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半挖墳(3)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有同感,黑暗中,看不清朱厚他們的表情。

出了祠堂,李大師點起兩盞風燈,讓他的兩個徒弟當先開路,我們抬著棺材跟在後頭。再往後是陳木升父子,李大師打著手電筒走在最後。

很快便出了村子,臨江村有多條小路通往山裏,我們走的這條路,兩旁是都是荒草。

空氣裏濕悶悶的,木杠上下顫動,‘咯吱吱’響。

這次我也抬棺尾,對麵便是朱厚,前麵望去,風燈搖晃,就像回到了古代。偶爾回頭,隻見陳木升父子低頭不語,李大師道袍臃腫,顯得十分肥胖。

一路無語,也無怪事發生,但我卻覺得平靜的有些可怕。走了約十多分鍾,來到山腳下,遠處望去,晨星家那座舊宅隱約可見,像一頭伏在黑暗裏的怪獸。

相比之下,山路更加難行,翻過一座小山頭,蒼黑色的大山呈現在眼前,壓的人喘不過氣。黑乎乎的鬆林,芭蕉林,夾著一條白花花的小路,隱沒進遠處的山坳裏。李大師不停的在後麵叫,走滿一點,抬穩一點。我們也不敢走快,十分小心。

不一會兒,眾人都已汗流浹背,氣喘如牛了。山裏的蚊子大的像黃蜂一樣,誰也不敢卷起衣袖。

幸好,目的地不是很遠,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來到一處小山溝,李大師勒令停了下來。

把棺材往地上一撂,我們幾個頓時癱倒在地,一動也不想動了。

那兩個徒弟把風燈掛在了樹上,四下裏望去,隻見荒草間,幾座墳墓若隱若現。

“起來,起來,下葬了再休息。”李大師吼道。

我真想跳起來扁他一頓。

吳彬說:“老板,讓我們歇哈嘛。”

“快點起來!”

眾人無奈,隻得掙紮著站起來。

李大師從一座墳後拿出幾隻鐵掀,那座墳頭有燃過的紙灰,看樣子,他們白天來過,鐵掀是提前備好的。

他將鐵掀遞給我們說:“把這座墳挖開。”

眾人麵麵相覷,朱厚問:“又要遷墳?”

“讓你們挖就挖,廢話那麽多幹什麽?”李大師早已熱的受不住了,很是煩躁。

這時,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股怒氣‘騰’一下湧了上來,脫口道:“不就問一下你嘛,裝什麽孫子?!”

眾人全部吃了一驚,李大師詫異的對著我上下打量,臉色鐵青。

他那個高個子徒弟搖搖晃晃走過來,推了我一把,吼道:“你小子皮癢癢了是吧?”

“你再推一下!”

他又推了我一把,我掄起鐵掀便砸了過去。

“我操!”那廝大叫一聲,退了兩步。

我又要掄,吳彬和阿五兩個急忙過來將我拉住了。

陳木升急道:“別打架呀你們,幹正事要緊!”隨後,慌忙向李大師說好話。

李大師瞪了我一眼,一甩袍袖,說:“算了,幹活吧。”

“幹活,幹活。”

朱厚幾人上前,動起手來,我往地上啐了一口,也上前幫忙。

不一會兒,刨出一隻腐朽的棺材,小心翼翼抬了出來。

李大師命我們將兩口棺材並排放在一起,然後,他從隨身包裹裏掏出兩張白紙,打開一瞧,竟然是兩張白喜字!

就在眾人目瞪口呆時,李大師將那兩張喜字分別貼在了棺頭上,白紙黑字,看起來觸目驚心…我頓時恍然大悟,這哪是遷墳,這是他媽結陰親啊!

陳木升愣愣的看著那兩口棺材,舔了舔舌頭,說:“大師,這,這能行嗎?”

“不相信我是怎麽著?”

“不,不,絕不是這個意思。”

李大師用手揉了揉鼻子,說:“事成之後,你答應我的錢…”

陳木升忙道:“放心,一個子都不會少了您的。”

“那就結了,阿發,擺貢品。”

那個高個子徒弟從包裹裏拿出兩碗糯米飯,疊上兩大塊扣肉,擺在棺前,起身時,橫了我一眼。我把手裏的鐵掀往地上猛的一頓,心說,怎麽,剛才沒拍到你身上,不爽是吧…

李大師抽出香,點燃以後插在肉上,每碗三支。

他站起身,說:“阿旺,棺裏這女子本來是你媳婦,現在要續給你哥,須行剪發斷緣之禮…”

原來,陳阿旺的哥哥早就死了,這座墳裏埋的就是,從棺材的腐朽程度來看,最少死了兩年以上。我注意到,陳木升盯著那口棺材,不時伸手抹一下眼睛。

陳阿旺瑟縮的說:“什麽是剪發斷緣之禮?”

“就是從死者頭上剪一綹頭發下來,燒掉。結發為夫妻,剪發斷姻緣,得你親自動手。”

陳阿旺頓時張大了嘴巴,露出滿口黑牙,結結巴巴的說:“這,這…”

陳木升怒道:“這什麽這,大師讓你怎麽做就怎麽做!”這次說的是普通話。

李大師臉上的橫肉抖了抖,衝兩個徒弟一揮手,說:“開棺!”

那個叫阿發的拿了一把長錐子,撬開了棺材釘。

隨著一聲‘起’,兩人將棺蓋抬起了來,放到了一旁。眾人看去,隻見棺裏那女子朱唇瀲豔,雙眉斜飛,除了臉色煞白以外,就像睡著了似的。

李大師看到這具屍體,忽地臉色一變,“這…”

“怎麽了?”陳木升忙問。

“沒,沒什麽。”李大師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從道袍裏掏出一把小剪刀,遞給陳阿旺。我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渾不似先前一般沉著。

陳阿旺猶豫了半天,才伸手接過。

李大師盯著棺裏那具女屍,就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這女娃死了多久了?”

“今天是第九天,我告訴過你啊,大師。”陳木升疑惑的說。

“啊,沒事!”李大師回過神,嘴裏卻嘟囔道:“都死了九天了,怎麽會這樣…”

說實話,女屍的樣子也嚇了我一跳,臉色慘白慘白的,不過,我心裏早有準備,李大師的表現卻令我很是疑惑。

李大師又愣了一會兒,一咬牙,狠霸霸的說:“動手吧!”

陳阿旺遲疑了許久,在陳木升的不斷催罵之下,這才膽顫心驚的來到棺前。

忽明忽暗的風燈,映的四處鬼氣森森的,飛舞著點點磷火,朱厚幾人都不敢看了,蹲到遠處的樹底下抽煙。

陳阿旺哆嗦著把手伸到棺材裏,抓住那女屍的一綹頭發,眼睛一閉,‘嘎吱’一下剪了下來,忽然大聲號叫:“手,我的手!”

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李大師猛的一顫,他那兩個徒弟‘媽呀’,跑到了一邊。

陳木升壯起膽子看去,突然飛起一腳踹在了陳阿旺腚上,客家話夾雜著普通話蹦了出來:“手你媽裏個逼…”

我仔細一看,陳阿旺兩隻手懸在棺材上方,竟然是抽筋了,收不回來。隻是這陳木升如此對待兒子,令我很是不解。

虛驚一場,李大師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令陳阿旺跪在棺頭將頭發燒掉,隨後,急急忙忙的叫道:“蓋棺!快點蓋棺!”

那兩個徒弟動作迅猛的抬起棺蓋,‘咣’一下子扣在了棺材上,正要上釘時,忽然刮來一陣怪風,吹滅了兩盞風燈,瞬間,四下裏伸手不見五指。

這一下子,出乎所有人預料,愣了大約五六秒鍾,不知是誰發一聲喊,全部人都跟著叫了起來。當真如鬼哭,似狼嚎,聲震山穀。哭爹的,喊娘的,奔走的,叫罵的…四下裏亂了套。有個人跑過來撞了我一下,黑暗中不知道是誰。

李大師也變調了,高聲叫道:“別亂,別亂,快把燈點起來!”他的聲音很特別,我一下便聽了出來。

沒有一個人聽他的,過了好一會兒,估計他才想起自己身上有手電筒,打開以後,眾人這才安靜下來。

李大師急忙照向那口棺材,隻見蓋子完好無損,棺材紋絲未動,終於長出一口氣。他用手電一掃眾人,叫道:“阿發!阿發呢?!”

“我在這裏,師父。”阿發從一處草窩裏爬出來,渾身發抖,滿臉驚慌。

“你躲到那裏去做什麽,上釘!”

隨著‘砰砰’一陣響,棺蓋被牢牢的釘住了。

“你們幾個,快點過來,抬棺材下葬了!”

朱厚三人瑟縮的從遠處走過來,方才一陣慌亂,吳彬不知在哪裏扭到了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陳木升清點了一下人數,見無一人丟失,臉色一寬。

“快點!快點!”李大師催促道。

他指揮著我們將兩口棺材抬進墳坑裏,然後往裏麵添土。吳彬由於腳痛,不時停下來,嘴裏吸著涼氣。李大師竟然搶過他手裏的鐵掀,自己動起手來。吳彬局促的說:“唉呀,我來,我來吧…”李大師不出一聲,隻是猴急的往坑裏鏟土。

一掀接一掀的土傾進坑裏,慢慢的,兩口棺材被淹沒了,不一會兒,豎起了一座墳包。收完最後一掀土,李大師將鐵掀一扔,坐倒在地,‘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陳木升走過來,剛要向他問話。李大師‘騰’一下從地上躍了起來,就像詐屍一樣,嚇的陳木升一退,差點撞到我身上。

隻見李大師哈哈大笑,滿臉興奮的說,完事了,完事了,可以回去了。

“大師,真的可以了麽?”陳木升似乎還有些不放心。

李大師又恢複了趾高氣揚的模樣,威嚴的向四周一掃,拍著胸脯說:“我說可以就可以了,收拾東西吧,鐵掀之類也可以帶回去。”

我們四個每人拿了一把鐵掀,那個阿發將地上的包袱一裹,來到我們麵前,撇了撇嘴說:“這個包袱你們也拿著。”

阿五正要伸手,被我攔住了,我瞪著阿發問:“你自己沒手嗎?”

我們兩個對視著,氣氛變的凝重起來。

阿五急忙打圓場,“唉呀呀,我拿就可以了。”說著,伸手將包袱接了過來。

阿發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小子給我等著!”

我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等著就等著!”

阿發甩了甩頭發,悻悻的走了。

臨行前,朱厚見抬棺材那兩根木杠料子不錯,丟了可惜,於是揀起來扛在了肩上。我看了看前麵空手那幾個人,又看了看朱厚,歎了口氣,搶過一根扛在了自己肩上。走出山溝時,我回頭望去,隻見溝裏一片寂靜,老樹蒼勁,亂草齊膝,一片蕪雜。我鼻子裏似乎嗅到一種淡淡的涼意,心裏有些不安,剛才那陣風來的好怪,我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抬頭望去,隻見夜色黑沉,山野蒼茫,一隻烏鴉飛過,發出‘嘎’一聲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