回來嗎?”
雲曄輕輕的握住她的手,目光看向遠處:“她一直都在。”
在哪裏呢?
不論她是誰,她都不會傷害你的。
因為,她是蓮花,那朵,曾經以最無憂無慮笑容和驕傲活在世上的蓮花。
一世蓮花往生錯,不問石上為誰開。
那朵蓮花,又會以怎樣的姿態盛開或者凋謝?
——
三個月後,洛城。
曾經繁華的城池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所有人都瑟縮在自己的屋子裏,望著那一抹烏沉沉壓下來的天空。
北夷的整片土地,將迎來長達半月之久的雨季。
蕭昊站在那裏,正和赫連極麵麵相對,鋪天蓋地的危機讓這兩個人不得不和平相處,赫連極雖然對蕭家的血脈沒什麽感覺,認為那些靠血脈來確認自己地位的話就是放屁,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七八歲的小少年身上,有種讓人震驚的魄力。
那是一種,完全不應該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孩子所有的。
而且,在這三個月打得交道中,無論他用什麽辦法,都沒法在這個孩子上麵占到上風,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挫敗的。
他坐在對麵,看著他沉默的臉,問道:“來信說的是什麽?”
蕭昊將手中的信紙一折,道:“他們馬上就會來了。”
“他們”指的是雲曄長妤和聶無雙等人。
自從三個月前從那片草原中死裏逃生之後,他們所有人便達成了聯盟,無論如何,要放棄暫時的恩怨,先將這靈軍之事解決才好。而當時,所有人都看向雲曄,而後,雲曄便讓起義軍和王朝軍以洛城為據點,再以周圍的九座城池散開,按照星辰方向擺陣,勉強能抵擋那靈軍一百天。而後,雲曄和長妤回到大燕,聶無雙回到大夏,然後帶兵來,在北夷,開始新的戰鬥。而八大家族的人也將自己的人馬牽扯進來,然後固守住必要的屏障。而這三個月中,整片北夷都肆掠著靈軍的陰影,雖然他們勉強抵擋住了靈軍的攻擊,但是付出的代價卻是慘重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靈軍仿佛隻是在試探,並沒有開動真正的攻擊。而誰都想象不到,一旦這隊伍開始攻擊,會產生怎樣的後果。那是怎樣的屍骨成城?
而馬上,就是百日之期了。
他們都在等著雲曄,當所有的希望都已經掐滅,似乎隻有那人的名字,可以安撫一切的創傷。
蕭昊將信紙折疊好,然後轉身出了門,翻身上馬,然後一路疾馳奔向了城門。
他站在城牆上,看著遠處黑壓壓的天地,不由握緊了拳頭。
當初他想要報仇,但是現在,他想要的是建立。
這麵前的衰草連天又如何,隻要北夷不滅,那麽,他必定要用盡一生,去建立一個宏偉的國度。
不見殺戮,不見血腥,不見亂世。
黑雲在天邊吞吐著,而後,“轟隆隆”的悶雷響了起來。
這個夏季的雨,終於劈裏啪啦的砸下來。
雨水拉開一道天幕,然後在頃刻間覆蓋整個草原。
長妤騎在馬上,抬起頭,一滴雨水就“噠”的一聲砸到她的鼻子上,竟然有些微的痛意。
她正想抬起手來擦,一隻手已經落了下來,然後,輕輕的擦去她鼻頭上的那滴雨珠。
長妤轉頭,還來不及說什麽,雲曄已經將她從她的馬上撈起來,然後落到自己的馬上。
長妤麵對這麵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雲曄接過旁邊士兵遞上來的大氅,然後密密實實的將她給蓋了起來,細細的穿過她的脖子,正想將她的頭發按入大氅內之後給係好,但是長妤卻道:“我不想穿。”
這個時候,她的語氣像是個小孩。
明明不知道前方會是什麽樣,可是在這個人麵前,她便是有些忍不住。
雲曄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不由一勾:“不想穿便不穿吧。”
說著將她壓入自己的懷裏:“我來遮。”
他的話音一落,然後“嘩啦啦”的聲音就突然間降落在耳邊,驟雨突然打來,瞬間蓋了雲曄一身。
長妤也被這忽然而來的雨驚得將自己的頭埋入他的胸膛,而在雨落的刹那,雲曄抬手將她護在自己的胸膛。長妤掙紮著從他袖子的縫隙裏抬起眼,就看見他濕漉漉的發,手順著他的腰往上穿,才發現他的衣服已經濕透了,她將他抱住,道:“師尊,我還是穿著吧。”
雲曄又不由一笑,然後將大氅一拿,往自己的身上一蓋,接著又將她輕軟的身子抱住,讓她躲在自己的懷裏:“這樣罷。”
長妤將自己的頭在他的胸膛蹭了蹭。
有什麽關係呢,隻要眼前的這個人還在,其他的一切都不會是問題,哪怕是現在就死了,這一生,大概也沒有任何的遺憾了吧。
她靠在他的胸膛,閉上了眼睛,心仿佛也隨著安寧起來。
這些日子,她都沒怎麽安眠過,一閉上眼,耳邊仿佛又響起那聲聲的呼喊。
姐姐。
可是她前生今世,又哪裏來的妹妹?
有時候閉上眼,眼前就出現吳蓮的身影,初見時候那個努力給想要將自己從泥潭裏拉出來的聰慧少女,後來每日為她準備粥米衣服的細心的少女,再後來便是她一直默默微笑在後麵,即使自己受傷也不願意去傷害其他人的善良少女。
可是,後來的後來,又變成變成枯萎在地的胸膛淌血的身體,再最後,又是那山穀中,美麗耀眼卻讓人害怕的少女。
可是,都不見了。
她的阿蓮,那個美麗的女子,那個一心隻渴望安寧平靜一個家的少女,已經,徹底的消失了啊。
雲曄感受到懷裏漸漸滲透入衣襟的熱,隻能緊緊的將她抱住。
對不起。
然而,他卻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法說。
這個世間,他注定是撕開最後傷口的那一個,注定,無法退縮的那一個。
馬蹄聲晃晃****的前行,大雨落下,整個天地,都模模糊糊在一片亮堂堂中,卻帶著意外的寒意。
何足道縮著自己的身體跟在後麵,身上嚴嚴實實的裹著,然而,他的一雙眼睛,卻落到前麵兩個人身上,久久沒有辦法移開。
因為知道,所以無能為力。
誰能知道,到最後的,才是最悲傷的那一個。
他很想問前方那般匹馬前行的男子,為何,如此相依,如此守候,卻還是拋下一切,拋下這份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溫暖,決絕的前行?
你怎麽舍得?
你怎麽舍得將她一個人留下?
然而,他的嘴唇卻動了動,最終緊緊的咬住牙關,將目光看向天邊。
天邊,雨落如珠,仿佛連接,碧落黃泉。
雲曄所帶的這一方人馬不過五萬,其實若真的和靈軍對上,這五萬人馬也不過是螻蟻一樣,可能隻瞬間被碾死。
而最終,他們繞過了靈軍所在的範圍,趕到了那就九座城池中的一座,而後,便暫時的停下了腳步。等今晚之後再出發。
而聶無雙的隊伍也將會在兩日後到來。
當他們五萬人馬到來的時候,守城的人簡直是從驚到喜,剛開始聽到馬蹄聲他還以為是靈軍,這段時間,那些靈軍雖然沒有大規模的向前,但是為了阻止其中的一小部分侵蝕進入都使他們死去了很多的士兵,實在是,太過心驚了。當看清楚是大燕來的援軍的時候,他們的整顆心才落下去。
而後,他熱情的將他們引入了城內。
他給雲曄他們安排了屋子,雖然他們穿著大氅,整個人都厚厚實實的籠罩在裏麵,但是那守城的將領還是一眼看得出這人的不凡。
他想要上前指引,然而那馬上的人已經躍了下來,於此同時,他的懷中,還抱著一個人,大氅之下,女子的青絲柔軟的流淌著,他一時之間,竟然不敢再看。
雲曄抱著長妤進入屋內,將大氅一扔,便將她安置在了**,接著便立馬叫人去準備熱水。
這一路奔波,風雨兼程,哪裏來的休息時間。
雲曄坐到床邊,然後伸手輕輕的撫摸她的臉頰。
他知道,自從吳蓮的事情以來,她便一直沒有徹底的休息過,她雖然不說,他焉能不知道她有多麽的傷心。吳蓮和她說來,最初的最初,不過是微末,但是這份微末,卻在後來長成參天大樹。
但是卻隻有他知道,這份感覺,是根植於內心最深處的東西,無法阻擋。
或許,比他還深。
他想著,卻忍不住心中一刺。
他閉上眼睛,握住她的手,輕輕的放在唇間,相慰。
等到長妤醒來的時候,就看見雲曄在旁邊坐著,略略低下頭看著她,整張臉都隱藏在黑暗中,隻有那雙眼睛有什麽太過熾熱的光一閃而過。
而後,雲曄將她攔腰一抱,道:“去沐浴。”
等到長妤整理之後,卻已經是夜深了,長妤被雲曄抱在懷裏,覺得要深深的陷入進去。
雲曄從自己的懷裏拿出那顆珠子,那日遺落在山穀中,卻被他撿起的珠子。
那顆珠子,半透明,平平無窮。
雲曄撐起身子,然後撈起她的腳,沿著她細嫩的腳尖給套了上去。
他輕輕的摩挲著她的腳踝,道:“好好戴著。”
長妤軟軟的“嗯”了聲。
雲曄複又躺下,卻見長妤睜著水亮的大眼睛看著他,他心中一軟,忍不住伸出手,貼著她的臉頰:“小狐狸,看著為師幹什麽?”
長妤隻是緊緊的看著他。
雲曄正想開口,長妤卻猛地撲了過來,然後一把咬住他的嘴唇,接著,胡亂的吻了下去,手指便去拉他的衣服。
雲曄微微一呆,抬眼便看見她顫抖的眼睫毛。
她在顫抖,因為害怕失去而顫抖。
他眼中的痛惜一閃而過,而後一翻身,滾燙的吻下去。
炙熱的夜裏,汗水滴落,相依偎的溫暖中,仿佛涸澤之魚,在吞吐著最後的生命之水。但是,她仍然覺得不夠,還不夠,心底的荒蕪像一片無邊無際的戈壁,像是某種巨大的預感,鋪天蓋地的窒息的襲來。
不要,不要再離開,便是一須臾,也不要。
雲曄,師尊,我隻要你在我身邊。
荒蕪的熾熱之後,雲曄仍然深深的含住長妤的嘴唇,舍不得離開。但是良久之後,他才鬆開她的嘴唇,然後緊緊的毫無阻隔的將她的身體納入自己的懷裏,將吻,輕輕的貼在她的額頭上。
累極的女子熟睡不醒。
最後,雲曄終於將她推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接著拿起衣服一披,沒入黑夜。
那是,隻屬於他的黑夜。
數百裏之外,大雨依舊滂沱。
綠衣少女站在那裏,仍憑大雨落下,然而那雨水飛濺,卻沾濕不了她一片衣襟。
在她的麵前,遠處的靈軍宛如幽靈,無邊無際,覆蓋整片天地。
而後,她聽到了腳步聲。
她回頭,就看見了雲曄。
眼前的男子看著她,嘴角緩緩露出一個笑意,張開嘴,吐出兩個字:“蓮花。”
------題外話------
明天肯定更不了這麽多字,六點要去訓練一天,過明天要考試~哎~快要完了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事噠~
然後,估算有誤,看來還有三四萬字才寫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