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麽說, 但薑臨晴不是完全放心。

向蓓早早出來社會,習慣了一個人扛下所有。她過來訴苦,常常是吃一頓火鍋, 發泄完就算。是否解決,誰也不知道。

決賽就要到了。薑臨晴還是擔心, 她打了電話過去。

“喂。”向蓓懶懶的,像是剛睡醒。

“向蓓,我買機票了。”薑臨晴說,“沒有買到星期五晚上的機票,我星期六上午飛過去。”

向蓓:“好, 我星期五晚上還要排練。”

薑臨晴:“你加油。”

向蓓哈哈大笑:“我會的。”

向蓓的聲音沒什麽不一樣,薑臨晴略略放心。

薑臨晴又給尤月舞發了消息:“尤小姐,決賽加油,祝你們旗開得勝。”

尤月舞:“謝謝。不過勝利是無望了。”

薑臨晴:“為什麽?”

尤月舞發一個微笑表情:“因為要遵循成年人的遊戲規則。”

薑臨晴:“向蓓知道嗎?”

尤月舞:“我和她分析過。”

薑臨晴:“我還是會去現場加油的。”

尤月舞:“宋大少爺也來,你們可以一起。”

薑臨晴當然不和宋騫一起。

宋大少爺肯定是坐商務艙。薑臨晴沒有池總女朋友的自覺, 訂的是經濟艙。

昨天還是她甩錢到池總臉上的, 她才是大金主。

周續沒有放棄線上展覽的意向,又過來問。

說實話, 薑臨晴喜歡策展, 而且, 跟周續的合作,和公司的展覽大不一樣。哪怕是彭寅的香水展,掛著藝術展的名頭, 其中也有商業元素。而且, 彭寅意見多。

周續在前期似乎隻是玩, 不介意虧損。

這對薑臨晴來說, 是趣味, 是真正的藝術呈現。然而,一旦和網絡沾邊,她就有所戒備。她猶豫著,說:“周先生,如果是線上展覽,我可能就不做了。”

周續:“你擔心什麽方麵的問題?線上模式的確比較少見,但摸索開創,未嚐不可。”

薑臨晴:“有個人的原因。”

他笑了下:“好吧,你再考慮考慮。”

她搜索了線上展覽。現有的基本是線下形式,透過照片觀展,總是少些立體震撼。除非是攝影展,本來就隻展示平麵,做線上就無傷大雅。

薑臨晴回到家,接到了送餐員的電話。

青年直接把晚餐送到了小公寓:“薑小姐,用餐愉快。”他每次的結束語都是同一句,說完轉身就走。

她不知道一日三餐是在哪裏烹飪的,火候恰當,高蛋白,低脂肪,合她口味。

池翮的會議開得很晚。

薑臨晴一個人吃完晚餐,突然搜索了向蓓和尤月舞的新聞。

劉倩和朱怡暢說的還是輕的。網絡對樂隊的抨擊,不堪入目的言語多的是。

果然,網絡還是薑臨晴認知下的那一個,完全不曾改變過。她不是當事人,但見到那些詞句,也覺得不舒服。

要說歐陽醫生的功勞,也是有的。歐陽醫生深耕網絡霸淩,雖然沒有徹底拯救薑臨晴的孤獨感,但“遠離網絡”這一項,是一個樸素的妙招。

薑臨晴望著樂隊的照片。

這個時間,門開了。

她丟下手機,站起來,迎上前:“回來了。”

池翮早就脫了西裝,掛在手上。領帶歪了,鬆鬆垮垮掉下來。襯衫的扣子被解了兩個,他還將一邊袖子挽上去。

這不是開會的樣子。

薑臨晴接過西裝,聞到一陣氣味:“喝酒了?”

“淺嚐幾杯。”池翮索性扯下領帶,“沒有醉。”

何止沒有醉,他臉上連酒意也沒有。他聲討她沒了水蜜桃的氣色,但其實,他也不見得有多紅潤。

池翮坐在沙發,向後仰了仰頭。

薑臨晴的手機響了。

他瞥一眼,正好見到對方的名字晃過:“周續?”

“是啊。他要辦一場新展覽,不過……”薑臨晴說,“我可能不做了。”

池翮:“為什麽?”

她愣了下。以前,他不大問原因,她以為隨口說說,他不會在意。但真正的原因,她想了想,不知如何說起。

池翮把她的猶豫看在眼裏,轉移了話題:“今天的營養餐,口味如何?”

薑臨晴:“感覺是大廚的手藝。”

池翮:“量夠嗎?”

她大大地點頭:“夠了。”

池翮:“吃光了嗎?”

薑臨晴:“吃得光光。”

池翮向她伸出了手。

她站過去。

他一把摟住她的腰,抱住她:“早日養胖,否則我一個不小心,可能真的把你的腰掐斷了。”

薑臨晴低眼望自己。

腰上沒了肉,也沒有曲線。他用一隻手掌就扣緊她的腰。有時候,瘦不等於手感。他肯定是不如從前舒服的。她有肉,他撞過來時,彈起來的聲音都“啪啪”響亮。

她說:“我知道了,我一定一定,吃得胖胖的。”

“嗯。”

“對了,柳秘書見到你住在這麽小的房子,會不會丟了你池總的臉?”

池翮扯了下唇角,笑著:“我又不怕。”

也是,公司就有他的諸多傳聞。

池翮:“別說這隻是口舌,就算是幹架,我也不怕。”

薑臨晴明白的,她身邊的人都無比自由。向蓓、尤月舞、池翮、宋騫,隻有她,束縛在條條框框之下。她也渴望自由。

薑臨晴終於登錄了微博。

微博的信息停留在她當時退出的時候,映在眼前的還是義憤填膺的抨擊。

網絡,一個矛盾衝突的三不管地帶。

薑臨晴揉了揉額頭,又退出微博。這之後,她有些失神。

池翮洗完澡,擦著頭發走出來,見到她焉焉的樣子。他拍拍她,頭發上的水珠滴在她的臉。他問:“想什麽呢?”

薑臨晴回過神。他說,若有事,不瞞他。可她從來不是一個懂得坦白的人。

她深藏過去,自以為在歐陽醫生的調節下,已無大礙。剛才見到那些尖銳的指責,沉重的枷鎖再次扣住她。

眼前的男人,是她決定要一起到死的。唯有他,是她能嚐試傾訴的對象。

她湧起從未有過的衝動,想將自己坦誠地端到他的麵前:“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的家?”

他淡淡的:“沒有。”

“你想聽嗎?”

他把毛巾掛在脖子,摟過她:“洗耳恭聽。”一個人從來不說家事,其中肯定有不愉快的因素。他沒有要調查她祖宗十八代的念頭。不過,她願意說,他也樂意聽。

她醞釀了很久。

他安靜地望著。

兩人對視半晌,各自笑了。

薑臨晴和歐陽醫生說起自己的事,那是對醫生的病情陳述。但向身邊人坦露心跡,她不知如何組織語言。

池翮起身:“我給你倒杯水。”

一杯溫溫的開水,潤了她的喉嚨,也仿佛灌溉了心田。

薑臨晴:“我的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我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媽媽生病以後,我比現在還憔悴,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你說我為什麽要趕你走,因為我不想讓你和我一樣,陪一個病人走到終點。那種難以描述的感覺,說起來就兩個字,絕望。痛苦一天天疊加,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笑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說,覺得我已經不想活了。沒有錯,我和媽媽相依為命,我的努力是為了讓她享福。她一走,我沒了人生目標。但媽媽給我留了遺言,要我堅強,要我活下去。

喪事辦完了,我回老家,真是巧,那個說是‘我爸’的人,突然出差來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到從前的家。

我對他有些回憶,小時候去遊樂場,我曾坐在他的肩上。可除了這個,他給我們母子留下的,就全是空白了。媽媽把我拉扯大,非常辛苦。這份辛苦有他的一份責任。

他那時候的樣子,好像還把我當女兒。但他那麽多年沒有回來過,已經於事無補了。我沒有給他好臉色。我和他雖然有血緣關係,的其實是陌生人。”

說到這裏,薑臨晴覺得喉嚨發幹,她喝了大半杯的水。

“就算是陌生人,我覺得各自安好吧。不過。”她低下頭,“他出了意外,飛機失事。”

她的聲音變得有些飄:“他就是在那天走的。他另一個女兒在網上發了悼念文,我才得知真相。

他本來不是坐那一趟飛機,他想和我吃一頓晚飯,第二天再走。因為我不見他,他才改簽,坐上了那架航班。

我當時腦子很亂,衝動評論的同時,暴露了自己。悼念文聲情並茂,很快上了熱門,他另一個女兒對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而且,評論都在指責我。

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但卻把他拒之門外,間接導致了悲劇。我沒有害他,但他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