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道:“門沒關!”說完,嗓子難受,又趴著咳嗽起來,來人幫我輕捶著背,我忙抬頭,四阿哥正彎身立於榻旁,見我不咳了,直起身子,默默看著我,深黑眼瞳中一絲情緒也無。

我滿心哀慟,終於來了!兩人對視半晌,他轉身走到桌旁推開窗戶,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緩緩道:“我不能去求皇阿瑪娶你了。”我緊閉雙眼,捂著胸口,軟軟趴回枕上,十三被囚禁後,就猜到他也許會如此說,可真聽到時,還是萬箭鑽心的疼痛,他道:“你恨也罷,怨也罷,都是我對不起你。以皇阿瑪對你的疼愛,肯定會給你指一門好婚事的。”

說完提步就走,臨出門前腳步微頓,頭未回地道:“多謝你為十三弟做的一切。”

我趴著未動,隻聞腳步聲漸去漸遠,隻餘一屋孤寂清冷,眼淚一顆顆滴落枕上。

玉檀立在榻邊,怯生生地叫:“姐姐!”我忙抹了眼淚抬頭,想擠出一絲笑,可笑容未成,眼淚又滾了下來。

抹去又落,抹去又落,索性作罷,抱頭哭起來。玉檀側坐於一旁靜靜相陪。哭了好半晌,眼淚才漸漸止住,我一麵咳嗽著,一麵問:“玉檀,你說為什麽被犧牲的總是女人?最奇怪的是我們還半絲怨怪也無。究竟值得不值得?”

玉檀靜默了半晌後,幽幽道:“我七歲時阿瑪就去了。本來家裏雖不富裕可溫飽卻不愁,阿瑪一病家裏能典當的都典當換了藥錢,卻未見任何好轉,額娘天天哭,弟妹又還小很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我好害怕阿瑪會拋下我們,聽人說割股療親,誠孝感動了菩薩,就可以醫好親人的病。我背著阿瑪和額娘,偷偷從胳膊上割了肉和著藥熬好,阿瑪卻依舊走了。”

我震驚地看著玉檀平靜如水的臉,她微微一笑道:“人說‘久病無孝子’,我卻隻知道‘長貧無親戚’,阿瑪去後,額娘從早到黑地為人洗衣,我替人做針線活,可全家卻也隻能吃個半飽。後來因為額娘經常哭泣,眼睛也不好了,她還想瞞著我,明明已經看不見了,卻還裝作能看見。我們不願她傷心,還要陪她演戲。”

我伸手握住玉檀的手,玉檀道:“我每日拚命做活,可仍舊沒有錢替額娘看病。因為長期吃不飽,小弟又病倒。那年冬天出奇的寒冷,積雪未化新雪又下,地上的雪有三四寸厚,我穿著一雙單鞋和額娘年輕時穿過的薄襖子,去各個親戚家借錢。刻薄的甚至一開門見是我就立即關門,心稍微好一點的我還未張口他們就向我訴說今年冬天怎麽難熬。我在大雪裏跑了一整天卻一文錢也未借到。我又凍又餓又怕,當時天已經全黑了,可我卻不敢回家,額娘的病,弟弟的病,我好怕他們也會和阿瑪一樣離開我。我在外麵漫無目的地遊**著,因為神思恍惚,居然撞到了一輛馬車上,當時趕車的人舉鞭就要抽打我。”

雖然明知道玉檀如今好好地坐在我麵前,我依舊手緊了緊,“後來呢?”玉檀低頭靜默了會,向我嫣然一笑道:“後來車裏坐的公子阻止了他,說‘隻是一個小丫頭,衝撞就衝撞了吧!’,又罵車夫自己不留神,一出事就急著找人頂罪。說完他就放下簾子讓車夫駕馬走,我不知道我當時怎麽會有那麽大膽子,或者是因為他說話是我從未聽過的冷靜好聽,雖在罵人可卻沒有半絲火氣。或者隻是覺得他是極有錢的人,隨便施舍我一些,我就可以留住額娘和弟弟了。然後我就衝上前去攔住馬車,跪下求他給我些銀子。”

看到玉檀那個真正帶著暖意的笑,我知道她肯定如願了,可心裏還是緊著問:“然後呢?”玉檀笑看著我道:“車夫大罵道‘真是不知死活了,你知道你攔的是誰的車嗎?’那位公子卻在車中笑起來,挑起簾子看著跪在雪地裏的我說‘長這麽大,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麽直接問我討銀子,你倒說說看,我為什麽要平白無故地給你銀子?’”玉檀說完,低頭而笑。

我搖了搖她的手問:“你怎麽說的?”玉檀道:“我說‘我要給額娘和弟弟看病’,他說‘我不是開濟善堂的,人家有病關我何事?’。我說‘如果他能給我銀子,我願意為奴為婢終身伺候他。’他說‘我家裏也許別的還有短少的,可就奴才奴婢多。’我求道,‘我很能幹,我能做很多事情。即使我不能做的,我也可以學。’,他大笑道‘幫我做事的能人很多。’說完就放下了簾子吩咐車夫走。我當時滿心絕望,覺得離開的馬車帶走的是額娘和弟弟,突然發了狠,跑上前拽著車椽不讓他們走。車夫大怒拿馬鞭不停抽我,我卻死也不肯鬆手,當我被馬車拖出好一截子距離後,那位公子突然喝道‘住手!停車!’,他探出馬車看著我,我當時身子拖在雪裏,雙手還死死抱著車椽。他點點頭問‘多大了?’我回道‘八歲。’他笑說‘好丫頭!值得我的銀子!’說完就遞給了我一張銀票,我不敢相信地接過,我雖從沒用過銀票,可卻知道但凡銀票,錢數就肯定很多了。我趕忙給他磕頭,他微沉吟了下又吩咐車夫‘把你身上的銀子給她。’車夫趕忙掏出銀子給我,足足有二十多兩,夠一大家子吃一兩年了,我忙把銀票遞還給他,他說‘銀票是給你的,銀子也是給你的。你待會肯定趕著回去請大夫,可天已經黑透,銀票麵額大,你隻怕一時找不到地方兌換。’我聽他說得有理,忙向他磕了個頭,收起了銀票和銀子,他讚道‘行事幹脆利落。’說完就坐回了車中,讓車夫走。我轉身就跑,他忽地在身後叫道‘回來!’我又趕忙轉回去,他從車中扔了件披風到雪地上,‘裹上這個。’我這才驚覺我身上的衣服早被鞭子抽破了。”

玉檀定定出神,似乎人依舊在那個冰天雪地中。我輕推了她一下,“後來呢?”玉檀愣了一下道:“沒有後來了,從那以後我再未見過這個公子。他給的銀票數額很大,再加上額娘病好後,繼續洗衣,我們姐妹做針線,也支撐到我入宮了。”

我遺憾地說:“居然隻有一麵之緣。”玉檀幽幽道:“我當日年紀小,根本不知道從何打聽,後來入了宮,更是見不了外人。”

玉檀緊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凡事值得不值得隻有自個才明白。象我,很多幼時的女伴,如今早已兒女繞膝,她們隻怕覺得我甚為可憐,可我自個不覺得。我隻知道讓額娘不用日日浸在冷水中洗衣,不再為溫飽愁心,病了請得起大夫,弟弟們都上了學堂。我覺得我當年的決定都是對的,我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即使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然心甘情願。”

我眼中含淚喃喃道:“值得不值得隻有自個明白。從今後,也隻得你我做伴了。”話剛說完,忍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微微一笑道:“姐姐,別說傻話了,萬歲爺肯定會給姐姐指一門好婚事的。”我苦笑起來,聽天由命吧!我最後的一絲力氣都已用完,我不想再費盡心機去對抗了,我太累了!

病勢本已漸愈,晚間猛然又燒起來,玉檀急得握著我的手,隻是哭,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樣好,燒糊塗了,就不知道心痛了。

似夢似醒間,彷佛總有一雙深黑冰冷的眼睛定定看著自己,盯的心中,腦中全是刺痛。我用力想揮開它們,卻依舊在那裏,疼痛難忍,隻能嗚嗚咽咽地哭了又哭。恍惚中覺得永遠睡過去吧,睡著了就沒有痛了,前方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完全黑暗寂靜的地方可以讓我徹底休息。

玉檀好似不停地在我耳邊哼著歌謠,一遍遍,永不停歇,拖著我不許我完全睡去。一聲聲的‘姐姐’牽著我的意識不墮入那個完全黑暗的地方。

我睜眼時,玉檀喜極而泣,顆顆眼淚打在我臉上。我高燒退下,玉檀卻整個人瘦了一圈,嗓子完全啞了,和我說話隻能連比帶畫。想著她竟然在我床旁整宿整宿的唱歌,不停地叫‘姐姐’。我忽然很是憎恨自己,我病在宮中,姐姐隻怕絕不會比我好過。我還有玉檀,還有姐姐,我怎麽能這樣?

病漸漸好轉,人卻還是懶得動,一天中,大半天都是躺在**。手內把玩著鼻煙壺,嘴角似笑似哭,怔怔出神。玉檀推門而進,側坐於床邊道:“皇上把太子爺拘禁了。”我‘嗯’了一聲,未再答話。她接著道:“皇上召集了諸位阿哥,說,‘皇太子胤礽複立以後,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斷非可托付祖宗弘業之人,故予拘執看守。’,姐姐沒有看到當時的場麵,所有的阿哥都被免冠、縛著雙手,皇上神情雖然溫和,臉上甚至還微微而笑,可語氣卻是極其冷。”

我輕歎口氣,玉檀問:“姐姐怎麽歎氣呢?我還以為姐姐聽了會高興的。”我道:“刑部審查出‘結黨會飲案’和‘湖灘河朔事例勒索銀兩案’時,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不過早晚而已。何況,他日我的結局說不定還不如他,我有什麽可高興的?”玉檀驚道:“姐姐又說傻話了。”我微微一笑,未再吭聲。在這宮裏,什麽事情沒有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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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全好時,已是10月底。二廢太子的風波表麵上看去已平複下來,可更大的爭鬥才真正展開。

四阿哥漸漸從朝中大小事務中抽身而退,表現得越發低調,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欲,生活恬淡的富貴閑人,自詡“破塵居士”,在府中整日與僧衲道士談經論玄。每日進宮隻是給康熙請安問好,很少議論朝事。

偶有碰麵,他麵色清淡寧靜,我也是微笑請安,從無多話,彷若我們之間從未有過什麽,他一直都是那個冷漠的雍親王。隻有心中的刺痛不停地提醒著我,不是的,不是的。我按住疼痛,警告自己,是的,是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一日他來給康熙請安,當我進去奉茶時,他立於康熙身側為康熙展畫,我擱好茶,正欲退走,康熙笑道:“若曦,你也過來看看。”我忙應是,走到康熙身側看去。

康熙笑問:“看出什麽了沒有?”我強掩住心中酸澀,笑道:“這駕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四王爺嗎?田埂邊站著的是四福晉呢!”康熙笑說:“還有呢?”我心中已明白過來,但口中卻笑說:“別的奴婢一時倒看不出來什麽,隻是覺得圖繪的好,不過最難得的是寓意。”

康熙側頭吩咐李德全:“把前兩年刻版印製的南宋樓儔《耕織圖》尋出來。”李德全忙出去吩咐。不大會功夫,太監捧著畫進來。李德全接過,在桌上慢慢展開,兩幅圖一模一樣,隻除了人物長相。

我拍了下額頭,笑說:“奴婢該打!日日跟在萬歲爺身邊,卻如此不上心,連萬歲爺中意的畫也未想起。”康熙讚許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微笑未語。

康熙低頭細細看著兩幅畫,四阿哥眼神從我臉上一瞟而過,我唇邊含著絲淺笑靜靜立著。康熙仔細讀了四阿哥自己畫下的題詩。點頭道:“‘民以食為天,食以農為先’,朕每年春天都要在先農壇祭祀先農諸神,還親自指導種植禦田,又常向朝中官員強調,就是希望為官者務必重視農耕。立國之本呀!”

四阿哥躬身回道:“兒臣效仿皇阿瑪,在圓明園中,開了幾片地,親身體驗農耕之樂苦。”康熙點頭道:“你倒說說,樂從何來?苦又從何來?”

四阿哥回道:“田園生活,自在寫意,不僅心境舒暢,少了得失計較之心,人變得豁達,而且耕種時身體也得到舒展,更為康健。這幾日收獲親手所種的瓜果時更是難言之喜。苦就是,兒臣種了幾片地已覺辛苦,今日怕太陽過毒,明日又擔心雨水太大,想及民間百姓終年操勞,風吹日曬,一旦旱澇,就可能顆粒無收,不禁感歎。”

康熙點頭未語。我躬身向康熙行禮後靜靜退了出來。他如今是越發深藏不露了,凡事都細察康熙心意,極盡孝順,從無違逆。康熙對他疑心肯定未逝,但長此以往,水滴石穿,隻要不出差錯,完全釋懷是遲早的事情。

而那一位卻是鋒芒欲斂不斂,一麵依舊與朝中大臣往來,一麵對朝中眾臣說勿再保奏他為太子,否則“情願臥床不起”。康熙聽聞很是反感,立即嚴斥:“爾不過一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語,以此試探朕躬乎?”並認為他“甚是狂妄,竟不自揣伊為何等人”,“以貝勒存此越分之想,探試朕躬,妄行陳奏,豈非大奸大邪乎?”他這不慎之舉越發加深了康熙從一廢太子後對他的惡感。

有時候,我非常困惑,他,九阿哥,十四阿哥都是極其聰明的人,身邊還有眾多謀士,為何卻有如此激怒康熙的舉動?

細細想來,又覺得隻是康熙對他早生忌憚之心,一個結黨的太子已經讓康熙極其厭惡,而他卻以結交朝臣聞名,所以不管怎麽做,落在康熙眼裏都是錯。他進康熙罵他存非分之想,他退康熙依舊罵他存試探之心,除非他能學四阿哥徹底改變行事做派,與各位朝臣疏遠,才有可能扭轉康熙對他的態度,可他多年苦心經營,怎麽可能放棄?而且各人性格不同,讓他學四阿哥心如止水的出世姿態,也的確不可能,否則他就不是禮賢下士的‘八賢王’了!

眼前看來,二廢太子後,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十四阿哥。四阿哥深居簡出,很少過問朝事;八阿哥被康熙所厭,不受康熙倚重;唯有十四阿哥雖因為十三阿哥被康熙罰跪,事後卻出乎眾人意料,康熙不僅沒有疏遠十四,反倒對十四頗有些與眾不同,常委任十四獨自處理朝事,也經常私下召見十四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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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一年的最後一天就在各人對未來的算計中平靜渡過。我翻了個身,仍舊無法入睡,想著和姐姐相對無語,她淚眼迷蒙,我心下歉疚。她似乎有滿腹的話欲說,卻隻能坐著由我請安後離去。坐於她側前的八阿哥和八福晉談笑著瞟過我們兩姐妹,又各自轉開了視線。滿堂人語歡笑,歡慶新年,姐姐和我卻是遙遙相望,各自神傷。

想給姐姐寫封信,幾次提筆,卻無從落筆,讓她不要擔心我,可如今的局麵她怎能不擔心?說我很好,卻知道根本騙不了姐姐。思前想後,竟然無話可說。我如今對自己的將來完全迷茫,隻是過一天算一天,坐等命運的降臨。

冬去春來,春去夏至,我已經二十二歲,按照慣例明年就是放出宮的年齡。我常想著康熙究竟什麽時候賜婚,有時覺得自己好生疲憊,索性事情早點分明,讓我得個痛快;可有時又祈求康熙最好壓根忘了這件事,就讓我在宮中呆一輩子吧。想起當年居然還有離開紫禁城,暢遊天下的想法,不禁苦笑,自己竟然如此癡心妄想過?如今能安穩呆在紫禁城中都變成渴求。宮中不是沒有服侍到老的嬤嬤們,可自個心中明白我絕對不會是其中一個。

康熙北上避暑,隨行的有三、八、九、十四、十五阿哥等。

我牽馬而行,看著茫茫草原,不可抑止的悲傷,這片草原承載我太多的記憶,四阿哥在這裏強吻過我,教我騎馬,月下談心;八阿哥和我攜手共遊,幷驥而馳,大聲笑過也痛苦哭過;十三阿哥為救我,與敏敏相視對峙,帳篷裏兩人的笑語……想至此處,猛地翻身上馬,馬鞭一聲空響,如箭般飛射而出。

快點,快點,再快點!我不斷策馬加速,耳邊風聲呼呼。正在縱馬狂奔,身後馬蹄聲急促,很快一驥馬與我並肩馳騁。

十四阿哥叫道:“你瘋了?無緣無故騎這麽快!慢一點!”我沒有理會,依舊打馬狂奔,他無奈何,隻得策馬相隨。

馬漸漸疲憊,速度慢了下來,我心裏鬱悶稍散,由著馬隨意而行,側頭向十四阿哥莞爾一笑問:“你怎麽有這閑功夫?”他一笑,翻身下馬,我隻好隨他下來。

他問:“坐一會?”我點點頭,兩人隨意找了塊草地,席地而坐。我隨手拔了幾根狗尾巴草,開始編東西。他問:“想起不高興的事情了?”我隨意點點頭。他道:“李太醫說的話,你還記著吧?”我點點頭。他道:“有些事情早已過去,他已經放下;有些事情是你無能為力,你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還有的事情由不得你自己,所以何必和自個過不去呢?”我點點頭。

他搡了我一把,問:“隻是點頭,我說話,你有沒有聽?”我笑說:“不就是遺忘嗎?知道了!”說著,把已經編好的東西遞給他,“送你一隻小狐狸。”他接過,撥弄了一下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問:“幹嗎要送我這個?”

幹嗎?幹嗎做任何事情都有幹嗎的原因?不過是隨手編了,隨手送了。我笑道:“因為你們都像它,百般聰明、千般算計隻是為了農夫的雞。”他臉色微變,盯著我笑說:“我幷未惦記。”

我看著他笑道:“哈!自個承認自個是狐狸。”說完立起拍了拍身子道:“我要回去了。”

他坐著未動道:“去吧!不過騎慢一點。”我一笑未語,正欲翻身上馬,他道:“過幾日就有人陪你了。”我側頭看向他,他道:“佐鷹和敏敏要來。”我握著馬韁低頭默想了會,輕歎口氣,上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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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佐鷹王子大帳前,還未說話,一旁侍立的仆從已經掀開簾子道:“王子正等著姑娘呢!”我向他點頭一笑,進了帳篷。佐鷹坐於幾案前,一身豔紅蒙古長袍的敏敏立於佐鷹身側,俯身和他說話,俏麗中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我正欲請安,敏敏跑過來,一把抱著我叫道:“好姐姐,真想你!”我推了她一下笑道:“以為嫁人了,也該沉穩些,怎麽還這麽風風火火的?”佐鷹蹙眉看著敏敏道:“你若還這樣跑跑跳跳的,我可隻能多找幾個仆婦看著你了。”敏敏側頭向他嘻嘻笑著皺了皺鼻子,回頭仔細打量著我。

佐鷹起身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們慢慢說吧!”我躬身行禮,佐鷹忙道:“免了!免了!私下裏還受你的禮,晚上可就有的罪受了。”一麵說著,一麵似笑非笑地睨著敏敏,敏敏騰地一下臉緋紅。我含笑低頭裝做沒聽見。

我凝視著佐鷹離去的背影,笑說:“他待你很好。”敏敏抿嘴而笑,忽地斂了笑意,臉色沉重地問:“十三阿哥還好嗎?我聽說很是淒苦。”我不願她多操這無益的心,佐鷹雖然大方,可敏敏若老是記掛著十三也不妥當,說道:“傳聞之詞總是誇大的,他身邊有人照顧。”敏敏問誰。

我將綠蕪和十三交往前後約略告訴她,敏敏聽完,靜默了半晌,幽幽道:“世間幾人能做到潦倒不棄,同赴難?她配得起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是有福氣的,她也是有福氣的。”

我凝視著她未語,她抬頭道:“我隻是出於朋友的惦記,我已經找到自己的星星,我會珍惜的,我一定會幸福的。”我釋然一笑,不禁抱了抱她,惜福的人才是真正聰明的人。

她笑問:“我們可別老說我的事情,姐姐自己呢?”我臉色一暗,半晌未做聲,敏敏道:“我看八阿哥如今對姐姐麵上雖很是溫和,但骨子裏卻透著冷漠疏離。你們怎麽了?為何會如此?”

我搖了搖頭道:“我現在不願意想這些事情,覺得好苦,我們說別的吧!”我靜默了半晌,突然站起道:“在這草原上,我要開開心心的。我們賽馬去!”

敏敏一拽我道:“我不能賽馬。”說著臉又紅起來。我納悶地坐了下來,“為何?身子不舒服嗎?”敏敏低頭一笑,無限溫柔。

我猛地反應過來,大喜道:“幾個月了?怎麽一點也看不出來。”敏敏笑吟吟地道:“才一個多月,當然看不出來了。”我笑說:“明年我就要做阿姨了。”

敏敏滿臉幸福的笑,她忽然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不如我們結親吧!讓我的兒子將來娶你的女兒。”我黯然苦笑道:“別說我還不知道自個女兒在哪裏呢!就是知道也不敢隨便答應你,你的兒子可是將來的王爺。”

敏敏笑說:“姐姐什麽時候開始講身份了?對了,給你說件事情,我阿瑪的寵妃埋怨阿瑪不把玉佩留給自個女兒,反倒給了一個宮女。我哥哥後來也問阿瑪此事,你猜我阿瑪說什麽?阿瑪說‘她嫁的人身份比我們絕不會差,甚至隻高不低。究竟誰沾誰的光還說不準。’”

我靜坐未語,一塊玉佩於王爺而言,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把太子對敏敏的覬覦之心引開;既對康熙示好,又籠絡我;還是個風向標。可卻是我生活中的一塊巨石,激起重重波浪,害我不淺。

但看著敏敏無半絲城府的笑顏,怨怪都隻能拋開。我道:“敏敏,身份不身份都罷了。其實最緊要的事情是我頂憎恨這種父母一句話決定孩子終身的事情。你自己經曆過感情,應該知道被人強逼著嫁娶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情。”

敏敏一呆,道:“姐姐說的是,姐姐是我唯一的朋友,我隻想著和姐姐不能常在一起,將來討個姐姐的女兒做兒媳也是讓我們好上加好,而且姐姐的女兒定是數一數二的人,我們能討到,是我們的福氣。可卻忘了孩子自己的心思。”敏敏皺眉想了會道:“那隨他們吧,如果將來沒有做夫妻的命,就讓他們結為兄弟姐妹也是好的。”

我心想不管什麽都是緣分,父母交好,孩子卻不投機的事情也很多。但不願再掃敏敏的一番情意,遂笑應道:“好呀!若我真有福氣還能有女兒,就一定讓她對你如對我一樣。”敏敏喜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