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 今天太陽從雲層裏透出來。

薑臨晴聽見同事說,終於能曬曬被子,晾晾衣服了。

然而, 將到下班,太陽光已經收起來。

天黑得像是一堵壓下來的灰泥牆。

薑臨晴想著趕緊走, 趁在暴雨前離開。她匆匆收拾東西,匆匆下樓,匆匆過了馬路。

天空落下豆大的雨點,地麵留下硬幣大小的水漬。之後不到二十秒的時間,已是傾盆大雨。

驟雨來得急, 薑臨晴隻能站到路邊避雨。

高峰時段來了攔路雨,最是打不到車的時候,網約車的排隊去到了五十多名。

薑臨晴問池翮:“去哪裏了?”

池翮:“遊手好閑。”

這人貫徹了拜金小白臉的屬性。

薑臨晴:“我在躲雨。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去,你要是能給我送傘就好了。”

池翮:“我給你送傘,我當落湯雞?”

薑臨晴:“說說而已。”

她不指望他了。

她時不時去池翮的朋友圈。

還是空白。

她想不起上次的扭來扭曲小人兒是如何亂成一團了。

暴雨一直下, 二十分鍾後, 雨小了,但沒有停, 由暴雨變成大雨。車子駛過, 地麵卷起白辣辣的浪花。

“薑臨晴。”

她怔然, 轉過頭去。

楊飛捷走到她的身邊:“沒有帶傘?”

薑臨晴點頭:“嗯,今天上班趕時間,忘記了。”

他指了指餐館:“我剛在裏麵吃飯。”

“嗯。”

“我的傘給你吧, 不然你要等到什麽時候。”

“你自己不用嗎?”

“我回公寓沒幾步路。等雨小些, 我跑過去就行。”楊飛捷把灰格子的折疊傘遞過來。

她接過來, 卻見一個路人的折疊傘被風吹歪。她沒有立即走。

楊飛捷也站在原地。

薑臨晴覺得無話可說。

沉默了一兩分鍾, 楊飛捷的手機來了電話。他接起, 用英語和對方交流。

她突然聽到熟悉的字母。

他說了一個郵箱,正是他高中時用的那個。

薑臨晴呆呆地望著他。

她記得那個郵箱。

他至今也在用那個郵箱……

她曾猜測過,他收到了告白信。那隻是猜測,她可以當他沒見到。兩人不曾捅破窗戶紙,各自裝傻。

然而,這一刻,薑臨晴裝不下去了,她在他麵前徹底尷尬。

楊飛捷聊完電話,說:“下周我正式上班了,不知道習不習慣國內的節奏。”

“大城市的節奏比較快。不過,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勝任的。”薑臨晴握緊了傘,說,“我先走了,以後再還傘給你。”

她走得急,像是一個丟盔棄甲的逃兵。斜風斜雨打濕了她的褲腿,她踏著浪,迎著風而去。

折疊傘歪了一歪。

她抬起頭,伸手去扶。

無意間發現,剛才她躲雨的路邊,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男人。他穿著黑色外套,黑色褲子。戴了黑帽子、黑口罩,撐的是一把巨大的黑傘。

灰格子傘又歪了,薑臨晴隻得扶住傘骨。

走過這段路,她再轉頭。黑衣男子不知去了哪裏。

那人像極了池翮。

薑臨晴到了地鐵站,收起被風吹歪的傘。

她發消息,池翮不回。

她撥了電話,無人接。

薑臨晴回到家,到處昏暗暗的。那雨下個沒停了。

她到陽台晾傘。

這場驟雨剪斷了她高中的某些東西,青春萌芽的情思到此為止了。

她去煮了東西吃。

池翮住進來以後,入侵了她的空間,一室一廳變得越發小了。

吃完了,她再給池翮打電話。

他終於接起來,語氣有些淡:“我出差。”

“你又出差?之前怎麽沒說。”

“臨時的。”

“可別跟著富婆通訊錄裏的哪個人跑了。”

他笑了下。

“對了,我剛才見到一個男人,撐一把巨大的傘,渾身穿得黑不溜秋的。”

“是嗎?帥不帥?”

“戴著帽子和口罩,沒露臉。”她說,“但他和你挺像的。”

“是嗎?像我啊,肯定帥。”池翮說,“我忙到現在還沒吃飯,不說了。”

她聽著,他的語氣有些怪。但又說不上來。

池翮收起濕漉漉的大黑傘,把傘給了管家。

“回來了?”

他轉頭:“姐。”

池妙旌穿了件白色短衫,搭一條孔雀藍的長裙,她倚在一株青綠玉竹:“我媽正問我,你什麽時候有空過來?”

“伯娘有事?”池翮撥了撥半濕的頭發。

池妙旌:“一會你就知道了。”

池翮進門,見到一個身穿橄欖綠大衣的女人:“大伯娘。”

“池翮。”中年女人名叫呂薇,正是池妙旌的母親,“沒開車嗎?被雨淋了?”

池翮笑:“散步過來的。”

呂薇:“周媽,拿毛巾過來,給少先生擦一擦。”

周媽立即過來。

池翮拿過毛巾,蓋在頭上:“謝謝周媽。”

周媽眉開眼笑:“池少先生,別著涼了。”

呂薇:“人可回來了。神龍見首不見尾,去哪兒野了?”

池翮:“去二伯家蹭飯吃。”

呂薇:“胡扯,我問了你二伯娘。你二伯娘說,沒見著你的人。”

池翮:“交遊廣闊,瑣事繁忙。”

呂薇:“貧嘴。對了,你大伯在書房等你。”

池老太爺已經退隱江湖,池家的現任大當家是呂薇的丈夫——池巍。

或許是為了貼合大家長的身份,池巍的書房做了中式古典設計,滿眼都是穩重的大地色,就連落地燈也是禪意悠長的中國風。

池翮敲敲門。

“進來。”池巍的聲線比較沉,不怒自威。

“大伯。”池翮的輕快在這樣嚴肅的空間裏,有些違和。

池巍把侄子打量一遍:“吊兒郎當,站直了。”

池翮立正:“是。”

池巍:“倒也不用這樣鄭重。”

池翮聳肩:“是。”

“坐吧。上個月你說的那個香水品牌,怎麽樣了?”憑池巍的級別,一個小小的展覽無需報到他那裏了。

池翮:“反響不錯,有三款香氣比較熱門。其中一款售罄了,展覽那邊安排預定。”

池巍:“香水品牌在國內比較冷門,大家都迷信國外大牌。”

池翮:“彭寅不是為了賺錢,他有藝術追求。不過,我是商人,既然我入股了他的品牌,自然是奔著利潤去的。”

“你記得你是個商人就行,別做吃力不討好的項目。”池巍說,“我跟你爺爺、還有二伯商量過,你先熟悉一下我們的生意,之後派你到總部上任。”

池翮:“哦。”

池巍:“另外,你爺爺記掛你,這幾天別跑了,在家陪陪他。”

“是,我知道了。”

池翮從書房出來。

池妙旌已經換上了奶茶色的針織套裝,寬鬆休閑,她朝弟弟笑了笑:“幹嘛苦著臉?”

“姐,我遊手好閑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我爸終於把你抓去公司了?”池妙旌幸災樂禍似的,“你說你,天天在外閑著沒事兒幹。我爸一拍大腿,你不就是一個頂好的繼承人嗎?”

“我有大姐,我還有二姐,公司的重擔為什麽就落到我的肩上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我對商界風雲沒興趣。”池妙旌拍了下弟弟的肩,“池翮,姐未來的榮華富貴就靠你了。”

這邊聊完公事,呂薇又登場了:“對了,池翮。”

池翮見到她的笑,預感接下來的話大概不是什麽正事。

果然,呂薇說:“你的人生大事,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他歪了歪笑:“伯娘,你常說,我還是個孩子,我還小。”

“你在我跟前,永遠是個孩子。但你人是俊俏的青年模樣了。”呂薇笑著說,“我有幾個朋友的女兒,跟你差不多年紀,個頂個的漂亮。而且學曆高,有見識。怎麽樣,約出來見一見吧?”

池翮:“伯娘,我這樣俊俏,不至於淪落到相親這一步吧?”

“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家長們聚在一起商量,對小兩口來說,事半功倍。”呂薇和池巍的婚姻就是如此,門當戶對,誰也不能欺負誰。

池翮敷衍一句:“再說吧,現在忙。”

池翮幾天沒回來。

薑臨晴用金錢**。

他也不回來。

她覺得安靜。這和池翮“閉嘴”的安靜不一樣。她一個人在這裏,哪裏都空****的。

星期六的晚上,向蓓過來了。

薑臨晴匆忙撤走了池翮的**用品。

向蓓一進門就說:“我徹底放棄那兩個男人了。我要找一個新的主唱,和我組樂隊。”

她之前找了一個人,為了拉好關係,她請對方吃了一頓飯。

也就吃了一頓飯。

飯後,對方把她拉黑了。

“從前覺得民間有大把的好歌喉,現在身邊一個都沒有了。”向蓓一坐沙發,又站起來,“怎麽換沙發了?還是折疊沙發床,不會為了給我借宿,特地換的吧?我不好意思啊。”

薑臨晴隻能說:“上一張壞掉了。”

向蓓:“好可惜,我舍不得它。”

薑臨晴不知道向蓓是不是要借宿,就跟池翮說:“今晚我有客人,你如果回來,等我消息再來。”

池翮:“我不回去。”

薑臨晴:“哦。”

薑臨晴燒了水,放了一大包火鍋底料。

向蓓把買來的大魚大肉丟進鍋裏,還沒吃上一口,就先嚐辣椒醬了。

席間,向蓓又說了主唱的事。

薑臨晴問:“什麽時候比賽?”

向蓓:“還有兩個多月,但如果我和新主唱搭檔,需要慢慢磨合啊。其實時間真的很趕。”

向蓓這晚沒有借宿,她房子的漏水問題已解決,吃飽喝足就走了。

薑臨晴慶幸,向蓓不是細心的人,否則就會注意到,這裏多了許多不是她的東西。

池翮又不回來。

薑臨晴不禁想,到底誰是金主?這大爺的脾氣比她大多了。

她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池翮:“暫時不回。”

池翮正和池妙旌坐在咖啡室,他正在煮咖啡。

池妙旌倚在吧台:“我那個‘有光’展覽怎麽樣了?”

“展期一個月,月底結束,到時候你繼續經營咖啡館就行了。”

“哦。”池妙旌又問:“你跟那個展覽負責人怎樣了?”

“不怎樣。”

“我以為,今天我媽談到人生大事時,你會推一個人來做擋箭牌。”

“以前覺得她有趣,現在又不好玩了。”池翮正在咖啡拉花,圖案是加菲貓的大臉。

“哦?上次說‘耐人尋味’。”

他輕笑:“我不沾染‘別人’的東西。”

“莫非她有意中人?”

池翮把咖啡推到池妙旌麵前,彎著迷人的笑臉:“你請。”

那天他看得分明。

薑臨晴望向灰格子傘男人的眼神,粘著不可言說的東西。

她可不就是“別人”的麽。

真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