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翮麵無表情, 看著這一個慢慢閉上眼睛的女人。

她像是沒了力氣,手腕垂下去,挺直的腰軟趴趴的。

他眼睜睜看著, 仿佛他捂住的不是人的鼻息,而是沒有生命的一個物件。這個物件吵到他了, 他要她閉嘴。

終於清靜了。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

婉轉鈴音喚醒了秦以筠將要渾沌的腦子。

同時,池翮鬆了手。

秦以筠驚醒,立即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的人站在她的麵前,卻又像個厲鬼。隻差一點,如果不是因為手機, 她肯定自己會命喪於此了。

她該是逃跑的,但是腿上發軟,隻能靜止在這裏。她該是呼救的,可在月光灑落時,望見池翮的冷漠, 她抖抖唇, 卻沒有聲音出來。

那一份完美的心理評估,那一個陽光樂觀的男人, 哪會是眼前的這副模樣。

秦以筠沒了話。

池翮走下亭子, 向前去, 直到融入夜色中。

向蓓和尤月舞沒有奪冠,一切似乎照著尤月舞的預設而走。

薑臨晴覺得可惜。

徐重光溫和地笑了笑:“她們已經是冠軍。”

宋騫的態度很淡。事實上,他坐在觀眾席, 當周圍的人跟著音樂鼓掌的時候, 他也不見熱烈。他解釋說:“我不懂音樂。”

節目結束, 薑臨晴、宋騫、徐重光, 三人去了餐廳。她沒什麽聊電話的空檔。

過了半個小時, 卸了濃豔舞台妝的兩個參賽選手,到了餐廳包廂。

徐重光第一時間站起來,給向蓓拉開椅子。

宋騫靠在椅背,斜斜瞥過去:“很有本事。”

尤月舞彎了彎眉:“謝謝宋大少爺的捧場。”她坐在剩下的一個空位,也就挨著宋騫了。

宋騫:“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尤月舞端起酒杯,晃了晃:“既然綜藝結束了,向蓓搭上了音樂的橋梁,我當然功成身退了。”

薑臨晴:“尤小姐,你要退出樂壇?”

尤月舞:“我都沒有進去過,何來退出一說。我隻是玩一玩。我這把嗓子,如果再唱下去,毀得更徹底。”

薑臨晴:“你們的人氣特別高。”

宋騫笑了:“我還以為,將來我就要高攀風光的女明星了。”

尤月舞:“宋大少爺說笑了,那是你低調。憑你的皮相,要是出道了,粉絲量比我的隻多不少。”

宋騫知道,她是奚落。

薑臨晴又問:“向蓓呢?”

向蓓吃了一大口的飯:“通過這檔綜藝,我認識了幾個音樂人,我想退居幕後。”她望了望旁邊。

徐重光笑著點頭。

大家似乎有了各自的未來。薑臨晴真心地高興。

席間,宋騫問:“你是不是要辦一場退圈聲明?”

尤月舞托起腮:“哪需廢話。直接說,我不玩了唄。”

宋騫:“那又要上熱搜了。”

尤月舞啜一口酒:“無非是營銷號為了討流量,編幾個似是而非的謠言。我都不玩了,哪還理這些是非。”

宴席散了,向蓓說要拉著徐重光去逛夜市。

尤月舞拿出煙盒,慵懶地說:“我回去休息了。從比賽到現在,都沒好好地抽上一口煙。”

她點了煙,轉過頭:“宋大少爺有什麽節目?”

“回去休息。”宋騫說,“被音樂震了一晚上,腦子疼。”

尤月舞調侃說:“宋大少爺去酒吧的時候不嫌吵啊?”

“酒吧的音樂沒有你們的歌共鳴強。”宋騫這話,一聽就是瞎掰。

“我先回酒店了,大家早點休息吧。”落單的薑臨晴也有自己的安排,就是和在家的池翮匯報一下行程。

人還沒到酒店,她已經按耐不住打電話。

那邊響了很久,沒人接。

她想,他在宴會中,可能是在忙吧。

路過一個街邊檔口,店家豎了一個用快遞箱剪下的紙皮,寫了三個大字:水蜜桃。

店家吆喝說:“我們的是晚熟桃,正是收成的季節。”

桃子紅紅粉粉,薑臨晴想起池翮,心裏樂嗬,一口氣買了六斤。她提著水蜜桃往酒店走,哼了哼歌。

半路接到了池翮的電話,她立即笑了:“我這邊忙完啦。”

電話那頭無人說話。

她的腳步慢了下來。

街上人來人往,比較吵,她轉去了前方的一個小公園。往裏大約五十米,茂密的樹林隔絕了街道的喧鬧。

她由始至終都沒有聽見池翮的聲音。她在長長的石板凳坐下。

上方有茂密樹葉,常年不見太陽。薑臨晴坐上去,石板凳沁涼沁涼的。

薑臨晴:“向蓓和尤小姐,得了第二。”

池翮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他用食指骨節敲了敲耳上的藍牙耳機。

她一下子就猜到什麽,更輕更柔地說:“我第一次去綜藝現場,不知道有沒有被拍進鏡頭。”

他繼續敲耳機。他正坐在石墩上,曲著背。月影下,像一隻蜷縮的大狗。

薑臨晴:“尤小姐唱到一半,全場觀眾都沸騰了。很多觀眾站起來,我也高興,把我的掌心都拍疼了。宋先生就很冷漠,一動不動的。”

池翮在回憶和現實之中交叉。秦以筠簡單敘述的故事,他卻無限放大。他要躲,躲不開。

這一個夜,仿佛就是當年的那一晚。

他在狼狽的時候,唯一記得的是,他要撥通一個號碼。隻要撥通了,他才能從黑暗裏出來。聽她說起現場的熱鬧,他慢慢地去勾勒當時的場景。

綜藝舞台燈光璀璨,她坐在觀眾席,肯定笑盈盈的。她聽得入神了,熱烈鼓掌,還高高揚起應援燈牌。

她站起來,為台上的人打氣。可能,還會問問宋騫為什麽無動於衷。

這是池翮的想象,蓋住了兒時瘋狂的人影。他一直聽,手掌心的濕汗慢慢幹了。

不遠處有一道男人的嗓子:“秦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接著,池翮聽見那個女人哭了出來,“嗚嗚嗚”的。

他突然站起來,左耳裏的藍牙耳機傳來薑臨晴的絮叨,右耳捕捉的聲線是細碎的嗚咽。

他向著亭子走去。

女人的哭聲變得大了。

男人安慰:“秦小姐,別哭了。這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吵,真的很吵。池翮鬆了鬆手腕,他想讓那個女人閉上嘴巴。

薑臨晴覺得不對勁。剛才時不時池翮敲敲東西,這會沒了動靜。她喚他:“池翮?”

他沒有回應,不敲了。他皺了眉。太吵了,他恨不得撕碎那個女人的哭聲。

當他的身影立在樹下。

男人立即發現了。

秦以筠抬起頭,霎時停止哭泣。她來不及喘出的氣,生生咽下去,差點被自己嗆到。

男人:“是池總吧?我出來後花園走走,沒想到這麽幽靜。”

池翮漠然地望他一眼,又轉向秦以筠。

秦以筠學乖了,她自己伸手捂住嘴巴。

他的行為顛覆了那份心理評估報告,他是非正常人,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

他剛才險些殺死了她。她不覺得,這短短時間裏,他突然有了良知。

池翮是沒有。秦以筠在他眼裏,隻是一個噪音發生器。

“池總?”男人推了推,想要上前攀關係。

池翮沒有理,他聽見些話,沒聽清,一手按住左耳的耳機。

那邊在說:“池小豬,你在哪裏啊?我想見你,一會我就回小公寓。”

見她?這是一個天大的**。

那些煩人的東西,他自然沒興趣了。他得回去,回去那張沙發床,才能見到她。他轉身就走。

男人碰了個釘子,摸摸鼻頭。既然拉不上池家的關係,還有一個秦家。

結果,他一回頭,卻見秦以筠向外跑去。

男人摸不著頭腦。

哄完了池翮,薑臨晴立即查看航班。謝天謝地,紅眼航班還有餘票。

她說“一會見”,其實兩人相距一千多公裏。她等不到明天,她擔心池翮。

她突然想到什麽,又打了電話:“你今天晚上不要開車,知道嗎?”

池翮敲了耳機。

薑臨晴:“等我啊,我打飛的回去。”

他再敲敲。飛的,肯定速度很快,他馬上就能見到她。

薑臨晴在這酒店隻待了一會,連澡都沒有洗,拖了行李箱,匆匆趕往機場。

池翮說,他和她是同類。她之前膚淺認為,是因為兩人都有心理疾病。

其實他們是拚合的一個圓,破碎的邊角,隻能由對方來填補。

池翮要跟著她去。

然而,一旦他出事,她也要跟著他去的。

她告訴他:“你一定要沒事。否則,我就自己跳進那塊墓地去。”

他無聲。

她又說:“你到家就給我報平安。”

他敲了耳機。

池翮已經在出租車上。霓虹燈光照進車裏,車廂變得色彩斑斕,晃得他眼花。但如果閉上眼,他就陷入黑暗。他隻能定定地望著變幻的五顏六色。

他上車隻是用手機打字,說了個地址。

司機惋惜這一個帥氣的聾啞人。一路上,車駛得慢。

池翮不耐煩,手指在腿上敲打。前麵的紅燈顯示有九十秒。

司機從後視鏡觀察到乘客:“小夥子別急,我開車三十年,講求的是安全。”

池翮抬眼。安全,就是平安。她讓他報平安。這樣一想,車速的平緩就有理有據了。

出租車停下。池翮抬頭看見裏麵的那幢公寓樓,心安了。

他上樓,開門,亮起公寓的大燈。他已經回到了家,隻要再等“一會兒”,就能見到她。

他正要聯絡薑臨晴,突然接到了池家的電話。

“你人怎麽不見了?”池妙旌問,“秦以筠哭個沒完。”

池翮隻能敲手機。

池妙旌掛斷電話,發來微信:“又出狀況了?”

池翮:“秦以筠不簡單。”

池妙旌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明白:“大晚上的,不要到處亂走,把你的定位發給我。”

池翮:“我很安全。”

他躺在柔軟的沙發床。過了一會,坐起來,去拿了一個香茅盒子。

再躺下,也是睡不著。

睡不著的何止他。

薑臨晴在飛機上,不時看時間,她的數秒總是比時鍾的快。

空姐到了旁邊,低腰親切地說:“這位女士,聽聽音樂,一會就到了。”

“謝謝。”薑臨晴哪裏聽得進去,但也戴上了耳機,調了輕音樂。

聊勝於無吧。

池翮出去陽台,不得不點了一支煙。吸了兩口,想起薑臨晴的病,又不抽了,任由煙支燒著燒著。

夜裏響起“哢噠”的聲響,像是開鎖。

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

他回頭,見到一人關門。他立即擰掉了煙。

回來的人像是跑了一場馬拉鬆,頭發散落下來,流著汗,喘著氣。

行李箱的滾輪自動滑向前。她笑了笑,突然從包包裏拿出東西。

竟然是兩個水蜜桃。

她左右手各拿一個,擺在自己的臉頰:“池小豬的水蜜桃回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