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準噶爾的大軍浩浩****開了拔,我們也終於回到了圓明園。
巧慧也自交暉園直接回到禛曦閣,巧慧噙著淚抱著弘瀚,弘瀚也摟著她的胳膊不撒手。我笑著看著兩人一會兒,問巧慧:“側福晉身子完全好了?”
巧慧拭去淚,笑著道:“好了,還又有喜事了呢。”我抿嘴而笑,綠蕪有喜了,承歡即將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心中欣喜一會,又轉念一想,現在已是三月底,算算日子,那這個孩子出世,就將失去至親。
笑一下子僵在臉上,人也呆愣起來。巧慧見我神色不對,默默抱著弘瀚走了出去。我發了會呆,起身向外走去。
不知是因為去年冬天不冷,還是天氣異常,這天雖是三月底了,可還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出了門,微風拂過,才覺得穿得少了些,裹了裹衣服,疾步朝著勤政殿方向走去。
許是我腳步匆促,身邊又沒有跟人。一路走去,宮女、太監們都微露驚詫神色,但都是一晃而過。還沒有走到,遠遠的看見小順子神色凝重,小跑著過來。
他猛然間見到我,一怔,但隨即俯身打了一千,道:“奴才見過娘娘。”他雙肩僵直,神色很是焦急,我心中微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大殿中有何人在?”
小順子一呆,抬頭看我一眼,囁囁的咂咂嘴,麵帶為難之色。心裏知道因上次他給我說了曾靜等人的事,被高無庸杖責二十大板,以至於半個月沒有起床,現在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開口向我說什麽了。我暗暗歎口氣,揮手讓他走了。想想以後,更不會有人再給我說什麽,大概胤禛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吧。
默站一會,深透口氣,提步向前走去。未行兩步,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原來小順子去而複返,他走過來,道:“娘娘,皇上正在議事,娘娘還是不要前去的好。奴才奉命去詔張庭玉進宮,不能耽誤,奴才這就走了。”
說完,竟不等我開口,就一溜煙的跑了。我心中一怔,小順子這麽多年來,一直在禦前侍候,行為舉止很是小心,今天說話卻是顛三倒四。兩路大軍應該還沒到達,不會有什麽事,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小順子特意回來說這些。思索了會,雖是心中狐疑,但還是轉身往回走去。
垂首緩步前行,邊走邊想著事。前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抬頭望去,是小順子一行三人,小順子仍是一路小跑,後麵的張庭玉撩著袍角,氣喘籲籲的落於後麵,張庭玉後麵還有一人,低著頭,看不清容貌,我心中震驚,這些老臣子都是泰山壓頂麵不改的主,今天發生的事太過反常。
心不由揪起來,三人走到我跟前,喘息未定,張庭玉便躬身行禮:“老臣見過貴妃娘娘。”這是朝廷重臣,此時又是要事在身,我急忙道:“皇上等你們,快去吧。”
三人離去之時,跟著後麵一直低著頭的人飛快抬起頭望我一眼,我微怔一下,轉身怔怔盯著這三人,難道會和此人有關。
心中悒鬱、左思右想,忍了兩日,還是不由得走到去勤政殿的必經之路等十三。心中亂糟糟的,半晌都無法平複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十三終於緩步自殿門走出,我深透口氣,默立在路邊。
“等我?”十三走到跟前問,我點點頭,問:“發生了何事?”十三瞅我一眼,輕聲歎道:“既然朝堂的事,皇兄刻意不讓你知道,你就不要再問了,也省得落下女子幹政的嫌疑。”
我皺眉苦笑道:“不讓我知道,我就不會擔心了嗎?他每次回來雖看起來很平靜,可眉眼之間卻蘊著強忍的怒意。”不知道就會有猜測,猜測的越多,我心裏越無法平靜下來。
十三沉吟一會兒,蹙眉道:“前幾日皇兄不顧眾臣反對,讓曾靜進了園子。”我一呆,身子有些無力,喃喃道:“原來真是注定的,隻是這麽做,外人看來,怕是欲蓋彌彰吧,說這些是好的,如果曾靜出了什麽意外,那就是殺人滅口。”
心中雖知曾靜不會出事,我知道,可其他人知道嗎?輿論引導著民心,民心關乎著江山穩定。心中猛地明白了那天隨著張庭玉來的就是曾靜,想想那日他的眼神,大概‘十罪’之一和我也有著關係吧。微微歎口氣,無奈的笑笑。
十三側頭凝視我一會兒,不解地問:“什麽事是注定的?”我淺淺笑笑,心中默想,一切都是循著曆史的軌跡發展的,自己苦惱不已的所有事,都會發生,自己在這裏,猶如滄海一粟,起不了什麽作用。既是如此,擔心歸擔心,煩惱歸煩惱,我雖然知道了此事,但仍是阻礙不了什麽。
於是,我微笑著道:“恭喜你了。”十三愣一下,後反應過來,笑鬧道:“昨日裏,綠蕪還說,如果你再生一個,那就好了。承歡你教得很好,如若這個孩子不聽話,也抱來給你。”我心中一沉,一時之間心中酸澀難奈,鼻頭酸酸的。
十三側頭靜默一會兒,忽地抬頭目注著我道:“若曦,你近來這些日子為何對朝堂上的事如此關心,這不像你,以前你也隻是對與八哥、十四弟有關的事上心。但現在,八哥已故,十四弟和四哥一母同胞,況且十四弟也沒什麽事,你還擔心什麽,總覺得你心裏有股東西,有些說不清。”
他蹙眉想了半晌,又道:“那是恐懼,你到底害怕些什麽,你和四哥剛剛相認的日子,我心裏很慶幸,慶幸你變得理智,但是如今,你又如以前,你忘了當年你的病是怎麽來了,‘長年憂思過甚’。這陣子朝事繁忙,我們見麵時間不多,但我仍能感覺到你的變化,四哥和你朝夕相處,他能感覺不到嗎,你想讓他忙完朝事,還要擔心你嗎?”
我嘴角逸出一絲苦笑,是呀,我能覺察到他隱忍的憤怒,他一定也能感覺到我的擔憂。
日子轉眼之眼已到盛夏,經過這幾個月裏,我努力調整心態,雖然心裏依然揪得難受,但表麵上已平靜下來。整日裏,隻是待在禛曦閣內看菊香指揮著小宮女種些花草,把閣內路麵以外的地麵全種植上草皮。因此,現在閣內地上有草、草上有花、花上有樹,綠草如菌,繁花又開於翠葉叢枝之中,站在其中,隻覺得幽香遠溢,沁人心脾。
見我如此,胤禛一直蹙著的眉頭舒展了許多,隻是偶有失神之時,才會緊抿薄唇,眸含隱怒。在這時,我雖看似平靜,其實卻是滿腹感傷、心痛莫名。
坐在躺椅上,笑看著秋千架上菊香抱著弘瀚慢慢的**來**去,弘瀚一手抓著秋千的繩子,一手推著菊香:“下去,你下去。”菊香朝我訕訕笑笑道:“娘娘,小阿哥想自己坐在上麵。
我笑著點點頭,菊香麵露微詫,又瞅我一眼,下來站在秋千旁邊慢慢搖。身側站著的巧慧擔憂地道:“小姐,小阿哥太小,摔著了怎麽辦?”心中一陣苦澀,道:“摔痛了,下次就會知道了。”讓弘瀚學會堅強、獨立,稍微再大一些,他還要學會自己思考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一直是這些日子我心中惦念的事。
聞言,巧慧怔一下,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什麽,隻是輕輕歎口氣。弘瀚畢竟是年齡尚小,坐不住,又不知道害怕。坐了會,身子就左擰右擰,菊香擔憂的看看他,又看看我。
過了不久,‘哇’地一聲,弘瀚落了地,菊香驚呼一聲,跑過去把他抱了起來。我暗暗籲出一口氣,道:“讓他自己起來多好,讓他學會從哪裏跌倒從哪裏再站起來。”巧慧默站會,走過去接過弘瀚,道:“小姐,奴婢雖不懂得大道理,可孩子總歸隻是孩子,你看,額頭都摔紅了。”
我心中煩悶,曾靜進園子已有半年,胤禛忙到幾時,就讓他跟到幾時,讓他親眼見證他筆下‘貪財、**色、好諛任佞’的人到底是如何理政的,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
雖是禛曦閣太監、宮女們言語謹慎,但消息還是傳了進來。園裏園外的人整日裏偷偷討論著皇上會如何處理曾靜,有的認為會用極刑殺了他,並誅其九族,有的認為,皇上既然煞費苦心讓他進宮,肯定就會有別的安排,總而言之,說什麽的都有。胤禛許是暗中有吩咐,園子裏瘋傳許久,高無庸卻從未約束眾人。
我雖知道事情的發展,可心中依然沉重。十四說的對,這樣的事,強壓雖不是明君所為,可強壓確實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就在前幾日,胤禛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無法相信的決定。並頒上諭‘曾靜之過雖大,實有可原之情。’‘曾靜狂悖之言,止於謗及朕躬,並無反叛之實事,亦無同謀之眾黨,彼跳梁逆命之人,果能束身歸命,畏罪投誠,尚且邀赦宥之典,豈曾靜獨不可貸其一死乎?’。令曾靜其人無罪釋放,如此一來,曾靜感激涕零,大呼‘皇上聖明,叩頭泣謝,並主動要求將自己所看到的及上諭編冊立書,以讚揚聖上。
一陣‘咯咯’笑聲響起,我悠然回神,卻發現弘瀚早已止住哭聲,和巧慧正玩得開心。我抿嘴笑笑,身子向後靠去,閉上眼,複又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
曾靜既無罪,那呂留良之書就是不敬之物。緊接著胤禛要做的決定怕就是焚書鞭屍,想到這裏,心裏竟是一陣發冷。
“娘娘,你怎麽了?”耳邊傳來傅雅關切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原來弘曆和傅雅兩人不知何時進了閣,正站在跟前,弘曆臉上雖淡寞,眸中卻隱著擔憂,傅雅一臉驚色看著我。
我起身,吩咐菊香拿兩把椅子,傅雅恬淡的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弘瀚,我想帶他出去走走。”我微怔一下,點點頭,傅雅回身招呼著巧慧一行人,緩步走了出去。
看看仍站在原地的弘曆,微笑著道:“你不是準備站在說話吧。”他嘴角輕揚,淡淡的道:“心裏擔憂的事可否說出來。”我一呆,有些不解他話中含義,見我一臉迷茫神色,他默一會,看著我道:“前些日子,十三叔對阿瑪說,你現在狀態極像皇爺爺在世時的模樣,讓阿瑪留意一些。阿瑪卻說,他早已發覺,但依你的性子,別人無法勸慰,隻能你自己想通。”
我苦苦一笑,在他的麵前,我簡單的如一張白紙一樣,他知道隻有我自己想通才能令自己釋懷。強壓下心中酸楚,沉默起來,你雖明白我的性子,可是,可是這事我又如何想得通呢。
他凝目望著我道:“如果你覺得說出來很困難,那我這就去找皇阿瑪,告訴他,你的驚惶恐懼都緣於你是三百年之後,另外一個朝代的人。”我一下子呆了,沒想到他會以此逼我,雖知他是好意,可心依然氣結。
冷眼睨他一會,才開口道:“曾靜的事,你阿瑪處理的不夠冷靜。”他輕搖搖頭,瞅我一眼,即而盯著前麵仍微晃著的秋千道:“我也不認為將所有的誹謗公之於天下,就能澄清事實、謠言自滅,怕得是,人們隻記住了流言蜚語,而沒有記住那事實。”
說完,他扭過頭,眉宇輕輕蹙起,道:“此事雖說影響甚大,可阿瑪當政期間,不會有什麽,這隻會影響阿瑪的身後虛名而已,你不會為這些操心的,你注重的隻是現實的東西,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我沉吟一會,木然問道:“如果你心裏知道身邊的人就快去世,你會怎麽做?”他一驚,‘騰’地站起來,站在我麵前盯著我,一臉震驚不信:“阿瑪怎麽會,……。” 我一愣,忙道:“不是你阿瑪。”他麵色一鬆,輕輕呼出口氣,但隻是瞬間,他麵色又一變,沉聲問:“是十三叔?”
我點點頭,蘊在眼角的淚汩汩而下,弘曆一臉驚痛,喃喃道:“怎麽可能,雖說養蜂夾道十年囚禁,令十三叔身體受損,可這些年,阿瑪一直往王府派太醫循診,怎麽可能呢。”
我心中難受,但又哭不出來,隻是無聲的任淚水肆意落下。弘曆雙拳緊握,依舊盯著我冷聲問:“如何去世的。”我木木的道:“操勞過度。”
弘曆默一陣,轉身腳步蹣跚向院門走去,行了兩步,他未回身,啞著嗓子道:“不要讓阿瑪知道這件事。”說完,徑自向外走去。
我呆呆坐了許久,直到不再流淚,後淚跡幹在臉上,才起身進房。
我心中淒然,絞帕子擦臉過後,依在窗前,默看著窗外小池塘中粉紅色的荷花,一動不動。不知又過了多久,雙腿有些麻。在心中暗暗歎口氣,自顧苦笑一番,正欲轉身,腰間已多了一雙手。
我身形未動,雙手覆上他的雙手,頭向後靠了靠,蹭著他的臉,柔聲問:“忙完了?”他以唇蹭了蹭我的耳朵,聲音略帶倦意:“忙完了,這整個院子都是你布置的,還沒看夠。”
耳朵癢癢的,我輕聳了下肩,移開了些,唇邊蘊著絲笑道:“當然沒看夠,這一草一木都含著我的心血,你看,池裏的荷花開得多好。”他收緊手臂,在我耳邊道:“是很美,但怎麽也不及你美。”
我心中一暖,他已半年沒有如此輕鬆的說話了。我拍拍他的手,乍裝嗔怪道:“不正經。”他啞嗓輕笑,下巴支在我肩頭,默立無語。
兩人靜靜站了會,他忽然開口道:“這院子滿目生機,看著讓人身心舒暢,每次回來就想待在這裏,不再出去。”我默一會,輕聲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麽在池裏種些荷花。”他溫柔的親一下我的側臉,緩緩地道:“這陣子太忽略你了。”
我搖搖頭,轉身和他麵對麵站著,凝目盯著他,兩人相視一會,我慢慢靠在他懷中,抑住心中悲傷,輕聲說道:“不是因為荷花很美,而是蓮子生命力驚人,一顆成熟的蓮子,不論委身於水澤沙丘,還是沉埋於石下泥淖;不管是飽經風雨酷熱,還是倍受冰雪嚴寒,即使曆時幾百上千年,隻要它遇到合適的生長環境,它都會生根發芽。”
他低下頭,嘴角噙著絲笑,眸中柔和至極,我一時有些呆,怔忡的瞧著他,他忽地輕吻一下我的唇,笑著道:“就如我們的感情。”
我眼眶一熱,伸手撫著他的臉,苦笑著道:“胤禛,答應我一件事。”他斂去笑容,蹙眉問:“若曦,臉上為何是這副表情,你要我做什麽?”我淺淺一笑,撫著他的額頭,喃喃低訴:“我要走在你前麵,因為我不能再次嚐試失去你的滋味,你答應我,不要走在我前麵。”
他拿下我的手,凝視我半晌,眼神漸漸沉痛,但卻沒有說一句話,彎腰抱我起來,走到榻邊,輕柔的放下我:“若曦,這陣子太忙,沒有時間好好陪你,以後不要胡思亂想。你方才不是也說過,蓮子有旺盛的生命力,我也說過,這就如我們的感情樣,我們一定會長長久久的。”
如果不知道結局,聽到這話,我會感動萬分,可現在,我卻越發心酸難受。他輕輕歎氣,麵上帶絲無助,見他如此表情,我心中一痛,緊緊咬住下唇,在心中暗暗怨恨自己,為何自己不能單獨承受,為何要把痛若轉加給他,好好珍惜這幾年,不是更好的選擇嗎。這幾個月,你不是做的挺好的,把一切都埋在自己心中吧。
我深透口氣,想盡快平複心情,可流著的淚卻止也止不住,就這樣笑著對他道:“我們會長長久久,永遠在一起的。我這些日子,心裏有些煩悶,許是到了更年期,你莫要在意。”
他一怔,麵帶疑色盯著我:“什麽期?”我心一慌,搪塞的輕笑道:“就是人到了中年,整日裏沒事找事,自尋煩惱的時期。”他聞言輕搖搖頭,無奈的輕笑一陣,坐下來依在我身邊,以手支腮,柔聲道:“你這腦子裏就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來,先睡會,待你醒了,我們去福海泛舟。”
想想福海停著的幾艘大船,我擦擦臉,笑睨他一眼道:“還是不去了,去一次要前呼後擁,奴婢成群侍候著,還要領著十幾個搖擼太監,這麽幾十人跟著,什麽興致都沒了。”
他又好笑又無奈,輕刮下我的鼻子,笑斥道:“我早已吩咐高無庸做了小船,到中央時,放下小船,我們自己劃也就是了。”福海湖水極深,就是我們放小船,那大船也會有幾人一直注意著小船,以免發生意外。
我努努嘴,道:“那還不是被人盯著。”他點點頭,道:“也是。”緊接著,他曖昧的笑看著我:“有一個地方絕不會被人盯著。”我麵上一熱,搡他一把,他啞嗓一笑,擁我入懷:“隻有這裏不會被人盯著。”說完,便輕唇我的耳垂,慢慢去解我身上的扣子。
“皇上,奴才高無庸有要事稟告。”房外突然傳來高無庸壓得低低的聲音,我忙推開他,此時,高無庸過來,一定是發生了大事,他微不可聞歎口氣,起身,沉聲喝問:“什麽事?”
門外高無庸一頓,聲音略高了些:“怡親王側福晉遇刺,重傷,奴才來時已擅自作主通知了太醫去了交暉園。”
我心中震驚,忙問:“側福晉,哪一個?”外麵高無庸回道:“張大人的外甥女,張慧之。”我腦中霎時一片空白,軟軟的癱在榻上。
他起身,慢慢穿衣,麵色清冷,眸中卻是沉痛無比。我喃喃地道:“怎麽可能,她隻是一個弱女子,怎會有人對她下手。”
他瞅我一眼,淡聲道:“十三弟還沒有出園子。”我慌忙起身,急急的穿上衣衫:“領我一起去。”他點頭,緊緊握著我的手,疾步向外走去。
張庭玉指著幾案上的地圖,十三以手托著下巴看著,輕輕點頭道:“皇上口諭‘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 我們派的人隻是去提醒鍾嶽琪,具體到指揮調譴,還是他自己拿主意。”
兩人過於專注,竟沒有注意到我們兩人站在門口。我滿心悲痛,眼淚唰地落下,身邊的胤禛眸中沉痛,對我輕輕搖頭,緊握了我的手一下,然後放開,走到兩人前麵站定。
兩人抬頭一看,慌忙撩袍行禮,胤禛托住十三道:“慧之出事了。”張庭玉一呆,瞅了眼十三,十三凝目望著胤禛,忽地麵色煞白,愣了一瞬,拔腿向外狂奔而去。胤禛大聲喝道:“高無庸,跟著怡親王。”門口站著的高無庸應了聲,飛也似是的去了。張庭玉躬身退下,我們兩人默站在原地,久久都沒有一句話。
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綠蕪過不了這一關。我心中傷痛,無聲的哭了半晌,衝過去摟著他,臉貼著他的後背:“我現在就去交暉園,我有些不放心十三弟。”他身子輕顫一下,啞嗓道:“讓小順子跟著你。”
我哽咽著點點頭,轉身向門口走去。跨出門檻,回首一看,他依然身子僵直默立在原地,他心中清楚如果綠蕪出了意外,對十三是怎樣的一個打擊。所以此時,他心中的悲痛憤怒並不亞於十三。
默看著他的後背,我心中似有絞痛,難受的不能自己,閉上眼,撫住胸口猛地轉身而去。
交暉園,靜月小築。
綠蕪躺在榻上,臉色臘白、雙眸無神,榻前的錦凳上坐著一臉凝重的太醫,十三坐在榻過緊握著綠蕪的手,眉頭緊鎖盯著綠蕪;承歡和佐特爾站在我身邊,承歡咬著下唇兩眼含淚,佐特爾麵色凝重,滿麵擔憂;兆佳氏等福晉們圍在榻前,有的輕拭淚水,有的麵色淡然。
我抑住心痛,拍拍十三的肩頭道:“慧之不會有事的,……,慧之不會有事的。”嘴裏雖這樣說,但心裏卻清楚的知道這隻是自己騙自己,看著綠蕪胸口隻露出刀柄的匕首,我的嘴唇有些抖,說出來勸慰十三的話,也結巴的不成句。
承歡猛地拽住我的衣袖,滿麵淚水,下唇已咬得滲出絲絲血跡,無聲的望著我。佐特爾握住承歡的手,輕搖頭低聲道:“承歡,不可如此,你這樣王爺會更加難過。”承歡一閉眼,淚珠順臉而下。
太醫切了會兒脈,沉聲問十三:“王爺,福晉失血過多,現在拔刀,臣恐福晉勢必昏厥。如果昏厥時間過長,腹中的孩子恐怕不保。”
十三麵色一鬆,接口大聲道:“保大人。”綠蕪眼睛微微睜開,嘴角現出一絲笑:“爺,你不要如此難過,慧之不會有事的。”她雙目盯著十三,卻對太醫道:“請太醫一定在保住孩子。”
承歡盯著綠蕪,抽泣著道:“額娘,雖然你已有了承歡在身邊,但你為了弟弟或是妹妹,一定要挺過這一關,你隻有康複了,他才可能健康生出來。”綠蕪眼中的淚簌簌落下,向承歡伸出手:“承歡,你再叫額娘一聲。”
承歡‘撲通’跪於榻前,緊握著綠蕪的手連聲叫:“額娘、額娘,……。”綠蕪握著承歡的手放於十三的掌中道:“太醫,拔吧。”
十三吩咐眾人退下,解開綠蕪的褥衣,太醫握著刀柄,猛地拔出,血隨著刀噴湧而出,我一下子呆在原地,承歡曆嚎一聲:“額娘。”綠蕪竟抿嘴微笑著暈了過去。太醫迅速包紮過傷口,坐下凝神切起了脈。
我心提了起來,手心冷汗直冒。承歡已忘記了哭泣,三人六雙眼睛緊緊盯著太醫。
太醫閉上眼,麵帶憂色輕輕搖了搖頭,切完脈後迅速自藥箱中拿一小瓶,拔開塞子,一手掐著綠蕪的人中、一手執瓶放在她的鼻前。
半晌後,綠蕪還是緊閉雙眼,承歡拉著十三的袍角哭道:“阿瑪,我們一起開口叫額娘,她會聽到的,她不會舍得離開我們的。”十三緊握著綠蕪的手,嘴唇顫抖著柔聲訴說:“我不是答應過你嗎,我們再等三年,到雍正十年,我們帶著小兒子隱身於江湖,想承歡了就去蒙古看看她,看了承歡後,我們遊遍大清版圖的山山水水。”
太醫搖搖頭,我一下子呆在原地,難道綠蕪竟是……。太醫已是‘撲通’跪下來:“老臣能切到福晉的心脈,可福晉始終醒不過來,即便用藥,福晉也喝不下去,老臣無任何辦法。”我抑住淚,輕斥大醫:“想法子,盡快讓福晉醒過來。”太醫輕歎口氣,搖著頭退了下去。雖知這是強他所難,可我現在能做的卻隻有這些。
默站一會,十三仍柔聲對綠蕪訴說,承歡輕叫著‘額娘’,一遍又一遍。我心中一酸,轉身走到門口,高無庸已快步走過來:“娘娘,可是有吩咐?”我扶著門框,隻覺得身上無一絲力氣,道:“把園子裏、宮裏的太醫都叫來。”高無庸忙回道:“奴才已命人去叫了,這會工夫園子裏的應該到了才是,奴才這就前去催催。”我點點頭,他已快步離去。
一直候在房外的兆佳氏走過來,關切地問:“娘娘,慧之怎麽樣了?”我搖搖頭,道:“還未醒過來,你們一直待在這裏也與事無補,還是回去吧。”兆佳氏拭拭眼角的淚:“王爺呢,他怎麽樣?”
我拍拍她的胳膊,安慰她道:“他現在沒事。”兆佳氏苦苦一笑道:“如果慧之這次真出了什麽意外,爺怕是……。”
我心中一沉,她卻身子一晃,腳下有些不穩,她身邊的奴婢急忙扶住了她,她雙眸含淚:“我們對爺的情意都不及慧之妹妹,爺在養蜂夾道腿疾突發時,隻有她一人悉心照料著爺,更是不計名份陪伴爺十年,而我們卻衣食無憂的生活在王府。等皇上登基,爺封了王,她又意外離開幾載。但老天總算有眼,她又回到爺身邊,總想著由她照料著爺,爺會心神舒暢的專心於政事,可究竟是誰這麽狠心,一心想要慧之的性命。”
一心隻是擔心著綠蕪的傷勢,聽了她的話,我心裏突在一陣發涼,一時之間竟覺冷意透骨。我身子依著門框,腦中想起了弘曆的話‘雖然十三叔沒有查出來什麽,但是這幾起事都是圍著皇阿瑪轉的。……,但此人一天查不出來,阿瑪身邊最近的人都應小心。’
默立著,越想越怕,究竟是讓弘曆猜對了,有人借助此事打擊十三,也就是又一次對胤禛身邊的人下了手。還是根本就是自己的聯想過於豐富,把事情想複雜。
待兆佳氏腳步蹣跚的離去後,我靜下心神暗自琢磨,自來此間,也耳聞目睹過女人爭寵的事,不外乎是裝聖賢或是裝可憐,以此獲得自家相公的關注寵愛,但是用這種殘酷手段傷人,應該不是針對綠蕪,打擊十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到這裏,我腿一軟,心裏竟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不知道這個隱於暗處的人到底是誰,到底有什麽仇恨,竟將手伸向綠蕪這柔弱善良的人身上。
轉念又一想,如果自己猜對了,這讓十三情何以堪,他又怎能麵對自己。外麵悶熱難當,我卻冷冷的打了個寒戰,隻覺得手腳俱涼。
雪花漫舞,悠悠灑脫,跌落在樹枝,象一朵朵潔白純美的鮮花。我和胤禛立於窗前,靜靜的向外望著。
綠蕪昏迷了四個月,終就還是帶著已經足月的孩子走了。自此之後,十三猶如變成另外一人,他沒有像綠蕪出走時那樣失去理智,也沒有借酒消愁,甚至是沒有流一滴淚,但自此之後,他卻是再沒說過一句話。如癡人一般,整日裏隻是侍在綠蕪的靜月小築。
胤禛每隔幾日必去交暉園探望,可十三卻沒有一絲起色。胤禛頒旨,大意是怡親王一心為國,以至於操勞過度,病倒在床。並囑咐眾大臣‘如無必要,不要打擾王爺靜養。’
風涼得透骨,默站一會,身子冰涼。
聽身邊的他微不可聞歎口氣,我心中哀痛,十三這個生逢盛世的皇子‘生秉粹質,至性過人’、‘ 詩文翰墨,皆工敏清新’、‘ 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並且深得康熙鍾愛,但卻為了他不得不在極度的落魄與孤寂中度過了十年的圈禁生活。此時,他心中的自責、痛苦是沒有人能體會的到的。
冷風自窗外灌入,身子已感覺不到冷,隻是覺得鼻子癢癢的,抽下帕子擦擦。
他擁我入懷,悶聲在我耳邊輕語:“冷了?”我點點頭,他關上窗子,擁我轉身圍坐在炭爐子旁邊,仍低低的道:“十三自律很嚴,即便權傾朝野,也從未迷失過,眾大臣中有的稱頌他,有的咬牙切齒的恨他。但我心裏清楚,他從不在意這些,這也不是他想過的日子,他做的一切隻是為了我,他不忍我獨自麵對這一大攤子的事。如若不然,他許是早已隱身於江湖之中了。”
我頭依在他的肩上,低頭望著幾案上的炭爐子中上下跳動的火苗,靜默一會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麽沒有堅持不讓弘翰入上書房。”我忽然說這風牛馬不相及的事,他許是不些摸不清頭腦,頓了一會才道:“責任?”我無奈的苦笑道:“有一句話,你說的很對,責任是皇子與生俱來的,不可能說撇開就能撇得開的。”
他環在我肩上的手收緊了些,輕歎口氣道:“話雖如此,可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十三弟,我這個做兄長的欠了他太多。他天資高卓、穎悟絕倫,如禮樂射禦書數之屬,樣樣精通,為我們兄弟中所不能及。因此,他成年累月為我謀政事,有時我忽然有種感覺,覺得耽誤了他。”
我抬起頭,凝目看著他道:“換個立場,十三或許覺得隻有這樣做才能心安理得,他自小沒有額娘,雖說少年時很得聖祖爺的寵愛,甚至十六歲那年,還代父祭過泰山。可聖祖爺雖憐愛他,但更寵太子,如果當年沒有你,有人想害他真是易如反掌。”
他麵色淡淡、眸中卻柔和至極。我眼神一閃,垂下眼瞼,低聲道:“至於十三的那十年囚禁,也怨不得你,歸根到底錯在我身上。”他拉我起身,坐於他腿上,握住我的手柔聲道:“不說這些了。”
我心中酸澀,低頭看著十指交纏的兩雙手,苦苦一笑道:“鐵腕理財、精通治水、為國舉賢、慎重明辨,隻有這樣,他心中才覺得幫上了你。他不會怪你,他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他固然不忍將朝中的一切壓於你的肩上,但十三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又豈會扔下自己的責任,一走了之。十三這般模樣,我們心裏都不好受,但我相信,十三一定會挺過來的。”他猛地摟我入懷,把我的頭緊緊摁在他的胸前,緊緊的密密的,令我有些無法呼吸,他卻毫無察覺,隻是輕輕地重複著:“他一定會過這一關的,……,一定會的。”我無聲慘笑,淚順臉而上,即使六十的過世,從未見他如此悲傷、恐懼,現在十三隻有四個多月的時間了,到了那時,他真能挺得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