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 這裏不像上次般荒涼。別墅區門前,有一個公交線路的總站。

線路很長,薑臨晴得坐十幾個站, 再換乘地鐵。

漫長的時間,才能讓她慢慢思考。

池翮問:“我送你回家?”

宋騫也問:“我送你回家?”

薑臨晴給這倆各回了一個字:“不”。

公車駛過五個站, 薑臨晴剛才的衝動,不知名的一股氣,平靜下來了。她已經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候,仿佛不再有什麽能激發她的熱烈。

薑臨晴知道,她和池翮有心照不宣的意思。他們按著劇本裏的人設, 他是出師不利,金盆洗手的小賊。她是無聊無趣,闊綽買歡的金主。

兩人不是多好的演員,常常露陷。

池翮住五星級酒店,住溫泉別墅, 還給她接連發紅包。

而她, 有時候比他更像一個窮人,她無房無車, 給他買的衣服都是特價款, 去西餐廳隻能吃海鮮炒飯。

兩人都察覺對方的人設出了差錯。但他們有默契, 他們不改。

他繼續當沒錢的財迷,她假裝自己是揮金如土的富婆。其中真真假假,半信半疑, 隻有他們能意會。除了他們, 誰也不能。

然而, 某些真相被揭曉, 她和他之間無形的默契突然被打破了。他倆又要怎樣在一起?

車程長達一個小時。薑臨晴下車, 醒了醒腦,又推翻了剛才車裏的自己。

她和池翮沒有未來。他是誰?他或貧或富,結局是一樣的。她不禁敲了自己腦袋一記。

她又在意什麽呢?

宋騫一直在吃櫻桃。

這個晚上,他滴酒未沾。

今天來聚會的,除了池翮,其餘的人,歸國朋友都見過了,他和池翮聊得來,特別多話。

插不進來的宋騫,默默吃完了一籃子的櫻桃。

旁邊一人提醒:“別吃太多,小心中毒。”

直到歸國朋友起身離開。宋騫推開櫻桃籃,坐到池翮旁邊:“什麽時候的事?”

池翮側頭:“她到‘有光’咖啡館辦展覽。”

難怪,宋騫就奇怪,薑臨晴總往咖啡館跑,但他沒將她與池翮聯係一起。他想到的是池妙旌。“我想起來,第一次在酒吧見她,你也在場。她說,她對我一見鍾情。”

池翮笑:“她說說而已,你別當真。”

宋騫也笑:“莫非這就是孤鶩計劃2.0?”

池翮不覺尷尬,他把薑臨晴發紅包的記錄展示出來:“她是我的大金主。”

宋騫的笑變得古怪:“你……”

池翮十分坦然:“我長了這張臉,不去當小白臉太可惜了。”

宋騫甘拜下風:“論臉皮厚,我是比不上你啊。”

“對了。”池翮坐正,“以後不要讓她來打麻將。你前女友對她的眼神,快要將她殺死了。”

“你都說,吳嘉是我的前女友,我跟誰在一起又不看吳嘉的臉色。”

“我不喜歡我的金主過來,看別人的臉色。”池翮拿了煙,夾在手裏把玩,“而且,上一次你自己玩完就把她丟在山下了。”

“山下?”宋騫微訝,“我讓人送她回家的。”

“是嗎?”池翮叼上煙,把打火機按了兩下,“有人對你的話陽奉陰違。”

宋騫斂起神色:“我知道了。”

“另外,今天好幾個人給我吹風,說你交了新女朋友。”

”我哪來的女朋友。”事實上,自吳嘉之後,宋騫就不再交往女朋友。他偏愛古典美人,誰知吳嘉纖弱的外表下,藏的全是禍心。

“不是她?”

宋騫突然想到:“哦,他們說的可能是一個叫‘尤物’的女人。”

至於尤物是誰,池翮沒興趣了。他抽兩口煙,算算時間,薑臨晴該到家了。他問她是否安全到家。

薑臨晴:“嗯。”

他再跟她說話,她就不理了。

薑臨晴點開了宋騫的聊天框:“宋先生,你和他什麽關係?”她其實猜得到,無非是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宋騫:“猛誌逸四海,騫翮思遠翥。”

薑臨晴想起了,池翮那天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說過這句詩。

宋騫:“我們一般互稱好友。其實他是我表弟。”

薑臨晴這時就躺在沙發**。

她對宋騫不設要求,兩人越懸殊越方便。麵對池翮,她總盼著能和他離得近些。

他不要站得太高,到了和宋騫一樣的高度,她就得仰起頭才能望見這個人。

她寧願他是一個貪婪的小賊。

第二日,陰天。

公司下達了人事通知。薑臨晴望著工作郵箱裏,新上任那一位的名字。她扶了扶額頭。

上天給她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劉倩在那說:“太子爺的名字怎麽讀?rong?”

朱怡暢:“he,我知道組詞。騫翮,展翅的意思。”

張藝嵐在辦公室拍了一下掌。

薑臨晴坐直了。

張藝嵐:“人事通知,我們換領導了。聽說他是藝術家的苗子,將來,我們策展部會分成商業、藝術兩大塊。”

“學藝術的?”朱怡暢說,“會不會和彭寅一樣,是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不一樣。”張藝嵐說,“他可能更傾向於把商業和藝術結合起來。”

“哇!”有了香水展覽的經驗,劉倩見到了藝術的前景,對這位新領導抱有極大的期待,“又帥又有才,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朱怡暢:“如果真的才貌雙全,肯定是香餑餑。”

張藝嵐咳了兩下:“上班時間,勿談私事。”

關於太子爺的私生活討論,到此為止。

薑臨晴一直沒說話,她坐在那裏聽。一邊聽,一邊回想,自己去咖啡館和池翮洽談的樣子。

他是不是抱著看戲的心態,把她當傻子一樣。

騙子,大騙子。別說半句真話,估計這人連標點符號都是假的。

哼。

薑臨晴心一狠,把他拉黑了。

中午,下起了下雨。

辦公室的同事都說訂外賣。

薑臨晴感覺,劉倩和朱怡暢肯定又要在吃飯時討論太子爺的八卦。

她想一個人靜一靜,去了樓下的意式餐廳。

她坐在窗邊那桌,點了一份意麵套餐。

斜對桌的一個女孩不停望過來。

薑臨晴感覺女孩似乎在哪裏見過,但又沒什麽太深印象。她轉頭向窗外。

是女孩自己走了過來:“你是薑臨晴。”

薑臨晴驚訝:“你是……”

女孩:“我是楊飛捷的女朋友。”

薑臨晴想起來了,這就是那天追著楊飛捷而去的女孩。他的女朋友,似乎沒什麽好意外的。薑臨晴笑了笑:“你好。”

“你好。”女孩說。“我叫章青寧。”

薑臨晴不認為,她有和女孩坐在一起吃午餐的交情。

但章青寧徑自坐下了。她的長卷發燙了淺栗色,這時紮成了馬尾辮,她的劉海很碎,淩亂散在兩腮旁。

章青寧:“我跟他是在國外認識的,我比他晚一個月回國。”

“哦。”薑臨晴覺得,章青寧和楊飛捷都有陽光的氣質。原來他喜歡這樣的女孩。

章青寧:“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見一見你。”

“啊。”薑臨晴幹幹一笑,“其實我們有辦同學聚會。如果你跟他一起來,就能見到他的同學們了。”

章青寧:“你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見你?”

薑臨晴搖頭。

章青寧:“我和大捷的感情遇到了問題。”

薑臨晴尷尬:“那,你們要好好溝通。”

章青寧:“有些問題是沒有辦法溝通的。”

情侶之間無法溝通的事,與她這一個外人道又能怎樣?薑臨晴突然想到那一把灰格子傘。章青寧是不是介意那把傘?

章青寧:“我想薑小姐是聰明人。我和他有問題,我為什麽要見你,我想你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薑臨晴說,“我和他隻是高中同學,他回國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和他很久不聯絡。”

章青寧點頭:“你們好像是很久不聯絡了。”

薑臨晴:“是吧。”

章青寧起了些興致:“薑小姐,你有男朋友嗎?”

“我有。”薑臨晴回答得飛快,似乎有些欲蓋彌彰,她不得不慢下語速,“我有男朋友。”

章青寧:“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薑臨晴望向玻璃外的雨霧。無需那個人站在這裏,她就能想象他的樣子。“他很懶,又貪財。天天不務正業,吊兒郎當的。他喜歡笑,也喜歡開玩笑。他能憑我一句話到荒山野嶺接我,也能憑我一句話從傾盆大雨裏趕來。他是個對我言聽計從的男人。”

章青寧本是不信的,但薑臨晴這時的眼神非常真實。章青寧不禁向外望去。她以為真有那樣一個男人站在雨中,薑臨晴才能描述得那樣流暢。“聽著和楊飛捷不一樣。”

“當然。”薑臨晴說,“我的男朋友跟你的男朋友,怎麽會一樣。”

章青寧:“楊飛捷住在你公司的對麵。”

薑臨晴:“據說是的。”

章青寧低了身子,頭卻是抬起:“你真的有男朋友嗎?”

“是啊。”如果薑臨晴沒有把池翮拉黑,她是相當有底氣的。

然而,章青寧說:“薑小姐,我輔修心理學。你對男朋友不太肯定。這份遲疑是對他這個人,或者,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薑臨晴:“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章青寧:“我確實沒辦法,我很希望你真的有一個男朋友。”

這時,薑臨晴的意麵套餐上了。

章青寧站起來:“我打擾你了。”

意麵沒了味道,薑臨晴吃幾口就不吃了。

接二連三的,怎麽這麽多煩人的事。

池翮這時不在公司。

呂薇擔心侄子工作強度太大,說:“剛接到工作,不要太忙。多休息,放鬆心情。”

今天一上午,池翮在家跟呂薇打室內網球。他剛洗完澡,抓了下半濕的頭發,說:“我已經休息一上午了。”

呂薇:“我有翻閱心理學書籍,書上說,運動是靈丹妙藥。跟伯娘打了球,是不是高興了?”

池翮笑:“高興,當然高興。伯娘,我好多了。”

可呂薇覺得,侄子這樣的笑,不是他最開懷的樣子。

午餐時間晚了些。

周媽端上了菜:“太太,少先生,吃午飯了。”

池巍在家時,一家人總是坐在長長的餐桌前。呂薇抱怨,從餐桌的這端到那端,講話得用喊的。

池巍卻說,吃飯時不要講話。

輪到呂薇和女兒、侄子吃飯,她喜歡圓桌。

她跟池翮坐在小圓桌。

呂薇吃相優雅,一口嚼完了,說:“對了,520要到了。上一次你見過的秦家千金,秦以筠,你覺得怎麽樣?”

池翮涼涼地說:“不怎樣。”

呂薇:“態度不行,你要端正起來。我早聽人說,一個家族起碼得有一個人懂醫。可惜,池家要麽搞藝術,要麽搞商業,就是沒一個學醫的人。”

池翮:“伯娘,我們不懂生物醫學,但我們投資了醫院。”

呂薇:“我就想,如果你有一個親近的人是學醫的,她能時時照顧你。畢竟,你又不是二十四小時待在醫院裏。”

池翮:“我又不是二十四小時發病。”

呂薇因他的“發病“二字,噎住兩秒。“秦以筠很好啊,人漂亮,高學曆,而且沒有傲氣。”

池翮聽著,但又沒聽進去。

呂薇:“520,意義好。你要不約上她,出去吃個飯什麽的。上次你隻請人家吃海鮮炒飯,多寒磣。”

池翮:“有的請就不錯了。”

呂薇:“你趕緊交一個女朋友。天天跟公子哥去玩去鬧,都不如有一個體貼的女人陪在身邊。”

池翮:“伯娘,這個事你別擔心了。憑我的長相,要麽孤獨終老,要麽白頭偕老。”

“什麽孤獨終老?童言無忌。你如果不喜歡秦以筠,我還有好幾個人選。或者,我辦一場宴會,把大家聚在一起,你能跟誰談得來,就跟誰談。”呂薇說,“談個兩三年結婚,婚後兩三年生一個大胖孩子。池翮,你就有了一個‘你的’家。”

說到底,呂薇是希望,池翮能有一個真正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人。

她不是醫生,但了解侄子的病情。她以為他治愈了,然而上次又發作。

她覺得,如果他總是一個人,病是好不了的。

池翮安靜了一會,說:“伯娘,我有件事。”他向後麵望去一眼。

呂薇意會,喊:“王叔、周媽,你們先去休息吧。”

周圍沒有外人。

池翮才說:“金醫生說,我服用的精神類藥物,對腦中樞的性反應有抑製作用。伯娘,我常年服藥,其實跟出家人差不多了。”

呂薇驚愕:“這……”她萬萬沒有料到藥物副作用。

這真是晴天霹靂。

作者有話說:

中秋快樂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