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真的好了。

池翮說:“感冒有風寒風熱之分, 醫生的藥對症了,病當然好了。”聽著是瞎掰。

薑臨晴姑且信了。

公司發布了員工體檢的通知。

劉倩懷疑,薑臨晴對太子爺抱有不可說的幻想, 不在她麵前道太子爺是非了。

倒是朱怡暢,說起體檢的醫院。這是池家投資的醫院, 肥水不流外人田,公司的每一年體檢都定在那一間醫院。

薑臨晴擔心的是:“公司會查看員工的體檢報告嗎?”

朱怡暢:“沒聽說過。”

劉倩:“不至於吧,這是侵犯員工的隱私。鬧大了要吃官司的。”

”哦。”薑臨晴這才放心。

常規體檢比較簡單。空腹抽血、超聲,胸片,不到一個小時就完成了。

下午, 薑臨晴要去公司的一場藝術展交流。另外,周續聯係了她。他很滿意陶藝展,直言“文化青年扶持計劃”開了一個好頭,他約她洽談之後的合作。

周續白天忙得很,和上次一樣, 約在了打烊的“有光”咖啡館。

既然今天的任務都是藝術交流, 薑臨晴準備去陶冶一下。她查看熊令鋒的公眾號。

正是新的雕塑展期。

薑臨晴沒有在池翮圈的朋友見到他的新作品。她好奇,這一次的小人兒是什麽樣的?

她觀展不是為了熊令鋒的雕塑, 而是尋找那一個小人兒。

這一次的小人兒沒有展簽。

幸運的是, 薑臨晴見到了熊令鋒。

他正在一個互動沙堆裏澆蠟。

周圍圍了幾個觀眾。

熊令鋒笑著說要請一個互動觀眾。

薑臨晴立即舉手。生怕他沒見到, 她跳了兩下。

熊令鋒邀請她進去。

她脫了鞋,踩進沙堆裏。細軟的沙子磨在她的腳趾間,癢癢的。她有些拘謹。

熊令鋒和善一笑:“這位顧客怎麽稱呼?”

她鞠躬:“熊老師好, 我姓薑。”

“薑小姐, 歡迎來到我的沙龍。”石蠟難度高。熊令鋒隻是教她用鋁條做簡單的風景或人物。

薑臨晴靈光一現, 用這一根鋁條, 扭成了一個“無處安放的小人兒”。

熊令鋒挑挑眉:“薑小姐是常客啊?”

“其實我對這個繪畫小人兒的人, 特別感興趣。而且我聽說,熊老師的每一次展覽都有這樣的小人兒。”

熊令鋒點頭:“對,那是我朋友的畫,算是一個彩蛋。每次我開展覽,就會問他,有沒有新作品。”

“上一次,我記得是有展簽的。”

“是啊,確實有。”熊令鋒說,“他的畫比較隨意,如果沒有展簽,觀眾比較難懂。”

“這一次為什麽沒有?”

“這一次啊。”熊令鋒沒有因為她在意他人而生氣,反而很有耐心,“我問過他,有沒有簡短的介紹。他說他的所有都在這一個小人兒的表現之中。薑小姐,你有沒有從他的作品看出他的內心?”

新作品的小人兒有一個扭曲左胸,空的大洞。

薑臨晴勉強笑一下:“他的心……”

熊令鋒讚許地說:“薑小姐真敏銳啊。”

她低了低頭:“我隻是猜測而已。”

“薑小姐一猜就中,可見不需要展簽了。”熊令鋒停頓一下,“作品的主人失去了他的心。”

“這是他什麽時候的作品?”

熊令鋒回憶說:“上旬,這是新鮮出爐的。”

薑臨晴又是一鞠躬:“謝謝熊老師。”

熊令鋒笑容滿麵:“歡迎薑小姐常來。”

二人握手。

薑臨晴踩著沙子離開。

池翮從來沒有和她坦白過任何,從來沒有。

如果不是這一場展覽,她不知道他的心被挖空了。

薑臨晴去到“有光”咖啡館,已經過了營業時間。

門關了。

她在曾經遇到池翮的那棵樹下,等著周續。

周續又遲到了。他見到薑臨晴在外麵,問:“薑小姐,你不進去坐?”

“沒有鑰匙。”展覽結束,她就把鑰匙還回去了。

周續:“上一次我也遲到了,你是怎麽進來的?”

“那是因為跟著池總。”

“對,他有鑰匙。聽說,他成大忙人了,估計管不了我的文化青年扶持計劃了。”

咖啡館的門前擺了兩大個綠植花瓶。

周續低腰,在盆土裏掏著什麽。

“啊,有了。”月色下,他的指上留了些泥,拿出來一把鑰匙,“妙旌分了我一把鑰匙。我懶得帶在身上,就放這裏了。以後薑小姐早來了,就用鑰匙進去。我的事情多,不一定按時到。”

“周先生,你把鑰匙放在這裏,不怕被人發現?”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神秘一笑,“連妙旌都不知道。”

“我一定守口如瓶。”

“對了,陶藝展贏在了起跑線,謝謝薑小姐。”

“周先生客氣了。其實是藝術家的作品有觀眾緣。”

“第二場的主題,是我偶爾得到的靈感。是陳年作品,懷念一個藝名叫‘三水也’的藝術家。”

“懷念?”三水也?池?

周續打開一樓的燈,洗了手,坐下來,打開筆記本電腦:“我這裏有他的作品資料。”

“好。”薑臨晴拉過椅子。

和周續是公事交流,雖然沒有池翮作陪,她也不覺尷尬。

事情談完,周續把鑰匙放回土裏,掩上去,拍了拍雙手的泥:“薑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謝謝周先生,我自己回去可以了。”

周續開來的,是那輛黃橙橙的拉風跑車。

薑臨晴望著呼嘯而去的跑車。

可望不可及的富貴人啊。

坐上回程的車,她收到池翮的消息:“山莊二期有事,我連夜出差。”

薑臨晴:“知道了。”

兩人不尷不尬的,互不明說,又有心照不宣的東西。

薑臨晴至今不敢相信,她可能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一個大企業的繼承人,憑什麽要念著她呢。要說性格,她猶豫不決,瞻前顧後。而且,池翮早知道,她生無可戀了。

她細數自己的缺點,越發覺得,池翮把心放到她這裏,不值得。

是她貪戀他的懷抱。

醫院很有效率。

員工的辦公桌上,都放了一份未開封的報告。

薑臨晴深呼一口氣。她在那一刻,將所有想得到的神仙,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觀音菩薩、如來佛祖,她甚至向孫悟空許願:她的報告能稍微過得去。

有多好,她不敢妄想。隻能說,不要再惡化就謝天謝地了。

她顫著手,撕開那一個密封條。

她所有的願望都落空了。她險些掉淚,但她不能被同事發現。

薑臨晴去了洗手間的最後一個隔間。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在那安靜地咬著牙,默默忍受著。

她紛亂的腦子裏,理不清前因後果。

前幾天池翮的關懷,成了最殘忍的一步。因為有池翮,她才重燃希望。

然而,那隻是一個她自以為是的小確幸。

一個麻木的人,死了就死了。當一個人飄飄然之時,突然被拽入無邊黑暗,深沉的絕望能把人逼死。

如果池翮冷血點,殘忍點,她就不會經曆妄想般的竊喜。

薑臨晴在那裏待了很久。

手機震了好幾次。

她呆呆的,不去接。

直到她用手抓了抓頭發,抹幹了臉上所有的水珠。她鬆了牙關,接起電話:“張姐。”

張藝嵐:“小薑,你在哪裏?”

“張姐,我要請假。”薑臨晴連理由都沒有說。她經過鏡子。

哪有什麽活力,哪有元氣滿滿,照出的人跟鬼一樣慘敗。

池翮這趟出差,由柳長旭開車。他本是擔心失眠。

但他在周末睡飽了,不藥自愈了。

池翮的體檢報告已經被送到他的辦公室。

他回到公司,瀏覽一遍。他除了心理不大正常,身體很健康。

池翮擔心另一個人。他聯係醫院,把薑臨晴的報告調過來。

他不是用公司名義,而是以池家人的身份。池家的醫院,太子爺來要報告,醫院哪裏敢不給。

池翮預料到,薑臨晴的指標不大平衡。也許營養不良,也許體重過輕。諸如此類的小問題。卻不想,他在報告上見到一行字:“雙肺結節陰影,不排除腫瘤可能,建議複查。”

池翮望了這行字足足十分鍾,才找上醫生。

電話那邊的醫生,換了一個又一個。從拍片的年輕醫生,到審核報告的影像學科負責人。

醫生說:“池先生,體檢是普通篩查。確切診斷還是要運用其他手段。”

池翮非常冷靜,冷到背脊發涼的靜:“不排除腫瘤嗎?”

醫生:“這句話是常規診斷。我不知道這位薑小姐的過往病史,不敢斷言。建議及時就醫。”

高樓大廈,高是高,高處不勝寒。

池翮用打火機點煙的時候,風似乎穿過玻璃,吹滅了小小的火苗。他再按下打火機。煙即將燒上的時候,他扣上蓋子。他咬著煙,真的是在咬,煙頭上有深深的齒印。

薑臨晴身上的,那些散落的疑點,這一刻通過這一份體檢報告,全部串聯了起來。

當池翮得知她生病卻無人探望,他在鄙夷高中班長時,有給自己一點慶幸。

這是上天給他的一記耳光。

池翮從來是不慍不火的調子,他所有的熱烈情緒,都在兒時葬送。金醫生曾說,池翮至今沒有過暴戾行為,推斷這是一個克己的人。

池翮卻不確定金醫生的分析了。他亂了,腦海裏有似真似假的畫麵。

他已經為薑臨晴破了例。

即使她不是“他的”,他照樣奪回來。他以為“別人”是不屑一顧的高中班長。

原來從來沒有高中班長,他的敵人是曾經的“自己”。若是他早些知道,她不會拖至今日。

池翮喘著氣,丟掉了咬到扭爛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