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臨晴又在電梯的鏡子裏觀察自己。

這樣的憔悴出現在前男友的麵前, 非常不堪。她真的信了劉倩的話,以為池翮調任了。

突如其來的見麵,猝不及防。

池翮肯定注意到了, 她消瘦又疲憊。

他的瘦,應該是因為工作忙。

因為楊飛捷說, 池翮身邊有了一個可愛女生。一個情場得意的男人,很快就會意氣風發。

薑臨晴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臉。她希望池翮幸福。其他的,不去想了。

她回到辦公室。

劉倩問:“小薑,太子爺是不是回來了?”

薑臨晴:“嗯。”

劉倩:“我就說吧,我認得太子爺的車。”

薑臨晴故意裝作整理工作資料的樣子, 不做聲。

朱怡暢:“不愧是部門的第一順風耳。”

劉倩:“其實不隻因為我早上見到了太子爺的車。我通過觀察我們公司的女同事,得出結論,我們公司以後又有一個大大大帥哥了。”

薑臨晴聽見這話的“女同事”,幾乎以為是自己。

上班自然是沒有心思了,她又考慮, 或者這邊辭職, 之後去哪裏打打雜,把這段日子混過去算了。

心亂如麻。怪就怪, 剛才她望了池翮一眼, 那一秒, 成了她的留戀。

能遠遠望一望他,也是好的。

會議結束,張藝嵐回來:“小薑, 小劉。”

薑臨晴抬起頭:“張姐。”

劉倩:“到。”

張藝嵐:“方案沒問題了, 後天要去展場。上一次是你跟小劉去?婲的, 後天還是由你們兩個過去吧。文旅部的同事會接待你們。”

劉倩走到薑臨晴的身邊:“又是去溫泉山莊, 這一次就要記得帶上泳衣咯。”

薑臨晴笑了笑。

她和池翮臨別的紀念, 就是在溫泉山莊。她記得窗外的斜陽,記得那一片金燦燦的天,青山綠水披著金沙。

她和他的最後,那樣光明燦爛。

一切隻是回憶。

就在下午,劉倩有了另一個新聞。她見到了大老板夫人以及那一個年輕女人。太子爺提前下班,那一個年輕女人跟在後麵。

朱怡暢:“然後呢?”

劉倩:“沒有下文了。”

薑臨晴沒有再聽同事們的八卦,收拾東西下班。

她到家,卸了妝,素麵朝天的時候,就跟病入膏肓的人一樣。

她戴上了池翮送的項鏈以及手鏈。她把手腕比在鎖骨上。她是個俗氣的人,她覺得簡單鏈子的光把她的麵色照得光彩動人了。

這兩條鏈子,她隻能在家裏戴一戴。

要出差了,肯定要摘下來的。

這一趟出差,池翮也來了。

文旅部的同事說,池總到這裏,是因為建設中的二期工程。

薑臨晴沒有見到人。

忙完公事,大家吃了晚飯。

文旅部的同事說起,山莊的休閑會館來了好幾個新的按摩師,手勁大,對緩解辦公室症候群比較有效。

劉倩躍躍欲試:“小薑,明天走場,一天下來肯定腰酸背痛,不如我們未雨綢繆,去鬆鬆筋骨?”

薑臨晴:“我泡泡溫泉就行了,今天起得早,我想早點睡。”

劉倩:“我按摩完再去泡溫泉。對了,這裏有礦物質溫泉,滋養氣色,小薑,你該去泡一泡。”

“知道了。”薑臨晴謝了劉倩的好意。她找了一個偏僻的池子。幽深山道的盡頭,搭了一個小木棚,算是一道可有可無的門。

推門進去,是室外的溫泉池。

薑臨晴仰頭望著星空。

白天亮得剔透,夜裏比城市裏的黑。深山野嶺,沒有萬家燈火,這稀疏的山裏的燈,隻夠讓人探出路來。

想要仔細欣賞山裏的細枝末節,是沒有可能的。

因為安靜,開門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不是周末,度假的客人不多。前麵有七八個池子,不知道誰和她一樣,特地選這一個偏僻的地方。

進來的人衣著整齊。

是夏天了,池翮今天沒有穿西裝,穿了件休閑的白上衣,搭著在夜裏分不清顏色的西褲。

燈光暖黃。連帶的,他的眉目似乎是溫和的。但他走進來,沉著深深的影子。

薑臨晴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池總。”

池翮把雙手插在褲袋裏,居高臨下地望她。

有人為了藏肉,穿保守的衣服。她則是為了掩蓋自己的消瘦。她一瘦起來,鎖骨特別明顯,她選了領口高的溫泉泳衣。雖是短袖短褲,但這不是一個合適的見麵場所。

她浸泡在溫泉池子裏,他高高地站在池子邊,她要仰起頭才能望見他。

卻也望不真切。

月亮從雲層裏出來,照到人,她才在他眼裏見到昨天的不友善,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或許他沒有被分手過,受不了那種憋氣。

他怨她,厭她,是正常現象。她突然有些冷,一時間離不開暖和的池水。

池翮點了一支煙,銜上嘴邊。他站在那裏,沉默地抽煙。

深沉的低氣壓籠罩在池子上方,那是天生的上位者才有的迫人氣勢,她無法把他當一個隱形人。她站起來。

池子的水浸在腳下,她被浮力晃著,又像是被他的目光推搡著。她走上池子邊的台階。

池翮側頭,吐了吐煙:“你的‘高中班長’沒有好好照顧你嗎?瘦了一圈。”那四個字的重音,兩人聽得一清二楚。

“忙。”說了什麽,她沒有細想,隻是嘴皮子的動作而已,“池總一個月沒來公司,不知道策展部已經完成兩場展覽的方案了吧,我天天加班。”

池翮點頭:“聽起來是在控訴我這個資本家的不人道。”

“不是,池總誤會了。”山中寒涼,風一吹,薑臨晴身上的水珠子化成了雞皮疙瘩,冒在皮膚上。她想要去拿毛巾。

門開了,有一人進來,喊:“池翮。”

池翮一動不動的,又不回答。

薑臨晴要去拿毛巾的動作,就此停下。

那位秦小姐穿了一件吊帶的短泳衣,配一條泳裙,勾勒出玲瓏的曲線。

薑臨晴勸自己豁達,她家的池翮,將來有人照顧了……這樣想,她突然笑了一下。

池翮冷淡又執著的目光,一直追著薑臨晴。

她瘦得厲害。他幾乎以為,他走之後,她過得很糟糕。但她能抬眼微笑,柔情動人,又無比刺目。

池翮嘴裏的這一支煙,燃著,燃著。他不再吸,夾在指間,突然轉了下,被燙到了才想起,這是一支點燃的煙。

煙燃到一半。薑臨晴披上了浴巾:“池總,不打擾你了。”

白色浴巾披在嬌小的背,她輕薄得如同一個被風吹跑的人,經過那一道形同虛設的門。

門關上,她的身影消失了。

門關上,一朵微笑停在嘴邊,但,薑臨晴的眼睛落下淚來。

果然,她不是大度的人。

見到池翮和人雙宿雙飛,她的祝福浮於表麵。深深地扒開,底下露出酸溜溜的,浸在白醋裏的芽。

她在一棵山間大樹邊,停下來,回頭望。光裸的雙腿在冷風裏吹,吹得仿佛沒了知覺。

走廊有聲音傳來,有人來了。

薑臨晴偷偷躲到樹下,抹抹臉上的水。

來的人是呂薇。她沒有注意到樹下站了個人,直接進去那個池子。

薑臨晴抹幹了眼淚,把浴巾裹得更緊。到了更衣室,她接連打了一個噴嚏。

空調很冷。

她急匆匆地擦拭半濕的頭發,擦了擦身上的水,換上衣服,匆匆回酒店。

洗完澡,薑臨晴吹幹頭發,腿上還是發涼。她直接把腿伸到被子裏,躺在**,放空一切。

之前因為要去文身而喜悅的心,在今天見過池翮之後,低落起來。她像是睡著了,半夢半醒。

不知過了多久,劉倩回來。

薑臨晴立即睜開眼:“回來啦,按摩怎麽樣?”

劉倩長歎:“舒服,不過手勁好大,我懷疑明天要肌肉痛了。”

薑臨晴:“今晚早點休息吧。”

“對了。我見到太子爺跟上次的女人一起,大老板夫人反而走在後麵。”劉倩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緋聞傳得沒有錯,她跟太子爺有一腿。”

薑臨晴低著眉。

劉倩能成為八卦的頂尖人物,自然有其敏銳的洞察力。她注意到,凡是關於太子爺的話題,薑臨晴都不參與,但她會失神。尤其這一個多月,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擺明就是一個失戀的女人。

見薑臨晴的眼睛有些紅,劉倩問:“小薑,你這陣子怎麽回事啊?一說起太子爺,你就怪怪的。”

薑臨晴:“哦,我想到過去的一些事。”

劉倩:“別難過了,人要向前看。”

“劉倩,謝謝你。”薑臨晴笑笑,“沒事的。我就是這樣,隻有惦記什麽,就會思慮過重。簡稱想太多。”

“你呀,放寬心。”知道薑臨晴不願多談,劉倩說,“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走場呢。”

第二天,吃完早餐,薑臨晴和幾個同事就要出發。

同事說:“池總今天有空,跟我們一起走場。”

這小小的展覽還是驚動了池總。

大家搭乘商務車過去。商務車先到,一行人等著。

過了五分鍾,池翮的車停下來了。從車裏先下來的,是他的秘書柳長旭。

之後的,是一個女人。

有個同事問:“那是誰呀?”

另一個同事回答:“不認識,池總的朋友吧。”

劉倩望了薑臨晴一眼。

池翮將要下車的一刻,薑臨晴轉頭望向遠山。青山綠水才是永恒的。

池翮工作的時候,秦以筠跟在後麵。她很識趣,沒有開口打擾任何人。

柳長旭突然喊:“薑小姐。”

薑臨晴一回神,發現自己不是觀察秦以筠,就是盯著池翮。她的明目張膽,令她害怕。她逼著自己低下頭,安靜地當一個記錄員。她的頭太低,注意不到前方。

池翮頓住腳步。

她險些要向他撞去。

柳承旭又喊了一聲:“薑小姐。”

她才見到,前方是池翮勁瘦的背影。

她立即向後退,退得急,差點絆倒。

劉倩扶了她一下。

太失態了。明明昨天在池子裏,暗黃的燈光下,她鎮靜自若,微笑祝福,今天這是怎麽了?薑臨晴尷尬地道歉:“對不起,池總。”

“沒事。”池翮非常冷淡。

在場所有同事都聽得出,他對這位策展部的員工有不滿了。

池翮在前。

秦以筠和他並肩。

薑臨晴跟在後麵,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無怨無悔。不過,就算她家的池翮有人照顧了,那一個人不是她,她還是有點難過。

走了一圈,池翮講了幾個要點,說:“柳長旭,你跟他們的車。”他開車載著秦以筠走了。

將要吃午飯的時候,劉倩問:“小薑,你今天魂不守舍的。”

薑臨晴:“不好意思。”

劉倩:“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池總長得帥,如果不是我有男朋友了,我也對他動心。”

薑臨晴:“我沒有。”她有,但她不能在同事麵前承認。

“我希望你沒有。”劉倩壓低聲音,“男人的皮囊都是浮雲。我不是說池總不好,而是他的條件太高太高了。”

“我知道。”身邊總有清醒的人,比如尤月舞,比如劉倩,薑臨晴越發覺得,自己是稀裏糊塗過日子的。

從下午開始,薑臨晴的喉嚨就不舒服,咽著口水的時候,像在吞刀子。忙了一天,她強撐著回到酒店。她連晚飯都不想吃,跟劉倩說了一下。

劉倩問:“小薑,你沒事吧?”

薑臨晴搖搖頭:“沒有,隻是太累了。”

劉倩把薑臨晴當成一個失戀的人:“你好好休息。”

薑臨晴:“嗯。”

越睡,頭越是沉。她昨天在樹下吹了很久的風,這症狀說是感冒,也有道理,但誰知道呢。

她還是出去商店買了感冒藥。

她以為,池翮住在山上的溫泉別墅,跟她這種住山下酒店的人,見不到麵。但她買了藥回來,從落地玻璃一眼望去。

他在庭院裏。他的嘴邊,有微弱的火光一明一滅。

光是夜色中的一道身影,薑臨晴就移不開眼睛了。她曾經的男人,她要刻進骨子裏去的。

池翮在半明半暗的月下,轉頭過來。

她看不清他,卻把自己暴露無遺。避而不見是最好的,無奈她要回房間,就得經過這一個庭院。她想要以最短的直線距離,奔向目的地。

前方出現一道障礙。

她見到池翮手裏的煙。

他沒有再抽,煙上堆了好多灰。

“你露出這樣酸澀的表情,好像我跟你有什麽關係一樣。”池翮叼上煙。

薑臨晴握拳,握得緊緊的,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池總,我們是上司跟下屬的關係。你早點休息吧,晚安。”她想越過去。

他側一步,又攔住她的去路。

她四處張望,生怕被公司的人發現。呂薇和秦以筠都在,他竟然敢?

池翮不僅敢,他的手還伸過來,拽起一束亂在她臉頰的發絲。

薑臨晴提醒說:“池總,你越界了。”

“哦,已有歸屬了啊。‘高中班長’沒有管管你,別對其他男人露出這種……”池翮歪了歪頭,邪笑一下,“讓男人想犯罪的表情?”

“這裏是公共場合,同事就住在酒店裏。”她不敢大聲,威脅也是悄悄話,“諒你也不敢。”

池翮挑眉:“你猜猜我敢不敢?”

“你別胡來。”說話間,她的喉嚨更疼了,“你要是敢,我就大喊大叫,讓池總的臉麵都丟盡。”

“你喊啊。”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哪還有池總風範。他纏著那一束發,纏幾下,鬆開,把亂發別到她的耳後,很是親昵。

池翮:“別天天跟哭了似的,好像我負了你。”

薑臨晴:“我不會。”

“知道就好。”他笑,有著清晰的嘲諷,“記住,是你先說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