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停在樓梯口, 將展覽空間一覽無遺。

上到二樓,她直接在沙發坐下,撩撩裙子。裙子像半麵扇, 在燈下瑩瑩發光。

她用骨節敲了敲桌子:“你給我解釋解釋,這是什麽情況?你在我的咖啡館搞什麽名堂?”

“姐。”池翮坐到她的對麵, “不是說下個月才回來嗎?”

這人是池翮的堂姐,名叫池妙旌。正是“有光”咖啡館的老板。

池翮沒有欺騙薑臨晴,老板確實出國了。

“朋友婚宴,提前回來了。”池妙旌說,“不要轉移話題, 這裏怎麽回事?”

池翮:“島上客流大減,這裏空著也是空著。對方有展覽需求,又慷慨支付租金,何樂而不為。”

池妙旌抬了抬下巴:“經過我同意了嗎?”

“你出門那天說,全權交給我管理。”

池妙旌向樓下瞥去一眼:“女朋友?”

“不是。”

池妙旌笑起來, 眉目和池翮一樣, 是彎的。“不是女朋友,你跟她卿卿我我?”

池翮攤開了手:“我和她連手都沒牽過。”

“沒牽過?隻是卿卿我我?”

“姐, 你是不是隻學了卿卿我我這個詞?”

“我還會始亂終棄。”

池翮:“我告訴你, 她啊, 耐人尋味。”

一男一女從二樓下來。

薑臨晴發現,兩人的眼睛都向著自己。

女人是在打量。

而池翮,素來玩世不恭的。

他為她介紹:“這是咖啡館的老板, 妙旌姐。”

薑臨晴立即站起來, 伸出手:“你好, 老板。”她注意到, 老板的裙麵繡了朵海棠, 花瓣中央鑲了幾粒小小的鑽石。左手食指戴了枚和海棠花一樣的紅寶石戒指。

一身的珠光寶氣。

老板輕輕和薑臨晴握手:“嗯。”

薑臨晴看了看池翮。

他還是笑。

老板開口說:“既然已經簽了合同,那就交給你們了。我走了。”她到了門口,手剛搭上行李箱,又回頭,“池翮,跟我來。”

池翮低頭,在薑臨晴的耳邊說了一句:“我去哄哄老板,明天見。”

老板的手放下來。

他自然地搭上行李箱。

二人走出門去。

薑臨晴又關了燈,去到門邊。

男女身影因為暗淡的路燈而模糊。某個時刻,卻又清晰起來。

池翮不知說了什麽。

老板用手拍了拍他的肩。

光被拉長了,更淡更暗。直至二人融入夜色裏。

或許是倒春寒,薑臨晴突然很冷,不可言說的“喜悅”被凍住。她關門,上鎖,從反方向離開。

她剛走上橋,收到池翮的消息。

池翮:“金主,老板說展覽真漂亮,讚不絕口。我沾了你的光,得到一個大紅包,分你一半。”

財迷還會返錢,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薑臨晴不客氣,收下了兩百塊的紅包。這之後,腳步輕快了。

香水展覽啟動了。

張藝嵐沒有安排駐場要求,薑臨晴回公司上班。

池翮大爺天天不見蹤影,說是跟老板出差了。

她和他明算賬:“出差是你自己的事,衣食住行別找我報銷。”

池翮:“你真殘忍。”

這天,大姨媽突然造訪,薑臨晴到樓下便利店買日用品。

人走到貨架前,聽見一道聲音像是破空而出:“薑臨晴。”

她停了有兩秒,回頭:“班長?”

楊飛捷剛剛剪了頭,比較短,襯得眉目立體:“真巧啊,我下來吃午飯。”

她收斂著,客套地問:“你還沒吃午飯啊?”

“中午忙過頭了。還沒開始上班,但已經投入狀態了。”他端著的是速食品。一碗炒麵,幾根麵條炒焦了,硬邦邦的。“你不上班嗎?”

“哦,在上班。下午犯困,來買杯咖啡。”理由有了,兩手空空說不過去。她隻能去買了熱咖啡。

“對了,我下個月上班了。你和我以前的同桌都在這兒上班。哪天有空聚一聚吧。”

“啊,太麻煩了。”

“不麻煩,一個是我同桌,一個是我前排,都是熟人。我既然回國了,還是想把我們幾個的同學關係拉回來。”楊飛捷說,“他已經同意了,你賞不賞臉?”

他這樣問,她不好意思拒絕:“什麽時候?”

“我和他基本都有空,隨你定時間吧。”

“那明天吧。”薑臨晴說,“你趕緊吃飯,別餓壞了,已經三點多了。”

“明天見。”楊飛捷拿了筷子,“我定了餐廳告訴你。”

薑臨晴去了另一家便利店買東西。

回到公司,張藝嵐開會回來,去了露台打電話。

劉倩興高采烈地宣布:“薑臨晴,我們的展覽被表揚了!”

薑臨晴的喜悅有了分享者。她第一時間告訴池翮。

池翮:“這麽喜慶的事,不發個紅包慶祝嗎?”

財迷討紅包有無數個理由。

三人聚餐,沒有薑臨晴想象的拘謹。他們在高中有太多的回憶,集體的,個人的,打開話匣子,能聊上一整天。

席間,那個男同學接到同事電話,說要趕回去修改一個文件,下午開會急用。

他出去,輕輕地關上門。

剛才講到什麽?講到他們的班主任,某一天來得匆忙,忘了梳頭。後腦勺的頭發有一大撮向上翹。

前一刻,三人都在笑。

門發出關閉的輕響,包廂安靜下來。

楊飛捷不笑了。

薑臨晴低頭了。

班主任的後腦勺變得無趣了。

楊飛捷給她倒了杯茶。

“謝謝。”薑臨晴在考慮,要不……她也說臨時會議?

正在斟酌,池翮發來了消息:“行程即將結束,回歸金主懷抱。”

薑臨晴像是找到了放鬆的空檔:“曠工幾天,回來跟你算賬。”

楊飛捷望見她嘴角的那朵微笑,問:“對了,你的男朋友出差回來了嗎?”

巧不巧,池翮要回來了。

她抬起頭:“嗯。”

楊飛捷點頭:“是該回來了,出差那麽久。”

“信息就是他發給我的,他說要回來了。”她和楊飛捷第一次說男朋友的時候,她編不出這個人。如今,無中生有的男朋友有了真實的形象。“班長,我過得挺好的。等他回來,就有人照顧我了。”

楊飛捷笑了笑:“那就好。”他低頭喝茶,茶杯遮住了他的真實表情。

薑臨晴還沒說出理由離開。

楊飛捷突然恍然大悟:“完了,我有個工作文檔,寫錯了一個數。”他埋單,匆匆走了。

薑臨晴出了餐廳,問池翮出差去做什麽?

池翮:“搬磚。”

薑臨晴:“我以為你不幹粗活。”

池翮:“揾食艱難。”

薑臨晴再見到池翮的那天,是愚人節。

一個本就胡說八道的男人,這一天恐怕沒有真心話了。但他做足了樣子。

薑臨晴命令他,今天就穿那件十九塊的上衣。

下了班,她躲在衛生間,脫掉通勤裝,換上了加菲貓上衣。

薑臨晴和池翮沒有牽手,他們或者一前一後,或者肩並著肩。無人懷疑他們不是情侶。

她問:“你這件衣服繡了‘ch’嗎?”

池翮點頭:“對,是我的。”

“為什麽繡?”

“因為我繡工了得,無處消遣,隻能培養這一個愛好了。”他的口氣跟鬼扯一樣。

行吧。薑臨晴也不預想自己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兩人站在十字路口。四麵八方的紅綠燈,一盞就等很久。

一個小孩過來,她被撞進他的懷裏,背抵到了他的胸膛。她轉過頭。

池翮挑挑眉,卻不扶她,而是把雙手插進褲袋。

薑臨晴站直了,她甚至離他半米遠。

這段關係是由她主導的。但是至今,他們也沒有走出第一步。

她和宋騫還牽了手的。

她和池翮像情侶,僅僅是因為這一件衣服。她對他除了傾訴,竟無其他。她偶爾質疑,自己是否真的渴望男人?或者說,她盼望的是一個樹洞。

一個大叔邁開步子。

薑臨晴低頭跟著他去。走兩步,到了人行道,卻被扯住手。她驚訝地回頭。

池翮一拽,將她拉了回去。

她又撞進他的懷中。

之後,他鬆開她。

兩個人同時開口。

“你幹嘛?”

“你幹嘛?”

池翮說:“紅燈,你跑什麽?”

紅燈嗎?薑臨晴才發現,紅燈正在讀秒。剛才的大叔闖紅燈了,她沒有留意。

“在想什麽?”池翮問。

“啊,變綠燈了。”薑臨晴躲著他,因為尷尬倉皇。綠燈一亮,她大步向前,混在人群中。她不知池翮跟了過來沒有,徑自走著。

也許在外人眼裏,隻是兩隻加菲貓分開了。

她的步子急,突然又被抓住。

一個騎電瓶車的男人亂鑽亂竄,差點撞到她。

她沒有回頭,但知道握住她手腕的人是誰。

“當心看路。”池翮牽著她走過人行道。

到了對麵,他笑著說:“紅燈停綠燈行,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你怎麽魂不守舍的?在想什麽?”

喧囂的十字路口,池翮獨有的,略帶鼻音,曾經她覺得不如楊飛捷清朗,不如宋騫醇厚磁性的嗓子,這時極具辨識度,鑽進她的耳朵。

她聽不見路人的話,隻聽得他問:“在想什麽?”

她在想未來的三個月,她和他第幾天該牽手。她經驗不足,做不到真正的規劃。

她抬起頭:“在想工作。”

池翮戲謔地反問:“是嗎?”

人群聚集在交通燈下。他拉起她,去空曠的一邊。

她說:“我就是在想工作。”

“知道你是工作狂。這裏人來人往,我還是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吧。”他的手從她的手腕滑到她的掌心,捏住她的手指。

他說的安全地方,是兩人將要去的菜館。

將到門前,池翮說:“剛才拉了你兩次,還沒收費。”

薑臨晴冷漠地掏出兩張百元鈔。

池翮:“不是讓你網絡支付嗎?”

她把錢塞進他的袋子:“我就喜歡用現金,狠狠打你的臉。”

“你是金主你最大。”池翮沒有再鬆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