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薇到家的時間比池翮早了幾分鍾。她穿著色係一致的深藍衣裙, 配一條長長的珍珠項鏈。她保養得宜,外貌比實際年齡少好幾歲。
她和周媽交代事情,說完就要上樓, 轉頭見池翮進來,她笑起來:“回來了。”
池翮點頭。
呂薇:“吃飯了嗎?要不要讓周媽再給你煮些什麽?”
池翮搖了搖頭。
若是在往常, 他總得親切喊一聲“伯娘”,今天一個字也沒有講。呂薇隱約不安,收回了踏上樓梯的腳,轉向池翮:“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池翮輕笑,指指樓上。
“是不是又說不出話了?”呂薇臉色一變, 喊了管家,“王叔,快去聯係金醫生。”
池翮搖搖頭。
但王叔匆匆出去打電話了。
呂薇望著長得比自己還高的侄子:“先坐著休息一下,金醫生來了就好了。”
池翮坐下,紙袋子擱在腳邊。
呂薇這才注意到, 那是一個女鞋品牌的包裝袋, 裏麵露出來幾撮毛茸茸的草葉子。她就要去提。
池翮快她一步,手指勾住紙袋子的繩子。
“這是?”呂薇不認得這是什麽草, 見侄子這般反常, 她說, “要不挑個花瓶,把這些裝起來吧。”
池翮抬眼看她。
呂薇笑:“花花草草都是放在花瓶裏的。”
他鬆了鬆手。
呂薇轉頭:“周媽,這是少先生的花草。你拿去問問園丁, 這種花草有沒有保管方法。放在紙袋子裏不是個事啊。”
“是。”周媽要去提紙袋子。
池翮又擋住了。
周媽縮了手:“抱歉, 少先生。”
呂薇又說:“周媽, 不麻煩你了。少先生他親自去問。”
周媽退下去:“是的, 太太。”
王叔回來說, 金醫生出國學習,至今沒回來。
呂薇急得團團轉,正要打電話和丈夫商量,卻被池翮攔住了。
她問:“上次金醫生開的藥還有剩嗎?”
池翮點頭。
侄子除了說不出話,其餘還算正常。呂薇鬆了口氣:“先吃藥,然後好好休息。如果有什麽問題,我們另找醫生。”
池翮沒有回房,他去了溫室。
園丁說,狗尾巴草製作成幹花,可貯藏更長時間。
池翮終於把那個紙袋子交給了園丁,他用手機打字:“謝謝劉叔。”
劉叔:“少先生客氣了。等製作成幹花,少先生可以挑一個通透的花瓶,把狗尾巴草裝進去,可漂亮了。”
池翮笑了。
至於那一個印有Logo的紙袋子,他又丟了。
*
薑臨晴不在微信上問池翮,她發了一條朋友圈:“某人有沒有好好休息?”
池翮知道,這是發給他看的。
她的動態很凋零。她平時有點什麽,就扯著他說東說西。但她在朋友圈從來不談生活,隻有工作上不得不發的東西。
從朋友圈去觀察薑臨晴,這人無趣極了。
然而池翮知道,她有意思極了。
池翮:“晚安。”
幾秒後,薑臨晴問:“安全到家了嗎?”
池翮:“安全。”
薑臨晴:“好好休息,晚安。”
池翮:“晚安。”
他沒有傾訴的欲望。
她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衝動。
兩人各自歇息。
*
池翮睡了一覺,嗓子正常了。
呂薇說:“金醫生的藥還是要多開幾盒。”
又過了一天,園丁將製作好的狗尾巴草幹花,送了過來。
呂薇得知侄子喜歡狗尾巴草,說:“挑一個古董花瓶吧。”
池翮要望著那株狗尾巴草,從根望起。他拿了一個通透的純玻璃。
狗尾巴草幹花有綠的,淺綠的,灰黃的,也有金黃的,立在池翮床前。正如園丁所說,漂亮極了。
草隻是草,但池翮那天說:“是個美人。”
*
五一的三天假,池翮沒有回來。
薑臨晴不認為池翮非得是堅強的。他想躲在殼裏,他就躲吧。等他探出頭了,她再見他。他如果不出來,她也由著他休息。
假期結束,上班那天,天空上見不到一絲的藍。昨夜有雨,早上停了。撲麵吹來的風,和水差不多,濕得能浸人的臉。
薑臨晴見到,同電梯的一個男人拎了把灰格子傘。
灰格子,令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悶。
或許,這場雨提醒了楊飛捷。
薑臨晴在會議室收到了他的微信:“我出差回來了。明天中午有空一起吃個飯嗎?”
若要還傘,該答應的。
她心不在焉。
張藝嵐:“這次的車展在集團分部。那裏沒有策展部,所以還是由我們負責。小薑。”
薑臨晴立即回神:“在。”
張藝嵐:“這是你之前跟的品牌,還是由你負責。”
薑臨晴:“好的。”
張藝嵐:“那個商業中心是集團和當地公司合作的,裝修比較複古。小薑,明天你跟小劉過去一趟。順便帶上之前的車展方案。”
薑臨晴和劉倩齊聲回答:“好的。”
薑臨晴回絕楊飛捷時,底氣十足:“班長,這次輪到我要出差了。明天去集團分部。”
楊飛捷:“真是不湊巧啊。下次吧。”
薑臨晴:“不如我把傘快遞給你?”
楊飛捷:“春季雨水多,你留著吧,有備無患。”
*
池翮用了無數遍“出差”這個理由,這次輪到薑臨晴出差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她生出倒計時的感覺。池翮什麽時候才能從安全殼裏出來?
沒想到,他說:“我也出差。”
合著人家早就沒事了,隻是不回來。她對著兩人的聊天框“哼”了兩下。
*
公司的文旅商業部,早年開發了一個溫泉度假區。
從交通上講,這是座荒無人煙的山。山前建了一個巨大的人工湖。碧藍的天空映在深藍的湖裏。雲朵飄在天上,又像潛在水底。
車子停在度假酒店的門前。
文旅商業部同事介紹說:“這是公司有名的文旅項目。東南亞風格,一期營業了。二期在建。”
薑臨晴和劉倩住一個雙人床標間。
麵朝遠山的大陽台邊上,有一個獨立泡池。比浴缸大,但泡不了兩個人。
劉倩扶著欄杆:“小薑,你準備了泳衣沒有?”
“沒有。”來之前,薑臨晴以為是住商業中心的酒店。
劉倩:“溫泉山莊啊。到這裏肯定要泡溫泉。”
薑臨晴:“你有泳衣?”
“當然了,我有兩套。”這是有備而來的。
薑臨晴:“好吧。”
這時,差不多是中午。合作方因為高速的一場意外,延誤到下午才過來。雙方開完會,已是晚飯時間。
文旅商業部同事訂了一間包廂。
劉倩懂得活躍氣氛,幾句話就將眾人逗得哈哈大笑。比起和彭寅的合作,這種氛圍才叫融洽。
文旅商業部同事邀請大家上山去娛樂。他熱情地說,“這裏有礦物溫泉,桑拿浴室等等。大家難得來一次,好好享受一下啊。”
劉倩悄聲說:“公費泡溫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沒有泳衣,就去商場買一套。”
薑臨晴:“好。”
*
一行人到了半山。
劉倩先去更衣室:“小薑,你買了泳衣就過來啊。”
山莊的燈光設計下足了功夫,該亮的地方一定亮堂堂的。模糊不清的局部,滿是氛圍感。
商場的落地窗前,擺了兩個泳衣模特。比基尼和普通款,對比強烈。
薑臨晴在商場走一圈,不一會,去了衛生間。她再出來時,低著頭,沒注意周圍,不小心撞了個人。
“抱歉。”她跟那人說。
這人大約四十出頭,麵色潮紅,鼻子比較大,乍看之下,像是掛了一顆蒜。
她道完歉就走。
不料,中年男人追了過來:“哎,你——”他的雙手往褲袋掏了幾下,把裏麵的白布反出來:“我的錢包呢?”他的嘴裏散發一陣酒精的惡氣。
“你的錢包關我什麽事?”
“你撞了我之後,我的錢包就不見了。”中年男人的眼睛通紅。樣子像喝多了,但是不是真正糊塗就不知道了。
就算不糊塗,也是個發酒瘋的。薑臨晴不理會他。
他衝上來攔住她:“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錢包?”他要抓她的手。他抓住了一隻手腕,摸上去……比較粗糙。眼睛一溜,他發現自己抓的是一個男人的手。
瘦削男人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你好,先生。請問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中年男人氣憤地放開手。
“她——”中年男人指著薑臨晴,“她偷了我的錢包。”
瘦削男人笑一笑,從自己的褲袋拿出一個黑色皮夾:“先生說的是不是這一個?”
中年男人漲紅了臉:“是你?是你?”
瘦削男人:“先生誤會了。剛才你在那裏跟朋友商量什麽,說著說著把錢包給了朋友。可能你醉糊塗了,忘了這件事。”
中年男人搶過錢包,灰頭土臉地走了。
薑臨晴道謝。
瘦削男人躬了躬腰:“你請。”
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瘦削男人向著反方向走。
廊外有一株腐朽的枯樹,弧形樹幹流暢向上,因為這天然的凹凸,即便這棵樹早已枯萎,山莊還是留了下來。
樹下立了一個人。他隻有一道影子。打火機的火苗在黑夜裏燒起來,細細紅紅,照不到他的臉。
瘦削男人:“池先生,剛才的麻煩已經解決了。”
“嗯。”池翮吸了一口煙。煙絲的火迅速向裏縮了一圈。
瘦削男人:“池先生,是不是上山回別墅?”
“嗯。”將要上山,池翮突然停住,“柳長旭,你去問一問,她買了哪一套?”
瘦削男人名叫柳長旭,是池翮的助理。有時候,助理不單單處理工作事務。
無需池翮講明“她”是誰,柳長旭心領神會,離開了。不一會兒,他回來:“池先生,銷售員說,剛才那位小姐沒有買泳衣。”
“是嗎?”池翮咬了一下煙,“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等等。”
*
薑臨晴的腹部不大舒服。她剛剛去衛生間發現,大姨媽來早了。
有了上回的尷尬,她如今會在包包裏裝一片薄薄的姨媽巾。
肚子的難受慢慢擴散至整個腰身,她不去泡溫泉了。
度假酒店建在山下。
娛樂設施依山而建,從山下到山腰,再到山頂。除了戶外溫泉池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還有戶外拓展、戶外體育。
山頂和山腰各有一趟下山的遊覽車,半個小時一趟。
不到發車時間,遊覽車停在枝葉繁茂的大樹下。
葉子蓋了光。
薑臨晴隻見車裏坐了一個黑糊糊的身影。
她在前排坐下,半彎著腰。忙了一天,她累極了,肚子又隱隱作痛。她的頭和肩歪向了車窗。
這座山太荒了。沒人等車,這時就聽不到人聲,滿山遍野都是樹。不知道池翮去哪裏出差了。
正想著,一隻手突然橫過來。
薑臨晴當下警覺。莫非是那一個中年男人?她狠狠地去拍對方的手。
對方被拍得疼,“嘶”了一聲。之後,他迅速抓住她的手。
薑臨晴抬起頭:“你——”剩下的話斷在半截。
一個嬉皮笑臉的男人,站在後排,低下身子:“金主,你在這裏出差?”
她收回手:“是啊。你呢?你來幹嘛?”
“我也出差。”池翮換到她身邊的座位,和她坐一起,“現在嘛,朋友請我過來泡溫泉。”
“除了我,還有人請你來泡溫泉?你不是說,那些人都了斷了嗎?”她轉移注意力,緩解腹部的難受。
“斷了女的,留了男的。”
“男的在哪?”
“他在泡溫泉。”
“那你呢?”
池翮把頭靠過來:“金主。”
“幹嘛?”
“男人的泳褲,會暴露‘天賦異稟’的輪廓。”
薑臨晴東張西望,確定車上隻有兩個人:“你買大一點不就行了。”
池翮“嘖”了一下:“你以為泳褲是你家的老年人褲衩。”
“就因為這原因,你放棄了泡溫泉機會?”
“我有主了。你買了我,我就是你的。”他調皮地笑,“天賦異稟也是你的。”
“我差點就信了。”她的頭擱在前排靠椅,“我發現,有的男人長得帥,氣場也格外迷人。”
“哦。然後呢?”
“我窮嘛,買不起特別迷人的,隻能將就你了。一分錢一分貨。為什麽我這樣窮,你也跟過來。”她忍過陣疼,“因為你不值錢。”
“我差點就信了。”池翮見她揉了一下肚子,“怎麽了?不舒服。”
“可能吃了生蝦。”薑臨晴隻能這樣說。
“酒店有醫務人員。”
“算了,小事情。”她不得不彎腰,“揉揉就行。”
“我給你揉揉。”池翮把手貼過去。
薑臨晴:“收費?”
池翮:“當然,費時費力的苦差事,按時薪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