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臨晴到了醫院。

醫生和護士全部誇讚她勇敢。

她說:“是命大。”

可不就是命大。不止她,就連中年男人都覺得她肯定會死。

薑臨晴受了皮外傷,無大礙。經醫生處理,她就出了醫院。

她記得正事。

說等十分鍾的池翮,至今沒有催她。

薑臨晴:“池先生,我這裏出了意外,晚些才能到。”

池翮:“不急。”他發了一個新地址。

竟然是酒吧。

薑臨晴隻在夜晚去過酒吧,知道古樹空曠。

不料白天的樹下熱鬧極了。

一個中山裝的老大爺,坐在矮藤椅上拉二胡,悲苦難當。哀哀戚戚的《梁祝》差點把薑臨晴拉走。

旁邊一個小方桌子,擺有一副棋盤。對弈的棋手有兩個。另外幾個臉色比棋手更深沉的,是觀棋者。

繁密古樹罩了一個大大的殼。這個殼裏麵,池翮是難得的年輕人。

“池先生。”薑臨晴小跑過來。

池翮勾著興趣的笑。

他的眼神在探究?探究什麽?探究……她?

薑臨晴心底發毛。這人能不能笑得正氣點。她問:“鑰匙呢?”

他的手指串了一個金屬圈,圈下是大鑰匙。他拋過來:“你留著吧,我不一定天天過去。”

“你不留人看店嗎?完全交給我們了?”

“島上暫停堂食一個月,進出店的隻有你們。如果丟了東西,你們肯定脫不了關係。”

“池先生,你放心。我們不會動你店裏的東西。”

“嗯。”池翮目光向下,見到她脖子上的紗布。

她輕輕摸了一把:“不小心弄到的。”

他輕笑:“是嗎?”

每當宋騫的尾音上揚,薑臨晴聽著撩人。池翮的不一樣。他壞,像是不拆穿,不說破,但事事明了。

他突然伸手,像是要去摸她的傷。

她連忙用手掌蓋住紗布。

他歪歪頭,攤開手:“有隻蚊子。”

薑臨晴見到一隻花蚊子倒在他的掌心:“我要趕去咖啡店,先走了。池先生再見。”

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響了。聲聲鼓樂在哀怨的《梁祝》裏失去了氣勢。

薑臨晴心裏大呼謝天謝地。

自從花雕宴之後,她麵對池翮有些尷尬,正好借著電話離開了。

這一通解救的電話,又讓她陷入了另一個慌張。

來電的是虞雪卉:“晴晴,你是不是遇到歹徒了?”

薑臨晴愣了愣。

虞雪卉:“微信群到處在傳一段視頻,是你吧?”

薑臨晴的手心冒起了汗。她倆是老同學,瞞是瞞不過去的,她隻能說:“雪卉,你別說出去。如果別人問起,你就說不是我。”

“為什麽?晴晴,真的是你啊!”虞雪卉笑了,“大家都在說,你特別勇敢!”

“我不想節外生枝。”

“明白了。”虞雪卉保證說,“別人來問,我就一口咬定,那人隻是跟你長得像。放心吧。”

薑臨晴終究也放不下心。

當今網絡發達,街頭巷尾的小事,分分鍾就傳遍大江南北。高中群有人說起今天的事件,大學群裏也有。至於工作群,幸好大家隻聊工作,幾乎不閑聊。

不久後,楊飛捷打電話來:“薑臨晴。”

她定了定神:“班長。”

“你沒事吧?”他省略了問那人是不是她,根本就是認定了她。

她裝傻:“我沒事啊,出什麽事了嗎?”

楊飛捷聽出些什麽:“沒事就好。”

“我先工作了。”

“抱歉,打擾你了。”

薑臨晴在公交車站發呆。

微信群有人傳,其他網站肯定也有。挾持人質絕對是一個大新聞。

她還是點開了同學群的視頻。拍視頻的人隔得遠,她的臉比較模糊。但如果是熟悉的人,倒是能認出來。

又有幾個大學同學來問。

誰問,她都否認。

薑臨晴用創口貼,換掉紗布,回去咖啡館。

劉倩喜歡娛樂新聞,但不關注社會熱點。她問:“哎,你脖子怎麽了?”

薑臨晴還沒回答。

劉倩神秘兮兮的:“是不是種草莓了!”

薑臨晴:“……”

“啊啊啊,你有男朋友了!”

“其實是指甲蹭破了皮。”

“好可惜,不是種草莓啊。”劉倩沒了興趣。

到了下午,一個媒體記者不知從哪裏查到她的手機號,問能否接受采訪。當然,記者也說了一堆稱讚她勇敢的話。

薑臨晴冷淡回絕:“那個人不是我。”

傍晚時分,又是一通電話。

薑臨晴以為宋騫早忘記她了:“宋先生。”

“剛剛在網上見到一個新聞。”宋騫笑了,“沒想到啊,女英雄。”

“不是我。”她堅持。

“就是你。”他毫不留情。

“宋先生,我正在上班,不聊了。”

“快六點,下班了。”

“要加班。”

“工作狂。”

對話到這裏,薑臨晴想掛斷了。

然而,宋騫說:“好吧。你能加班,說明人沒事,我就放心了。”

之前的聯絡人,除了楊飛捷,其餘人都是誇讚勇敢。這時聽到宋騫溫柔的聲音,她有些動容:“謝謝你,宋先生。”

“不稀罕這些口頭的感謝。”

她低聲:“你也是口頭的問候啊。”

“牙尖嘴利,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反兩無情。”

薑臨晴看看時間,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她說:“宋先生,要不我請你吃頓飯吧?”

“這才有誠意。你在哪?我來接你。”

薑臨晴沒說咖啡館,隻說在島上。

她擔心劉倩見到宋騫,又要八卦。

薑臨晴鎖了咖啡館的門,繞到了島上的另一邊,上了車。

宋騫見到創口貼,又問了一句:“真的沒事?傷得重不重?”

“沒事,醫生說皮外傷。”薑臨晴擺出一個苦瓜臉,“這事翻篇吧,我不想談了。”

“好吧,聽你的。”

宋騫約飯的場所,從來不重樣。這次他帶她去了遠郊的一個水庫。

餐館是一艘船。老板從水中撈魚,把框裏活蹦亂跳的鮮魚給二人過目。然後上秤、入廚。實打實的新鮮。

夜風很大。

宋騫見到薑臨晴被吹亂的發:“老板,關一關窗。”

薑臨晴把額前的頭發別到耳後:“這頓飯我請吧,當是感謝宋先生的關心。”

“下次吧。你說得對,不能隻是口頭關心,我要從行動出發,將來才好意思讓你掏錢。”

她隱約覺得,她沒有機會請客了。“宋先生,你和其他女人真的能好聚好散嗎?你很溫柔,她們不會舍不得嗎?”

“事先說好的,基本都會遵守遊戲規則。”宋騫望過來,“你不敢,是因為害怕淪陷嗎?”

薑臨晴抬眼:“你不擔心我死纏爛打?”

宋騫失笑:“從表現來看,我才是死纏爛打的那一個。”

“宋先生開玩笑了。”

宋騫當然是開玩笑,他今天坐在這裏是一個意外。

微信群有人發了現場視頻,他認出是她。

她和他交往過的那些女人不一樣。

她一時衝動,將來要後悔的。這對他來說,後患無窮。但想起了人,他突然拋不下某個念想了。也許是男人的征服欲作祟,得不到的總是念念不忘。

那一個暴雨夜,宋騫更多的是好奇。就算被攪局,也隻是被貓抓了一下而已。這陣子空窗太久,再見到薑臨晴,他覺得人很漂亮,甚至香氣都變得誘人。

店家的烤魚“啪啪”地在燒。

宋騫的目光變得深邃。

薑臨晴咬了一口生魚片:“宋先生,你不吃嗎?”

“薑陰天,你還沒考慮好嗎?”

“今天不是周末。”她的理由五花八門。

他點頭:“不會占用你工作日的夜晚。”

上船時,宋騫沒有扶人,但是下船的時候,他回頭,突然要來拉她。

薑臨晴握著拳頭,猶豫間,腳下一滑,不得不伸手維持平衡,就被宋騫抓住了。

她停在他的麵前:“宋先生,你交往的過程,是循序漸進嗎?”

“不,時間很寶貴。”

“嗯。”她想不到有什麽可說了。

宋騫放開她,雙手插進褲袋:“你為什麽出來玩?”

“想要一個陪伴。”

“為什麽不找一個男朋友?”

她反問:“你為什麽不找一個女朋友?”

“我沒有耐心,很容易喜新厭舊,總的來說,對感情不負責任。”

“我也是。”

“你比我更不負責任,明明是你過來招惹我的,還玩欲擒故縱。”

之後,宋騫接了一個電話:“我和朋友有約,先送你回去。”

車子到路口。

薑臨晴解下安全帶:“宋先生,我們能從牽手開始嗎?”

他搖頭:“很抱歉,我沒時間。”

薑臨晴想通了。

宋騫英俊多金,流連花叢,片葉不沾身。但溫柔是假象,他有一股無形的魄力。她無法與他談條件。

池翮更接地氣。他暴露了一個平凡的願望——賺錢買房。他有目的性,憑中飽私囊的行為判斷,他為達目的,偶爾也會行不道德之事。他說他窮,或許隻是說說,但她能順著他話語間的“窮”去放誘餌。

當然,他上不上鉤就是另一碼事了。

比較了兩個男人,她覺得頭疼。隻是想要一場輕鬆的陪伴,卻把自己繞到混亂的局麵。

玩什麽男女遊戲,比工作還累。

宋騫到了桌球室,第一眼見到的是池翮。

池翮不端不正。人窩在沙發。嘴上銜了支煙,沒有點火,不知道咬了有多久。

“宋騫,你終於來了。”一個染棕褐色頭發的男人喊。

宋騫脫了西裝外套。

染發男又說:“聽說你在忙什麽孤鶩計劃?”

宋騫斜睨池翮:“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池翮連眼皮都懶得抬。

一個男人站在桌球台:“什麽?什麽?什麽孤鶩?”

“今晚這局,我把你打得嘎嘎叫。”宋騫走過去,拿起球杆。

男人:“宋騫,開戰了。”

宋騫:“我還沒在你這裏吃過敗仗。”

男人:“我手癢啊,好比遊戲通關,不把你幹倒,我寢食難安。”

染發男坐下來,問:“什麽孤鶩計劃?”

池翮笑了笑:“一個女的想買男人。”

“買?”染發男問,“宋騫能忍?”

“能屈能伸。”

“對方出什麽價?”

“哦,我忘了問。”池翮真的給薑臨晴發了消息:“你買男人多少錢?”

輪到她很久不回複了。

他撥了語音電話。

響了十來秒,她才接起:“喂,池先生。”

池翮一手托著額角,坐沒坐相:“你買男人多少錢?”

薑臨晴差點被口水嗆到,她咳嗽,又咳嗽,咳得麵紅耳赤:“你說什麽?”

“不正經的工作,你上回講得理直氣壯的。”

她清了清嗓子:“這不叫買男人,算是生活助理吧,就跟請秘書一個道理。”

池翮懶得跟她計較用詞:“多少錢?”

薑臨晴遲疑:“三個月開銷吧。你……應聘嗎?”

池翮仰頭,見到頂上絢爛的水晶燈:“憑第三隻手賺錢的,叫什麽?小偷?賊?換第三隻腿賺錢的,就是助理秘書了。”

薑臨晴:“……”

“第三隻腿比第三隻手值錢啊。”

“我在忙,不說了,拜拜。”她掛了電話。

池翮還是把手機放在耳邊。

染發男撞了他一下:“笑什麽呢?眼睛閃得比水晶燈還漂亮。”

池翮又望那盞燈:“亮度調太高了。”

宋騫打完一局,正好和染發男交換。他解了兩顆襯衫紐扣,走過來,對上池翮的眼睛。

宋騫:“幹嘛對我笑得這麽意味深長?”

池翮這才收起手機,拿過桌上的煙盒和打火機,叼上煙,當打火機的火苗燒上煙絲,他問:“你的孤鶩計劃怎麽樣了?”

宋騫朝池翮踢去一腳。

池翮翹了翹腿,避開了。

宋騫從池翮手裏拿過煙盒,抽出一支煙:“人家要玩戀愛遊戲,拉拉手啊,暖暖腳啊,蓋上被子純聊天。”他坐到池翮旁邊。

池翮按下打火機。

宋騫銜上煙,就著火苗點燃:“我就不去糟蹋純情小姑娘了。”

池翮壞笑一聲:“可憐的孤鶩。”

宋騫真想把這支煙,燙到池翮的嘴裏:“你煩不煩!自己去幹點正事,別煩我。”

“我有事做。”池翮側頭,“我發現了一個人。”

宋騫吸一口煙:“什麽人?”

“有趣的人。一開始就覺得有趣。後來不好玩了。不過——”池翮眉眼彎彎,“今天又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