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這幾天的新聞頭版頭條都是寧氏。
先是報道身為房地產龍頭企業的寧氏即將易主, 再是報道寧氏老董事長溘然長逝,作為看客的大眾都在猜測這位寧老爺子離世之後的財產分配。
寧家一時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所謂人走茶涼,寧老爺子將股權轉讓之後, 寧家屬於退出公司, 再也沒有任何話語權,之後整個公司的發展都與寧家無關。
曾經在西城風光無限的寧家, 一時落寞下來, 連老爺子的葬禮都冷冷清清。
葬禮在老爺子離世後的第三天舉辦,這時候寧晚蓁已經出院。
作為老爺子的至親, 她一直守在葬禮上麵見賓客,可惜過來吊唁的人寥寥無幾。
靈堂裏,花圈滿布,老爺子的遺像被白菊圍繞,寧晚蓁站在遺像前, 一身黑衣, 小臉素白無妝,長發在肩膀的位置簡單圈成一束。
她很安靜, 偶爾看著爺爺遺像,偶爾看看靈堂外灰沉的天氣。
今天沒有下雨,空氣卻潮濕。在這潮濕之中, 又有幾分初夏的悶。
就像送別的心情, 凝滯不前。
這幾天寧晚蓁一直挺平靜的, 知道爺爺去世,沒有大悲大痛。
傷心和難過也是有的, 可惜情緒真的太複雜了, 她似乎沒有一下子調整好,不知到底該怎麽表達。
吊唁時間快要結束, 幾乎沒什麽人再來了。
老爺子的遺體將要送去火化,大家都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
正是這時候,蔣斯祈出現在了靈堂。
寧晚蓁並沒想到蔣斯祈會來,隆成集團如今被他發展的如日中天,他們兩家之間的聯姻一直沒提上日程,隨著老爺子離世,現在已經悄然作廢。
按理說,蔣斯祈完全可以不用過來。
就連以往寧氏那些親密的合作夥伴,都沒有幾個人過來。
蔣斯祈穿著黑色低調的西服,恭敬送別寧老爺子最後一程,之後走到寧晚蓁身前,寧晚蓁按禮數向他低頭彎身表達感謝。
走完整個過程,蔣斯祈對寧晚蓁說:“節哀順變。”
寧晚蓁回答:“謝謝。”
言畢,應是就此離去的時候,蔣斯祈卻沒有走。
他看了寧晚蓁好一會,問她:“可以談一下麽?”
寧晚蓁不知道蔣斯祈想和自己談什麽,礙於今天是爺爺葬禮,他有心過來,她抱著些許的感激,答應下來。
靈堂外側,灰蒙籠罩著暗綠樹影,風在吹,似乎馬上就要下一場大雨。
寧晚蓁與蔣斯祈站在外側過道那兒,也被這雨前灰蒙籠罩住相似的黑色身影。
與男人挺拔斯文的身形不同,身著深黑喪服的寧晚蓁透著股纖薄又朦朧的柔弱,視線遙望遠方,濃密卷翹的眼睫在掀起時輕微顫動。
她望著別處,直接問身邊的人:“你要和我談什麽?”
蔣斯祈的視線很沉,一直凝視著寧晚蓁,略微停頓之後,才開口:“現在你不用再掌管整個寧氏,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寧晚蓁愣了一下,不明地看向蔣斯祈。
這似乎不該是他問的問題。
蔣斯祈微微笑了一下,似是為自己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關心。”
“謝謝你的關心。”
寧晚蓁公式化的回了一句,並不想回答蔣斯祈的那個問題。
說起來,她自己都還沒想到未來的打算。
爺爺走了,寧氏不再姓寧,肩上的擔子一下子沒了,她在瞬間輕鬆的時候卻感覺迷惘。
從小到大,她的人生隻有一個目標,按爺爺的意願接手寧氏。
但是現在,她沒有目標了。
“我過段時間會出國,海外有個新項目。”蔣斯祈緩慢說著,明知被拒絕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可他還是想為自己爭取。
“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成為合作夥伴,我們一起去國外尋求新的發展。”
寧晚蓁慢半拍地回神,蔣斯祈的提議,屬實讓她驚訝。
這會兒她沒有多餘的心神去猜蔣斯祈的真實意思,或許她心裏已經明白了一點,但確實沒心情去應對。
她對蔣斯祈禮貌微笑:“不用,謝謝。”
寧晚蓁拒絕得很直接,蔣斯祈並未露出多少失落,而是繼續說:“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在寧晚蓁又要說出一句敷衍的“謝謝”前,蔣斯祈終於說出此行的目的。
“許助理在寧家很多年,你從來沒想過為什麽寧董會將一個孤兒接到寧家親自教導嗎?”
寧晚蓁聽出蔣斯祈話裏有話,他拐了幾道彎,最後要說的竟然是許清衍。
“我爺爺這麽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你要是有興趣,不如百年以後親自去問問他?”
寧晚蓁言語之間顯然已經不客氣,無論蔣斯祈說什麽,她都可以維持表麵的禮貌,但唯獨許清衍不行。
任何人都不許說許清衍一個字,陰陽怪氣更不行。
蔣斯祈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你不用這樣著急護著他,我隻是覺得你需要知道你爺爺這樣做的原因,包括那位許助理與寧家的淵源。如果不是擔心你一直受欺騙,我不會閑的沒事過來特意跟你說這些。”
“不好意思蔣先生,我覺得你現在就是很閑。”
“好,寧小姐就當我很閑吧。”
蔣斯祈識趣,不再繼續往下說。
迎麵襲來的風裏已經裹挾著濕潤的水霧,樹影另一側,忙完的男人回來,狹長雙眸盯著正站在一塊說話的兩人,腳步停頓。
而後他收斂表情,走向寧晚蓁。
許清衍停在寧晚蓁與蔣斯祈麵前,對寧晚蓁說:“可以送董事長的遺體去火化了。”
寧晚蓁衝許清衍點頭,不再多看蔣斯祈一眼,他們之間有種不歡而散的意味。
要走的時候,寧晚蓁忽然感覺垂在身側的手指覆上微涼的溫度,她低頭去看,熟悉的修長指節正輕輕握住她的手。
許清衍在蔣斯祈麵前,極其自然地牽住了寧晚蓁。
之後十指緊扣,一起離去。
蔣斯祈停留在原地,深邃目光一直追隨著逐漸遠去的身影,許久之後才冷冷收回眼神。
寧晚蓁這一路都有些懵。
雖然前來吊唁的人並不多,可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周遭都是人,有寧家的親友,也有殯儀館的工作人員。
許清衍就這樣正大光明地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牽起了她的手。
許清衍一路無話,隻在快走到火化場的時候,鬆開了寧晚蓁。
“進去吧。你三叔他們已經在裏麵。”
寧晚蓁“嗯”了一聲,與許清衍對視著,視線再緩緩下落到他剛剛牽住自己的手。
她很想再牽一會,或者抱一抱他。
因為她此時此刻很疲憊。
一直強打起精神強撐著,唯獨在見到許清衍的時候會有一種情緒繃斷的感覺。
可惜這幾天,他們都在忙喪禮的事,並沒有單獨相處過。
前方有人催促寧晚蓁,寧晚蓁沒跟許清衍說什麽,轉身走向火化場。
許清衍沒有進去。
他並不願意進去。
下雨了。
許清衍在雨裏站了一會,回頭時候,恰好碰上不遠處蔣斯祈投來的眼神。
他要走了,司機為他打著傘,人站在車邊,準備坐進去。
他們的目光就在細密的雨絲之中短暫的碰了幾秒,而後錯開。
蔣家的車載著蔣斯祈離開殯儀館,許清衍目送著,眸色裏有著淡冷的寒意,以及男人對男人的一種警覺。
遺體火化,送往墓園,直到下午,整個葬禮才算完全結束。
人的一生也就這樣結束了。
留下一抔土,一張黑白照片,一塊冷冰冰的墓碑。
寧晚蓁回到寧家,家裏幾個傭人在忙活,清除掉喪禮遺留下來的東西。
寧晚蓁坐在樓下客廳,爺爺平時常坐的那個位置,說不出是什麽心情。
好像是第一次感覺到,原來這個家這麽大,這麽空。
有些難以呼吸。
她躲到了儲藏室裏。
許清衍在十多分鍾後找到她,儲藏室內微弱的光照亮他的臉,眉眼之間情緒很淡。
煙草味道已然在空氣之中浮動,他緩步走向她,在她麵前半蹲下來,手指熟練地取走她指縫間的煙,掐滅。
這一幕就像回到十幾歲的時候,寧晚蓁就是這般靠牆而坐,纖細的肩背抵著牆壁,整個人落盡他的陰影裏。
許清衍靜靜看著寧晚蓁,黑灰色的襯衣襯得肩背薄直。
寧晚蓁一直低著頭,被掐了煙也沒有反抗。等許清衍伸手輕抬起她的臉,才發覺她眼角潮濕。
視線對上之後,她笑了笑:“我好像現在才感覺到難過。”
許清衍沒說什麽安慰的話,手指骨節彎曲著,力道很輕地拭去她眼尾的濕潤,而後與她並肩靠坐在地上,低聲說了一句:“想哭就哭吧。”
傷心流淚的那個人是寧晚蓁,潮濕的卻是許清衍的側臉。
寧晚蓁偏頭撫住他的臉,手指緊貼著他線條流利的下頜,他順著她的力道低頭幾分,隨之而來的是她的眼淚和她的吻。
眼前幾乎對焦不到彼此,她在淚水朦朧之中吻著他的唇。
之後她抬起眼睫,淚濕的眼望著他,呼吸和聲音陷在相同的震顫頻率裏。
她問:“許清衍,你有沒有騙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