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貨兩訖。薑臨晴已經把發紅包的動作練得十分利索。

池翮收了錢。

她立即靠到他的肩上。

池翮一掌就能罩住她的肚子。他揉得輕。

她幾乎要昏昏欲睡, 忽然聽到一個人的聲音:“上車了,開車了。”她半掀起眼皮。

司機上來了,穩穩啟動車子。

車廂的乘客隻有她跟池翮。

另外一邊車座的窗戶開著。顛簸的山路裏, 九轉十八彎的風繞進來。一會兒把她的頭發往池翮那邊吹,一會兒把她的頭發往窗邊敲。她覺得她的頭發將窗戶敲出了聲。

仔細一聽, 是池翮起身去關了窗。

她仰起頭。

直到他的手掌貼上她的肚子。

她又閉上眼。

薑臨晴站在她和劉倩標準間的門前,搭著眼皮,望著門鎖。

池翮把兩手插進褲帶,一眼就知道她開不了門:“你同事什麽時候回來?”

她搖搖頭。在車上睡了一覺,她不覺清醒, 反而越發混沌。她穿了件中袖白襯衫,搭一條高腰的淺藍牛仔褲。腰已經塌了,她強撐著:“我去前台再領一張卡。”

池翮:“如果你的同事回來。豈不是又把你吵醒了?”

要吵就一會兒吧。但……劉倩的性格是很鬧。

池翮:“算了,另開一間吧。”

薑臨晴想站直,腰上卻被卸了骨頭一樣, 又酸又疼, 身子幾乎黏到門上去:“不要,這裏很貴的。”

“哪有天天哭窮的金主。”

“給你花錢, 我舍得, 但給我自己, 我不舍得。”

“為什麽?”

給他花錢是買快樂。給她自己,太浪費了,省著點錢, 將來捐給慈善機構吧。

池翮不跟她辯了:“我另開一間, 你來住。”

她抬起眼睛, 還沒說話。

他又說:“附加服務是要另收費的, 不給錢, 我不幹。”

薑臨晴一大早坐車過來,等合作方等了一個下午,會議冗長,吃了生蝦,來了大姨媽。短短十二個小時,像是過了四十八小時似的。

當池翮領著她去開了一間房,她就那樣倒下。

池翮問:“肚子還疼嗎?”

她搖搖頭,又在點頭:”好點了。”

“我叫醫務人員過來。”

”不要。”此時的她如一條鹹魚,翻不了身,想永遠賴在這裏。她費勁掙紮隻是為了發消息告訴劉倩,她今晚不回去了。

薑臨晴記得自己要洗澡,腦子記得清清楚楚的。然而眼皮似有千斤重,一下子沒了知覺。

夜裏,她醒來一次,打起精神洗了一個澡,換上寬鬆的浴袍。

半夜到天亮,天亮再到中午,都是半夢半醒的。薑臨晴起床,退了房。

退房時才知道,她住的那間是飛瀑房,窗外有大瀑布。她光顧著睡覺,什麽都沒欣賞到。

她的工作已經完成,問池翮:“什麽時候回?”

池翮:“下午。”

薑臨晴:“我跟你一起走。”

她回到和劉倩的那間房,跟劉倩打了招呼,收拾東西去了大堂。

大堂沙發三三兩兩的坐了人。

薑臨晴去了落單的角落沙發。

她的腰酸得不行,就算現在斜斜靠著,也不舒服,恨不得有一把錘子狠狠敲打酸軟的腰。

肚子的隱痛退去了,她揉了揉腰。

池翮到來的場麵,擊銥嬅碎了薑臨晴昨天的謊話。他是焦點,四處招攬他人的驚豔。反而是她高攀了。

薑臨晴歪著身子,歪著腦子,斜斜打量他。

池翮:“怎麽不在**休息?

她揉揉腰:“我已經退房了。”

那一位無比清醒的池翮大爺將她領到了他住的房間——山上的溫泉別墅。這才叫奢侈。

她說:“我真是花了太多錢在你身上,你都住得起溫泉別墅了。”

“你把養男人的錢花到自己身上,就不會這麽辛苦了。”池翮說話總是半真半假的,這一句卻慎重。

她去房間,直挺挺地倒下去。軟軟的床墊彈了彈。她扭扭腰,繼續彈。

她的人像**在水中。腰卻托不起來,仿佛有繩子拴緊她的腰,沉下去,沉下去。

有人坐下來。

她的身子又跟著床墊彈:“你要亂來嗎?”

“想對我用激將法?沒門。”

“我養男人盼的是,下雨了,有人來送傘,天冷了,有人送外套。”

“你為什麽不請個同城速遞?”

“我還希望不舒服的時候,有個人能在旁邊照顧我。”

u“你還要病多久?”

“過了今天。”

“哪裏不舒服?”池翮問。然而他的手扶在她的腰。他剛剛已經見到她揉腰的動作。他一把掐了她的半截腰。

床墊像一汪輕柔湖水。她彈呀彈呀。天亮以來就半夢半醒的,一直舒展不開的困意,徹底放鬆了。

她沉沉睡去。

也就是下午才走得了。

池翮原來是開車過來的。不是上次那一輛。

薑臨晴問:“你又跟朋友借車?”

池翮理所當然:“是啊。”

“又是富婆通訊錄裏的哪一個?”

他不答反問:“你坐不坐?”

這輛車流線霸氣,黑色特別沉。也許是男人的車。薑臨晴坐上去。

池翮給她一個腰墊。

她懶懶地靠著。

宋騫的電話在半路打了過來。

薑臨晴已經睡著了。

池翮望她一眼,按下藍牙耳機:“什麽事?”

宋騫:“今天遊艇會,你沒過來?”

池翮:“沒時間。”

宋騫知道,池翮將要到公司上任了,他剛要調侃幾句,忽然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嗲著,但聲線又是沉的,一點也不嬌滴滴。

他結束了通話,見到尤月舞衝著她的男人揮著手:“愛你愛你愛你喲。”

宋騫默念:惡不惡心?

今天的遊艇會,來了七八個男的,五六個女的。遊艇**在海上,沒沙灘,有陽光,以及比基尼美女。

五六個女人之中,隻有尤月舞沒有穿比基尼。她穿的是一條薄紗般的沙灘裙。海上風浪大,哪兒都能見到她飄逸的波西米亞風裙擺。

青綠色的,像一隻孔雀。

她是跟著一個男人上來的。

宋騫乍見到她,有些玩味,之後裝作不認識。他沒有女人,獨自坐著,穿一件白T恤,套一件白襯衫,襯衫隻扣了第二個紐扣。下擺跟尤月舞的裙子一樣,飛來飛去。

下午的海,波光粼粼,遊艇碾碎了那些金光。

宋騫和幾個男的在一旁打牌,聽見有吵鬧聲。他左手握牌,右手敲敲椅子扶手,抬眼望過去。

甲板上的一群人,有男有女,似乎在針對尤月舞。

吵的什麽,宋騫聽不清。反正尤月舞那個女人,又不是好欺負的。他才這樣想。

突然間,一個穿著粉紅比基尼的女人,伸手推了尤月舞一把。

尤月舞一個踉蹌,翻過欄杆,掉下海去了。

甲板上又起了一陣亂。

宋騫輸了牌,走出去:“你們幹什麽?”

遊艇向前破浪,尤月舞在海中漂浮。

如果他輸得再慢些,也許就見不到她的人影了。

宋騫向她拋了一個救生圈,轉向剛才推人的粉紅比基尼女郎:“我不希望,今天鬧出溺死人的意外事件。”

眾人皆知,宋騫極有風度,從不對女人惡言相待。哪怕麵對前女友的刁難,他也給足麵子。剛剛那一句話,已經是他生氣的表現了。

粉紅比基尼女郎向著一個男人靠了靠。

那個男人笑了笑,立即讓救生員下海,把尤月舞撈上來。

尤月舞的男人靠在欄杆邊,冷眼旁觀。剛才見到自己女人被推下海的一幕,他的眼睛都沒眨一下。

宋騫扯扯嘴角。

尤月舞的那句“愛你愛你愛你喲”,算是踢到鐵板了。

尤月舞從海裏上來,抱臂坐在一旁。長裙濕了,飄不起來,濕噠噠貼著皮膚。

她在裏麵穿了小背心,小熱褲。但天氣還冷,海水更冷。她哆嗦幾下。

宋騫遞了一條大毛巾。

尤月舞抬起頭。

她和他錯過好幾回。這個男人對她沒有勢在必得的渴望。她是見風使舵的好手,既然他不沉迷她,她就懶得用熱臉去貼冷屁股。

她裹上毛巾,再打量宋騫。想起自己第一回 見他。他挑了一個黑長直的美女走了。那時,她失望極了。

尤月舞望向自己跟的那個男人。

他站在甲板上,把自己擺得和一具蠟像似的。

這個男人很大方,她跟了他一個多月。他冷淡禁欲。她在他跟前,喊幾句肉麻兮兮的情話就行,她樂得清閑。

但這也太冷淡了!

尤月舞擦了身子,暖意回來了。她照照鏡子,還好,妝沒有花。她將大毛巾折了折,抱在懷裏。上了二樓。

宋騫獨自坐在欄杆,一人飲酒。

“宋大少爺,謝謝你的毛巾。”尤月舞妖嬈的時候,那作態是能媚得滴下水的。

他示意對麵的椅子:“放在那吧。”

她沒有放,她依然抱著。她的人坐到那張椅子上:“宋先生今天沒有帶女朋友上來。”

“我沒有女朋友。”宋騫端著酒杯,酌了一口。

尤月舞握住酒瓶子:“宋大少爺,我來為你添酒吧。”

他挑起眉:“你好像不是跟著我過來的。”

“我被人推到海裏,他視若無睹。我心如死灰。有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自然有新的選擇權。”

“尤小姐,他人還在遊艇上呢。”

“我涅盤重生,他還能攔著我?”尤月舞笑,美得像一隻修煉千年的妖精。

薑臨晴收到了向蓓的微信。

向蓓一開頭就道了兩個字:“求助。”

徐重光晚上要去向蓓家做客。向蓓哪裏懂得待客之道。她隻會把肉放進滾水裏,熟了,撈上來吃。她自己吃得粗糙,不要緊。絕對不能讓徐重光跟著她,一起白開水燙肉。

薑臨晴:“我快回去了,先去買點菜。”

池翮把車停在超市門前。

薑臨晴問:“你去哪裏吃飯?”

“我有約了。”

她下車的動作停住了。

池翮笑:“約了男的。”

“你不跟美女吃飯了?”

“等你追上我,我就賞臉跟你吃飯了。”池翮說,“早點休息。”

薑臨晴下了車,去超市拿了籃子,剛到生鮮區,她突然“啊”一聲。

池翮這話,不就是說,她也是美女嗎?

徐重光早到了向蓓的公寓。

薑臨晴的敲門聲響起之前,這裏彌漫著尷尬的氣氛。

向蓓和徐重光在微信上,你一句我一句,有聊得開。但二人第一次在封閉空間裏麵對麵。

薑臨晴的到來,讓向蓓鬆了一口氣。

徐重光從單人沙發站起來,向薑臨晴微笑。

“來了。”薑臨晴說,“我買了菜。”

向蓓拉著薑臨晴進去廚房。

這套公寓比薑臨晴的要更大,但朝向差了些,比較吵。

長長的操作台前,向蓓和薑臨晴並排站著。

向蓓:“你可來了?我跟他沒話說。”

“你們不是聊音樂嗎?”音樂會那天,薑臨晴覺得自己才是插不進話的人。

向蓓拉上廚房門,生怕自己的話被徐重光聽去:“他是學院派,我是什麽?說好聽點,自學成才。說難聽點,我在他眼裏是個門外漢。”

“你把我這真正的‘門外漢’當什麽了?你懂好多樂器,自學和科班都能成才啊。”薑臨晴把青菜放進籃子裏,“不過,他為什麽突然來這裏吃飯?你邀請他?”

“他說他晚飯不知怎麽解決。我脫口而出,上我這裏吃火鍋。我說的是客套話,哪知道,他說好。”向蓓抽了自己一嘴巴,“禍從口出,禍從口出。”

薑臨晴笑了:“我們徐重光同學是個很實在的人啊。”

“自從他答應要來我這裏吃飯,我就不知道跟他說什麽好。總不能告訴他,我不會做飯。”向蓓擠擠薑臨晴的肩膀,“幸好你來了,我跟他大眼瞪小眼,尷尬死了。”

然而,薑臨晴在場,那一對一男一女也沒有多談。

薑臨晴記得,徐重光在初中時不大愛說話。長大以後,他沒以前安靜,但也不是外放的性格。何況向蓓不接他的話。

活躍氣氛的任務,落到了薑臨晴的頭上。她問:“徐重光,你們的音樂會結束了嗎?”

徐重光:“嗯,昨天結束了。”

薑臨晴幫向蓓問出了關鍵問題:“有沒有合適的樂隊主唱人選?”

徐重光看了向蓓一眼:“我幫忙問了消息,但搖滾的話,還沒有合適的人選。”

向蓓咳了一下:“也不一定搖滾,就是主唱的性格潑辣些。跟你不一樣的那種。”

徐重光:“我正在找。”

薑臨晴立即說:“徐重光的性格一直很好。”

向蓓也覺得,自己剛才那話好像是挑剔他的為人,她趕緊找補:“你性格很好。”

徐重光抬抬眼鏡,笑了笑。

薑臨晴無意中發現,徐重光的視線常常有意無意的,往向蓓那邊去。她嗅到了什麽苗頭?思索著,一時忘了活躍氣氛。

一頓火鍋吃下來,隻剩碗碗碟碟的聲音。

薑臨晴和向蓓送了徐重光離開,就各自回家了。

薑臨晴想抓些初中的回憶。

無奈的是,那時的她和向蓓、徐重光都沒有什麽交集。

她按耐不住,給池翮打電話。

池翮:“不是吧,金主。我們分開還不到三個小時。”

薑臨晴:“我剛和老同學吃完火鍋,發現了一個大八卦。”

池翮:“什麽?”

薑臨晴:“我的兩個初中同學在上個月重逢了。我覺得他們之間有東西。” 她本想說曖昧,但覺得不大對。

池翮輕笑:“你很高興?”

“我的女同學個性好強,但其實她很需要人照顧,我為她高興。”薑臨晴的尾音已經有笑意,“你在幹嘛?”

“開車。”

“你還沒回到家?”

“嗯。”

“哦。”

“金主,吃完火鍋後,肚子怎麽樣了?腰又怎麽樣了?”

“好些了,明天就沒事的。”

池翮輕快地說:“養好身子才能當大金主,我向來好吃懶做,說不定還要攀你超過三個月呢。”

薑臨晴沉默,過了數秒,她說:“好了,你開車注意安全。再見。”

倒計時的感覺又來了。她坐在池翮喜歡的沙發床,特別想給他發紅包。

她連發了好幾個。

車子進了服務區,停在加油區。

池翮人在吸煙區,他慢慢點上煙,夜裏的煙霧漫著淡淡的灰。

他抽了半支煙,一通電話過來。

柳長旭:“池先生,你怎麽突然離開了?這邊有文件需要你的簽名。”

池翮夾上煙:“我在回山莊的路上。”

通話結束,幾個微信消息傳到。

池翮銜上煙,煙支歪在嘴角。他收了薑臨晴發的幾個紅包:“謝謝金主。”

他見到聊天框的“對方正在輸入……”。

幾秒後,輸入狀態消失了。

薑臨晴關上聊天框。

她與他的吵吵鬧鬧,最終將和沙漏裏的細沙一樣,慢慢的,不知不覺地漏光。

漏光,空的。什麽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