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聽到竇祖安的話,夏桀方才略略抬了頭,一望之下,看見竇漪心仿似饑渴的目光毫不掩飾的射過來,眉眼之間,竟有搔首弄姿之態,夏桀眉峰聚起,眼裏,堆疊起層層怒意。

好大膽的女子,縱使別的貴女,多有不堪,但也不似她,已嫁做人婦,還敢這般作為。

怒過之後,卻是一曬。

這樣的女子,被廉王娶到了王府之中,不管廉王是出於何種目的,隻怕,心中,都會被氣急,也算是一樁好事。

夏桀愉悅的勾起唇角,不過,望著那張和漪房形似而神不似的臉,依舊難以有什麽好心情。

贗品,終究隻是贗品,這張臉,媚俗不已,哪有漪房的妖而多姿,魅而出塵。居然還有人道這張臉和漪房相仿,真是豈有此理。

想著這些,夏桀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笑意,落在地上的竇漪心眼中,卻是一喜。

皇上對她笑了,這是何意,果然是被她傾城之姿打動,若是皇上有心憐愛她,嫁入了廉王府又如何,世間多有婦人再嫁之事,就算不能做名正言順的皇妃,隻要能得皇上寵愛,世人也不敢再有輕慢她者。

“她是誰……”

一直窩在夏桀懷中未曾說話的漪房在此時突然出言,瞬間就把夏桀的注意力吸引了回去,看到低頭和漪房輕聲慢語的夏桀,竇漪心早已忘記了今日來的緣由,用眼睛死死的瞪著漪房,恨不能剜出兩塊肉下來。

在一邊坐著的竇祖年,見到竇漪心不善的眼神,臉色,頓時陰沉,手裏的酒杯,也被捏的變了形。

似是察覺有人在冷冷的看著她,不由一顫,才發覺目光的主人是竇祖年,她很想挺起胸口,怒視回去,但無奈竇祖年早已非昔日任人欺辱的吳下阿蒙,此時的竇祖年,經過南地曆練,朝廷風雲變化,渾身,累積而成的殺氣冰寒迸發出來,讓竇漪心驚駭不已,最終無能為力的垂下了頭去。

竇祖年卻依舊沒有收回目光,竇祖安在旁看到此等情景,對上一邊站立的竇威求助眼神,心中思量,到底是父子,不能全無交際,低低喚了一聲:“七哥。”

竇祖年這才收回視線,手中握著一杯清酒,一飲而盡,眼尾餘光一直注意著夏桀和漪房。

“她是誰……”

漪房眨了眨眼,眼神兒清亮,她對麵前的女子,有萬千好奇,好像就從銅鏡之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般。

夏桀粗糙的指腹從漪房額頭一路往下,點上她的朱唇,含笑道:“傻丫頭,覺得她長的像你?”

漪房眯著眼兒,點了點頭,雙手搖擺,比劃出一個圓形,吐出兩個堅定無比的字:“銅鏡。”

夏桀一怔過後,緩緩明白過來漪房之意,漪房心智全失之後,對於生活中的一切,都抱著一種學習的姿態,宮中銅鏡,可以正衣冠,但不能完全的顯示出人的麵容,隻能隱隱顯示出一個輪廓,也許,漪房看見這個和她有幾分相似的竇漪心,就以為是銅鏡裏的她,出來了吧。

這般懵懂麽……

夏桀唇角釋出一絲輕歎,不顧周圍眾人,將漪房從旁邊椅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

“漪房,她不是你,不是你嗬。”

縱使長的一模一樣,也不是他的漪房啊。

對於這個回答,漪房顯然不明所以,她困惑的望著夏桀,又扭頭去看了看竇漪心,忽然晃了晃夏桀摟在她腰上的手臂。

夏桀低眸,含笑看她,就看到她指了指地麵,示意自己要下去。

竇家防衛森嚴,對於竇漪心,夏桀也有十足把握,這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無論如何也不敢在他的麵前傷到漪房,示意夏桀莞爾一笑,縱容的順從了漪房的意思,敞開懷抱,看著漪房下了地,雙手覆在身後,慢慢圍著地上跪著的竇漪心繞圈子。

夏桀看慣漪房的所為,不以為意,竇祖年和竇祖安一臉的詫異,他們都沒有想到,曾經那個聰明絕頂的姐姐或者妹妹,神誌失常之後,竟是宛如三歲幼兒一般,好玩好動。

而竇威,再一次鐵青了臉,可不管他如何覺得漪房所為丟了竇家的顏麵,他也不敢斥責,天子在旁,漪妃位尊啊。

唯有竇漪心,見到漪房仿若打量什麽稀罕物品一般的眼神,惱怒不已,忍了又忍,加之覺得夏桀先前那一笑,似是對她另有深意,終於沒有控製住,俏臉生暈道:“娘娘,您是後宮的娘娘,怎可如此沒有規矩,還是快回位上坐好吧。”

竇漪心自以為已然足夠的控製了脾性,可漪房還是被嚇得不輕。

她不明白,為何鏡中的自己,竟會開口斥責她。受慣夏桀溫柔嗬護的漪房,登時縮了回去,怯怯的抱住夏桀的腰,不肯再鬆手。

早已竇漪心開口之時,夏桀臉色刹那驟變,隻不過唯恐漪房害怕,沒有出言怒斥罷了,此時擁漪房在懷,剛要發作,麵前發生的一切,卻讓周圍眾人都驚駭不已,而夏桀,最初的反應就是拿手捂住了漪房的雙眼,同時冷冷的環視周圍侍衛擁上前來,做護駕之舉。

“來人,來人,護駕,護駕。”

竇威從竇漪心進來開始,就站在竇漪心的身邊,此時臉色最是蒼白,軟倒在地上,勉強站起來之後,一邊倉皇大喊,一邊看著麵前從活生生的人化作一灘血水的竇漪心,臉部肌肉劇烈的抖動,忍了又忍,才沒有吐出來。

至於引**亂的竇漪心,早已從頭頂開始,一寸寸的融化了下去,連哀叫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成了腥臭的血水,再不複之前的囂張厲色。

“這是!”

竇祖年和竇祖安從剛才注意到竇漪心開始融化之時,就眼明手快的站到了夏桀身邊,看到竇漪心眨眼就變成了一灘水,竇祖安不由得眉心輕跳,掩不住啞色,驚愕半晌,才能擠出兩個字,最終也化作無聲。

竇祖年神情陰沉如水,他默然良久,走到那血水邊上,俯身一望,一股刺鼻腐臭撲麵而來,看到血水在日光之下,隱隱透出一股冷幽的暗綠色澤,回身望了望夏桀,吐出四個字。

“碧水寒毒。”

夏桀登時抱緊懷中漪房,壓住她在胸膛亂動的頭,眉峰聚在一起,眼中爆射出怒火。深吸一口氣之後,夏桀拂袖道:“將此處打理幹淨,另行備屋給朕和漪妃歇息。”

在竇家出來低等事情,而且是自己的女兒帶毒見君,雖說沒有傷到聖駕,可竇威也心中惴惴,此事一旦傳出,若是皇上有意怪罪,就是行刺皇上事敗的罪名,他心中自然擔憂,如今夏桀既然未提竇家罪名,他放心不少,喘了一口粗氣,急忙去打點安排,又叫竇祖年和竇祖安護送簇擁著夏桀和漪房去其他的房間。至於走過地上那攤血水時,竇威麵容不改,反而隱有厭惡,似乎那根本不是他的女兒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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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到了新的屋子,安頓好漪房,夏桀就立刻掀翻了麵前的桌案,碎木滿地流瀉,而竇祖年和竇祖安也是默然無語,麵對夏桀的斥責,絲毫不能辯解。

竇漪心回府,倒是在他們的預料之中,尤其是竇祖年,自問對於竇家人性,拿捏得爐火純青,既然如今他的母親乃是竇家主母,他在竇家的地位又是如日中天,竇家不管男女,隻要能沾上關係的,無一不會回來,即便是竇漪瀾,不也帶著婆家人回府了。

可竇漪心衝撞聖駕,就是在他的預料之外,但原以為,竇漪心不過是個小女子,不能做出什麽事情,誰知道,就是這個疏忽,就出了這一場差錯。

竇祖年垂首立在夏桀麵前,滿麵愧疚。

夏桀見道竇祖年和竇祖安的樣子,氣恨不已,負手在屋中走了幾圈,一抬眸,就看到內屋中在軟榻上玩著九轉玉玲瓏的漪房,後怕湧上來,怒道:“竇漪心什麽時候中了碧水寒毒,你們居然毫無察覺,若今日不是湊巧漪房逃了她的身邊,隻怕漪房就要連帶身重奇毒,到那時……”

夏桀說到此處,胸口緊縮絞痛,腦海中充斥了滿滿的懼意,若是漪房化作了一灘水,化作了一灘水,隻是這麽一想,夏桀的後背,登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踉蹌兩步,退在了身後的木椅上坐下。

竇祖年和竇祖安聞言,更加愧疚不安,尤其是竇祖年,對於自己一再的未能善盡兄長保護幼妹之責,早已是如同萬蟻噬心,無論如何,也不能為自己辯解一句。

屋中一時沉寂下來,許久之後,夏桀一手撐著額頭,語調啞然,明顯倦極道:“那毒,果真是碧水寒毒?”

竇祖年雙眸隱現利光,抱拳道:“啟稟皇上,微臣昔日曾閱覽過慕容世家的典籍,上曰‘碧水之毒,呈天之寒,花世間萬物於無形,轉生而成幽碧,是為碧水寒毒。’所以微臣斷定,這卻乃碧家的碧水寒毒。”

“碧水寒毒,碧家!”

夏桀瞳孔緊縮,右手重重一錘,身邊桌案隨之畫作無形虛空,裏屋的漪房聽到這巨響,嚇得縮了縮身子,唇一扁,嗚咽出聲。知道自己嚇到了漪房,夏桀急忙從位上起身,衝進裏間,將縮在床角的漪房摟在了懷裏。

“漪房,別怕,別怕,無事無事。”

漪房臉上布滿驚駭之色,拚命地往夏桀懷裏縮去,隨後而來的竇祖年和竇祖安見了,都不由得一陣心酸。曾經那麽聰敏的女子,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竇祖年看了半晌,難掩心頭苦澀,悵然道:“皇上,果真毫無辦法了嗎?”

夏桀一滯,緊了緊懷中女子,堅決道:“不管如何,她都是朕的妻子,若有人想要傷她,朕絕不輕饒!”

竇祖年和竇祖安眼睛皆是一亮,竇祖安搶先道:“皇上以為,今日之事,實為碧家衝著漪妃所來。”

夏桀冷冷一哼,麵容上露出幾許鄙棄道:“是也,非也。”

他又輕輕拍了拍懷中的漪房,才淡淡道:“你們能認出這碧水寒毒,可朕更知道,這碧水寒毒,毒性熾烈,發作之前,毫無征兆,又無解藥,是以碧家之人也畏懼甚深,將這藥隻傳給碧家嫡係一脈,其餘人等,縱使為碧家子,也概沒能得,所以,除了碧如風這個碧家僅剩的嫡子,朕想不出,還有何人能配製出碧水寒毒。”

“可碧如風如今在我們手中,那毒……”竇祖年失聲一語之後,麵容陰森道:“是碧如歌。”碧如歌和碧如風姐弟情深,碧如歌上京為了家族謀利,碧如風定然會交給碧如歌防身之物。

夏桀點點頭,“碧如歌雖暫時受製於我們,不過她絕非善類,能從碧家一眾子女中脫穎而出,她的心機手段,不能等閑視之,她被朕逼迫下嫁於廉王,可誰知她如今不會鼓動廉王用他手中之物和碧家聯合,來對付朕,若朕身亡,夏雲深身死,廉王,就是最能繼承皇位的人。”

“皇上的意思是,廉王已起謀逆之心,所以才會聯合了碧如歌在竇漪心身上種下劇毒,想要弑君?”

竇祖年和竇祖安自己將這個推測說出後,都覺得無論如何,令人不敢置信。

別說竇漪心無甚心機能夠做成此事,就算是她能夠靠近聖駕,她一無武功,二無其它的毒藥,隻憑傷己的毒藥,不可能有必勝的把握,然則弑君一事,關係重大,以碧如歌之心機,怎麽如此冒險。

果然,夏桀聽了弑君一言,輕輕一曬,搖了搖頭。

“不,她想要的,並非是朕的性命,而是漪房的性命。或者,這一次,她誰的命都不想要,隻是想要給朕一個暗示而已。”

“暗示!”

竇祖年和竇祖安同時脫口驚駭。

用一條命,做一個讓人處於雲霧之中的暗示,碧家女,碧如歌,真是難以揣測。

夏桀唇角彎起一抹輕諷,低頭看了看懷中懵懂不知的漪房,諷笑道:“世人都傳言,碧家女乃是大夏皇室命中注定深愛之人,是以碧家女累歲有傲骨,自認容顏無雙,貴及無匹,朕觀碧如歌此女,乃是碧家其中翹楚者。”

又一更,這樣一章字數多點,你們是不是看起來比較爽,噢噢噢,猜到慕容藝的身份沒,還有提示一下,漪房沒有裝瘋,但也不是真的傻,你們慢慢想哈。還有,她也不是想報複,我不會寫那種狗血情節的,汗死,報複過來報複過去有什麽意義。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