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好像被什麽東西紮了一樣,隱隱的有些疼。我伸手拔一下,手被輕柔的握住,耳邊傳來他焦慮的聲音:“若曦。”緊接著臉上又被一雙小手撫來撫去:“額娘,瀚兒很乖,你不要不理瀚兒。”

暈暈沉沉中聽他不停喝斥太醫,我艱難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量卻仍是聲若蚊蠅:“皇上。”

周圍瞬間寂靜無聲,眼前出現一大一小兩張臉,胤禛麵色憔悴,下頜胡須已長出半指,四目相望,他眸中柔情默默,緊緊密密裹著我。弘瀚許是見我沒有理他,小手已伸過來,扳過我的臉對著他,撇嘴委屈道:“額娘,瀚兒不乖嗎?你為何睡這麽久,不想看看瀚兒嗎?”

心中一緊,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腸穿肚爛’猶如響在耳邊,我翻身欲起,才發現身上無一絲力,僅僅是頭微動一下,整個人仍躺在**。

胤禛眉宇一蹙,彎腰托起我的身子為我墊上軟墊,柔聲道:“想幹什麽,說出來,吩咐下去就行了。”我斜依著身子,心中焦急,但卻無一絲力氣,低聲道:“我馬上要見十三。”

他點點頭,坐在我腿邊道:“高無庸,怡親王可是在勤政殿議事。”我這才發現,床前並站一排太醫,旁邊巧慧、高無庸也直直的立著。

高無庸向前走兩步,輕聲道:“王爺這幾日一直在園子裏,即使不在大殿,也會在賢良門和大臣議事,奴才這就去宣。”

胤禛揮手摒退一幹太醫,高無庸和巧慧也隨著退了下去,可巧慧牽著的弘瀚卻抓住我的手:“瀚兒不走,瀚兒要和額娘在一起。”

巧慧好言哄了一陣,弘瀚仍是不撒手,她為難的看著我,我撫撫弘瀚的小臉溫言勸道:“瀚兒乖,額娘身子再好一些,一定會抽時間繼續教瀚兒珠心算。”弘瀚將信將疑看著我:“額娘說話算數。”我扯出笑容,點點頭,小家夥才一步三回頭隨著巧慧出去。

十三搬椅子坐在床頭,望了眼胤禛才問我:“皇嫂,如果身子挺得住,今日當著皇兄的麵都說了吧,發生了這事,也該給皇兄一個交待的。”自我醒來就急尋十三,胤禛雖未開品詢問,但一直麵色淡淡,坐著默看著我。

此時,聽十三這麽一說,胤禛輕歎口氣:“你們瞞了我什麽事?”我凝目注視著十三,一陣心酸,十年幽禁、失去至愛,件件都與我有關。

輕咬下唇,閉眼默一會,強自壓下一腔悲傷,對十三道:“你藥中有毒,是慢性的,現在馬上去找張毓之,去尋他師傅,找解藥,一定要快,三個月內一定要服解藥。”說完這一席話,已覺得氣短,撫住胸口喘起來。

十三微微笑著,沒有應聲。胤禛卻麵色一緊、眉頭緊蹙,伸手輕柔的為我揉了胸口,待我呼吸平順,才開口問:“怎麽回事?”我以手支起身子,未回答他的話,依然盯著十三道:“你不能再受舟車勞頓之苦,還是在園子裏等著,差人帶他來。”

十三搖頭道:“我身子沒什麽不適,況且她的藥,我也沒喝幾次。”我搖搖頭,急得淚在眼眶裏打轉,胤禛已大聲叫來高無庸吩咐:“命廷玉差人盡快回府尋張毓之進園子,另外,你再派人去菊舍去尋。”高無庸應下,便腳步匆促的出去了。

胤禛目注著我:“還有力氣說麽?”我點點頭道:“瓜爾佳.嵐冬是八爺府中的舊人,我入府時她已離了府,我們從未謀過麵。那次被擄出宮時,我曾見她在王府門前徘徊,就一直心存懷疑……。”

斷斷續續全部說完,弘曆與張毓之已一先一後進了門,張毓之行禮之後,立在一側。見十三仍是不當回事端坐著,我心中酸楚,對張毓之道:“你師傅所居之處離園子有多遠?”

張毓之微怔一下:“我師傅在天目山,但自我與師妹下山,師傅已出去雲遊,現在不能肯定他在山上。”張毓之默一會兒,忽道:“可是嵐曦闖了禍端?”

我心中一苦,胤禛默看張毓之一眼,揮手招來高無庸吩咐,高無庸一陣點頭,領著張毓之出去。

胤禛自我說完就一直默默不語,我心中難受,不知如何解釋我和嵐冬的身份。幾人默一會,他忽道:“她如此費盡周章的謀劃,為什麽她會如此恨朕,甚至是恨你?”

我苦笑一陣,喃喃自語道:“為什麽,因為她恨,她恨她失去了親人的嗬護,她恨她失去了溫暖的生活,她更恨的,大概是我我占了她的……。”我話未說完,弘曆忽然道:“皇阿瑪,兒臣自嵐冬身上搜出了這種藥,不知是不是往十三叔的藥中摻的。”

胤禛麵色更暗,十三仍是一臉淡然,我心中卻越發難受,其實我心中最擔心的是,不是十三中了毒,而是他已生無可戀,死亡對他來說,隻是解脫。

待一切安排妥當,張毓之的師傅畫像也快馬加鞭送到各省,我心中卻沒有一絲興奮,隱隱覺得十三過不了這一關。

凝目注視著十三,十三笑著道:“皇嫂不必如此擔心,不是還有三個月時間嗎?”我點點頭道:“一定要平安回來。”十三仰頭一笑,對胤禛笑道:“虧是四哥在身邊,如若不然,你這麽千叮萬囑的,看到的人會誤會的。”

我心一驚,他叫了‘四哥’而非‘皇兄’,而且是侍衛環立的這裏,心中的不祥之兆更強一些,胤禛也是微怔一下,上前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四哥等你回來。”

十三點點頭,一躍上車,我眼眶一熱:“我們再送你一程。”十三爽朗一笑,道:“已出了賢良門,難不成你們還想送出園子。”

馬車已開始向前走,我急急趕兩步,大聲道:“允祥,記得四哥、四嫂等你回來,回來後你還要為承歡主持大婚呢。”

十三笑容一僵,但隨即隱去,仍笑著道:“我走後,承歡還是隨著四嫂在園子過吧。”說完,挑了車簾入內,馬車也漸漸遠去。

惶恐不安中,終於到了雍正八年五月份。

佇立在亭子裏,望著天邊的酡紅如醉的暮色,我心中暗自慶幸,或許現實與史書是有出入的,十三沒有在五月份去世。又或許是自己記錯了,十三在雍正年間根本沒有去世,是的,一定是自己記錯了。

“小姐,小姐。”正在沉思,忽然傳來巧慧焦急的叫聲,我轉身看去,巧慧一步兩階的上來。我忙下階,扶住她埋怨:“年歲大了,腳下要注意一些,摔傷了是可大可小的。”

巧慧喘著粗氣道:“小姐,出事了,怡親王……。”未待她說完,我心下一驚,身子跟著一顫,腦中突地一片空白,巧慧的聲音依然在耳邊:“……過世了,皇上、格格已經去了交暉園。”

我疾速跑著下階,巧慧在後麵喊:“小姐,小心腳步……。”話未落音,我腳步一空,已翻身滾了下去。

耳鳴目眩,眼前金星閃著。我翻身欲起來,剛一起身,‘啊’地一聲又摔倒在地,巧慧已跑過來,翻開我的衣襟,哽咽著道:“小姐,你的腳……。”我拉著她的胳膊,哀聲道:“扶我起來,快。”

巧慧搖搖頭道:“小姐,看樣子,你的腳已傷了筋骨,不能動,奴婢這就去讓人抬軟凳過來。”我扯著她道:“我一定要去交暉園。”

巧慧默一會兒,道:“小姐,你可知道二小姐最怕什麽嗎?”我茫然搖頭,她輕聲道:“蛇,她一聽到有蛇,一定會跳起來。”我抓著她的手鬆開,垂首苦笑道:“你想說什麽?”

巧慧拍拍我身上的土,道:“我家二小姐已經過世了,誰也代替不了她。可在我心裏,你也是我家小姐,是三小姐。現在你已有了身孕,上次已受了驚嚇,況且皇上走時有吩咐,不讓你去交暉園,你腳崴傷了,現在你去,是不是園子裏的太監宮女們都受了罰,才能阻擋你。你可知道,上次因為嵐冬能輕易進閣……。”

話說了一半,她忽然停下,驚恐的瞅我一眼。我一閉眼,無力地趴在地上,苦笑起來,前些日子禛曦閣侍衛突然換了,自己還問過胤禛,他卻輕描淡寫的解釋‘園子裏的侍衛都是互相調換的’,他說的也是事實,自己也就沒有多想,今日聽巧慧這麽一說,莫非是……。

斜靠在**,左手右腳裹著厚厚的布,右手拿著本書,盯著書本,腦中卻空空的,沒有一絲自主意識。

門輕輕被叩了兩聲,我回神忙道:“進來。”小順子進來,禮畢道:“今日皇上下詔恢複王爺名諱為胤祥,配享太廟。並且,擬定王爺溢號為賢,並命將‘忠敬誠直勤慎廉明’八字冠於賢字上。”

我淒然一笑:“公而忘私,視國事如家事;小心兢業,無纖毫怠忽;精白一心,無欺無偽;直言無隱,表裏如一;黽勉奉公,夙夜匪懈;一舉未嚐放逸,一語未嚐宣漏;清潔之操,一塵不染;見理透徹,蒞事精詳,利弊周知,賢愚立辨。 ”

小順子一呆:“娘娘如何知曉,皇上是如此說的。”我苦笑著搖搖頭,不再言語,小順子麵帶狐疑之色,轉身向外行去。走了兩步,似是又想到什麽,停步回身道:“誠親王允祉在王爺喪事上總是遲到早散,麵無戚容,皇上已命交宗人府議處。”

自摔傷後,我一直譴人送口訊給胤禛,他不得已,隻好每日差小順子回來送信。

一個人默默坐著,心裏卻翻江倒海,如果自己什麽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就沒有後來這一係列的事,沒有十三的十年囚禁;明慧的慘死、八阿哥的休書。沒有上麵的事,也就沒有了六十的死;綠蕪的死、十三的死;甚至是閣內侍衛的死,……。

想來想去,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一心想讓姐姐沒有遺憾,但卻沒有想到會發生這麽一係列的誤會,原來自己才是那是殺死這些人的凶手,怪不得別人,自己才是這所有事的罪魁禍首。

頭痛欲裂,雙目緊閉雙手抱頭,蜷曲在**,身上的傷口許是拉開了,我卻不覺得痛,還隱隱有些痛快,身上痛一點,再痛一些,心才會少痛一些。

“小姐,你怎麽了?”耳邊傳來巧慧關切的聲音,我搖頭無語,她拉下我的胳膊,捏著我的下頜道:“小姐,張開嘴,你的嘴唇咬破出血了。”

我依然咬著下唇,身子微微顫著,“娘娘,你這麽糟蹋自己,隻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何謂親、何謂仇,她是仇人嗎?我默想一陣,突地意識到方才並非巧慧的聲音。

腦中驀地想起那日她的驚呼聲,慢慢睜開眼睛,巧慧忙絞了帕子為我擦拭唇邊的血跡。我伸手接過帕子,放在一邊,發現笑泠站在巧慧身邊,她矮身施了一福,我忽地發現她脖子有些異常,心中一怔,問:“你脖子怎麽了?”

笑泠用手撫一下,笑著道:“沒什麽。”旁邊的巧慧截口道:“當日,笑泠自閣內回到勤政殿,稟報高公公說娘娘不怎麽吃東西,皇上吩咐禦廚為娘娘做了幾個小菜,命笑泠帶過來。她來的時候,正好是嵐冬拿簪子逼著你的時候,奴婢一喊有蛇,笑泠姑娘趁嵐冬驚慌失措撲了過去,結果被刺中了脖子。那嵐冬的力氣真大,當時如果四哥沒有場,我們都不是她的對手。”

我心下一驚,‘四阿哥’,當時弘曆也在場,心中猛地明白那日他為什麽截住話頭,不讓我往下說,想是他已明白了嵐冬的身份。

靜靜沉思一會兒,我抬頭看著她道:“傷口愈合了沒有?”她笑著道:“皇上命太醫為我治的,現在已差不多好了,隻是繃帶還不能解開。娘娘,笑泠不懂什麽大道理,隻是你這麽折磨自己,除了讓關心你的人難受心痛,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點點頭,強扯出一絲笑:“普通的話就是大道理,謝謝你。”她臉一慌,急忙一福:“娘娘折殺奴婢了,奴婢這麽做是應該的。”

我深歎口氣,默默發起呆來,兩人見狀,笑泠躡腳退了去,巧慧皺眉為我重新包紮傷口。半晌後,巧慧輕聲道:“奴婢去看了一次嵐冬姑娘,她托奴婢帶口訊,想見你一麵。可四阿哥卻吩咐奴婢,不能讓你知道。但奴婢想了想,見與不見,還是由你決定吧。”

我默想一會兒,心中全是哀傷:“帶她來,不,還是送我過去。”巧慧默看我一陣,點點頭,轉身出去張羅轎子。

坐在轎中,掀開簾子一角,杏花春館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侍衛們個個麵色凝重而嚴肅。

放下簾子,靠在軟墊上暗歎口氣,自出事後,那拉氏一病不起,多次要硬挺著來探望我,可胤禛卻吩咐‘先照顧自個的身子要緊’。這麽一來,她的病卻是越發重了,宮中之人忙著照顧那拉氏,園子裏忙著我及十三的事,宮女太監們都是來去匆匆、麵色凝重,連續發生的事太多,許是大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但接踵而來的,更是使人人心惶惶。在這月裏,胤禛還是接受了眾大臣的提議,決定對準喝爾進軍之期暫緩一年,並譴奕祿等大臣往諭‘請封號,所有屬下悉編旗分佐領’,可就在傅爾丹、嶽鍾琪聽旨回京議事時,噶爾丹策零卻突襲駐於科舍圖的清軍,由於軍中無主將,總兵、副將血戰七日雖未大敗,可仍是損失慘重。胤禛聞訊急怒攻心,自交暉園回了園子。

圓明園的西北角,水木明瑟。

這裏隻有夏季才會有太監們來將泉水引入室內,以水力轉動風扇,從而達到為室內降溫納涼的效果。因此,其他三季,都是留一些年老體弱的太監保養工具、打掃庭院。可如今,院子被侍衛團團圍著,大概除了飛鳥能入,地上走的,沒有令牌,卻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的。

下轎,推開房門,弘曆疾步過來蹙眉問:“你身子還沒康複,怎麽來這了。”

我心中苦澀,淒然一笑道:“如果不來,我這輩子也不會安心的。她怎麽樣?”

他瞥了眼裏麵,道:“你自己看吧。”我走到窗前,透窗向內看,嵐冬站在屋子中央,手腳帶著鐐銬,但身上甚是清潔。

我們相互凝視半晌,她開口道:“你終於來了。”

我深透口氣,平靜地道:“你要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她嘴角逸出一絲輕笑:“隻是想讓你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我一怔,心中剛剛湧出的同情之念一下被擊的支離破碎,心有絲絲絞痛:“死了這麽多人,你仍是如此恨嗎?”

背後的弘曆低聲喝斥:“死到臨頭,仍不思悔改。”她冷冷一笑:“你們為何要把我關在這兒,你們怕什麽,不就是怕別人知道她也是怪物嗎?”弘曆麵色一緊,冷聲吩咐身邊的侍衛:“吩咐下去,退到十米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衛利落地退下,弘曆走過來與我並立,嵐冬嘴角噙著絲冷笑:“我很慶幸進宮沒有多久,就去了坤寧宮,因此我的第一個對象便是皇後,還記得那次痰湧嗎?其實她發病也是我用藥所致,太醫的方子都是對症的,可他們卻不知,她所有的膳食都是克製所服之藥的藥性的,也就是說,她服的藥沒有用。事情本是很順的,但不想師兄也進了宮,另外,你一直以為都是懷疑我的。”她越說越慢,我搖頭苦笑道:“你少說了一樣,她對你太好,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她一怔,盯我一會,微微垂下頭,似是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默一會兒,突地抬頭盯著我道:“我第二個對象本來是你,隻可惜我身份卑微,沒有辦法來園子裏,隻好默默等機會,可即便你們冬季回宮,你也總是待在西暖閣,我沒有機會下手。”

說到這裏,她臉上突然輕笑起來:“後來我發現了另外一個目標,皇上雖不常去坤寧宮,但他對六十阿哥卻極是疼愛,每隔幾日必會譴高公公來詢問,阿哥平日裏的飲食起居、騎術射獵。因此,我留心注意小阿哥的喜好,終於有一天,有了機會。小阿哥要去湖邊賞魚,這是既不暴露我,又能置他於死地的機會。那天出奇的順利,皇後娘娘一直給我訴說舊事,她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而當時又隻有我們三人,一切如我所預料的發展,其實在下水救他的一刹那,我心裏是矛盾的,有些不忍心,但那時你知道我腦中忽然想起了什麽嗎?我想起了姐姐、姐夫,因此,我抱著小阿哥一起沉下去。”

腦中閃出六十在水中掙紮的畫麵,心一下子揪在一起,鈍鈍的隱隱作痛。我腿一軟,身邊的弘曆忙扶著我,我捂住胸口無力地問:“那裏的魚是你準備的?”她得意一笑:“我在湖水裏放了用藥養過的魚,它們放入深水中十日內不會遊入湖底,因為隻有飄在水麵上它們才能呼吸。”

淚順臉流入口中,心中一陣苦澀,掙開弘曆的手,走上前雙手緊扣著窗子,搖著頭道:“我本打算永遠不再對人再次提及這件事,因為這事關姐姐的名譽。但是,今日我告訴你,你不配做姐姐的妹妹,你根本不配,你們相依為命十幾載,你可知道姐姐心中的人是誰,他根本不是八爺,她心心念念想得是阿瑪帳下的青山,皇上之所以休了她,那是姐姐求來的,她想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姐姐,其實你根本是為了自己,從小你跟明玉格格打架,你幫得了姐姐了嗎?沒有,你隻是為她添了一樁又一樁的麻煩;你殺了這麽多人卻一直喊著是為姐姐和八爺鳴不平,但說句實話,你是為她們嗎?你不是,你隻是為了你,為了你這十幾年所受的一切向我們報複。我從二十五歲突然變成了十幾歲,你以為我願意嗎?這二十年來,我在宮中過著如履薄冰、擔心受怕的日子,你以為我願意嗎?可我又能怨誰。”

她呆呆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半晌,她拖著腳鐐走過來,隔窗盯著我道:“姐姐真是自己求的?”

我淚如雨下,點了點頭:“這麽多年阿瑪雖無兵權卻過著悠閑安樂的日子,沒有皇上的口諭,這可能嗎?你學這麽多年醫術,就是為了現在所做的事嗎?”

她麵色一變,輕聲慘笑著緩步走到牆角,雙手抱頭蜷曲著蹲了下來。我眼角的淚無聲滑落,默站在窗前,木然盯著她。

背後傳來腳步聲,我轉過身子,高無庸矮身行禮:“老奴見過娘娘。”我輕一頜首,問:“皇上準備如何處置她?”他忙瞅了眼弘曆,麵露難色,弘曆看我一眼,輕歎道:“公公不用為難,說吧。這裏隻有我自己聽見了,至於娘娘,那是我告訴她的。”

高無庸‘撲通’跪下地上:“老奴謝四阿哥。”弘曆忙托住他道聲‘公公不必如此’。高無庸起身後輕輕擊掌兩聲,聲未落小順子已端著酒壺進了門,見我在此,他脖子一縮,垂首走到高無庸跟前,舉起托盤。

高無庸接過,小順子打開門,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高無庸清嗓過後道:“坤寧宮女官瓜爾佳.嵐冬,以下犯上,……,誅九族。”腦中本是暈暈沉沉,但‘誅九族’這句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我身子一晃,弘曆忙扶著我,我心中著急,推開他的手,走進去蹲在嵐冬跟前急道:“嵐冬,你阿瑪、額娘到底是誰。你們不是流落異鄉了嗎,你本名是嵐曦,是不是,你頂了瓜爾佳.嵐冬進的宮,是不是,你說話呀。”

但她仍默默趴在腿上,似是沒有聽到一般,我搖著她的胳膊道:“難道你還要看到血嗎,他們是無辜之人,也是對你有恩之人。”她慢慢抬起頭,眼神迷茫,怔怔看著我,本就白皙的臉龐更是沒有血色。

我又用力搖搖她,她苦苦一笑:“我從小雖調皮搗蛋,如男孩子一樣爬高上低,但心是最軟的。但是,你知道嗎?當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變成別人的模樣,我是多麽驚痛,當時我多想回到京城……。”她未說完,弘曆已輕聲吩咐高無庸兩人退下。

“可一個娃兒,又如何能回來。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是誰取得?”她說完便慘笑著盯著我,我心中一驚,‘若蘭,若曦’、‘ 嵐曦’即是‘蘭曦’。

她盯著我,又笑道:“那是姐姐和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心中沉痛,默默不發一言。背後的弘曆一直低頭無語,默聽著我們的對話,此時,他忽淡淡的道:“奶娘,林語嫣。”

嵐冬猛地抬起頭,盯著弘曆,一臉驚色。半晌後,像是忽地想到了什麽,甩開我的手,拖著腳鐐卻輕盈地一閃身欺到弘曆跟前,弘曆疾速一退,我掩口驚呼,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可嵐冬卻‘撲通’跪趴在弘曆麵前:“求四阿哥饒她一命。”

我心中一怔,有些不明白。弘曆默看她一會兒,道:“不要拖延時間,你隻需要對娘娘實話實說,我自會保她性命。”

她起身,站在我對麵道:“我是頂瓜爾佳.嵐冬入的宮,她府中的奶娘是我額娘,我阿瑪名叫呂葆中。”我咬唇默想一陣,腦中驀地想起為什麽這個名字這麽熟悉,忙問道:“你阿瑪是呂留良的大兒子,你是,你是……。”嵐冬微微一笑,看著弘曆道:“四阿哥不會忘了自己的承諾吧。”弘曆微微頜首,我心中詫異震驚不已,呆望著她,喃喃道:“你就是呂四娘?”

嵐冬,不,應該是呂嵐曦,睨我一眼道:“我沒有乳名,也不知道誰是呂四娘。但有一句話,你說得對,我不配做姐姐的妹妹,我隻是呂嵐曦,家在崇州,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說完,自懷中取出一塊帕子遞給我:“我對不起皇後娘娘,這是我為她繡的,不知道她還願意不願意收,如果她收了,你隻對她說‘嵐冬對不起她’;如果她不收,你就扔了吧。另外,你額娘的鐲子還給你,放在我這,我怕汙了它。”

我接過,心中哀痛不已,但同時又有股衝動,不想讓她死,想讓她活在這個世界上,覺得她是自己的親人,她是若曦,她是姐姐若蘭的妹妹。可眼前六十、綠蕪、十三的麵容不斷交替閃著。

‘殺人償命’自是天公地道,可是,如果沒有發生這麽荒謬的事,她會變得如此瘋狂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我捂住心口,默看著她微笑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會功夫,自她嘴角流出了血,我掩著麵,身子卻軟軟的癱在地上。

弘曆忙扶我起身,我腿軟的步子已邁不開,隻好整個身子依在他身上,慢慢出了房。

高無庸和小順子見了我,嚇得麵無人色,弘曆扶我入轎,我依在軟墊上,全身無一絲力氣。轎外傳來弘曆若有若無的聲音:“瓜爾佳.嵐冬,……,什麽時候的事?”我心一驚,不知又發生了什麽事。以手撐著自己,挑開簾子問:“發生了何事?”

弘曆走過來,看了我的神色道:“沒什麽事,娘娘回去歇息一會吧。”我微微搖頭,怒道:“到了這時候,還能瞞我嗎?”弘曆低頭默一會兒,忽地抬起頭凝目注視著我道:“高無庸來傳旨之前,去瓜爾佳府傳旨的人已複命回來。”我頭暈目眩,眼前一黑,腦中一片空白。

渾渾噩噩,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時看見胤禛、承歡關切的目光,隻覺得心痛莫名、頭痛欲裂,昏沉時惡夢不斷,一會是六十在水中掙紮著叫‘阿瑪’;一會是綠蕪懷抱著嬰孩滿身鮮血、目光哀怨的盯著我;甚至還有那麵容模糊不清的侍衛在後麵追逐我……。

渾沌時,腦中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這絲意識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這隻是夢、是幻覺,隻要自己清醒過來,眼前的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但自己已好像不再是自己,想醒時卻總也醒不過來。

“額娘,額娘。”一聲聲忽遠忽近的聲音響在耳畔,我本已困極倦極的身子一震,支撐著自己循聲而去。一個白衫女娃站在花叢中央,微微側著頭麵帶暖暖笑意,軟軟的道:“額娘,額娘。”我心驚詫,環顧四周,隻有我自己,我納悶的問她:“你額娘是誰,為何你獨自一人在這裏。”

小女娃張開手臂,笑著道:“額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蘭葸,我是蘭葸呀。”我細細一看,她眉眼之間甚像胤禛,我心中有絲恍惚,慢慢向她走去。她的身子卻是越來越淡,我心中一急,大聲叫‘蘭葸’,她麵容越來越模糊:“額娘,你不要蘭葸了嗎,額娘。”

我撲過去,欲摟著她,懷中卻空空如也,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見,我心痛莫名、欲哭無淚,隻知道喃喃的叫著‘蘭葸、蘭葸’。

“……,這樣下去,大人還能撐得下去,孩子卻是保不住了。”似是何太醫的聲音。

“她身子既無大礙,為何會昏迷了這麽多天。”是他的聲音,我心中一酸,越發不想張開眼睛。

“娘娘是心病,她雖昏迷不醒,但腦中仍有意識,她內心裏不願醒來,娘娘應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裏承受不了,想逃避什麽。隻要她醒來,想通就行了。不過,既是娘娘會如此在意的事,相信也不易……。”何太醫慢慢的說得有條不紊,胤禛已是口氣焦躁截道:“難不成她會一直這麽下去?。”

我慢慢睜開眼睛,入目處,何太醫鎖著眉頭道:“這個,微臣也無法預料。”胤禛蹙眉掠我一眼,我凝目盯著他,他麵色忽地一喜,站在原地定定看著我,我強扯出一絲笑,想抬起胳膊,但卻一絲力氣也無。

他眸中漸漸沉痛,目注著我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坐在我身側,拉起我的身子,摟在懷中,輕柔至極的撫住我的長發:“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過來了。”房中宮女太監躡著腳陸續退了出去,我貼著他在胸前,久久地不說一句話。

胤禛瞥了眼仍立在旁邊的何太醫道:“可是有醫囑?”何太醫忙躬身應‘是’,他輕輕放下我頜首示意讓診脈,何太醫坐於床頭,微閉著眼,過了半晌,何太醫起身道:“皇上,娘娘身子極虛極弱,胎兒怕是不穩。需臥床兩個月,待胎兒穩定,方能下床。”

胤禛的滿臉緊張方舒緩了些,袖子裏的手緊緊握著我的,眸中暖意融融盯著我,我精神不濟,目光又有些迷離,恍惚中眼前似是又看到了那白衫如仙子般的女娃,她還是那樣微微笑著叫‘額娘’,我滿心歡喜,向她張開雙手,她卻又一次慢慢消失,我心恐慌,‘啊’地一聲回過神來。

胤禛擔憂的目注著我,我虛弱的笑笑,他搖搖頭,輕聲道:“好好休息,我這就吩咐下去為你調理身體。”他起身向外走去,何太醫隨著跟了去。

自那之後,我便一直待在閣內調理身體,說來也怪,自我身子恢複元氣之後,那白衫女娃再也沒出現,有時,我心裏止不住地想,那女娃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有關係,每每有這種想法,我就止不住在心中嘲諷自己,你真的曾是二十一世紀的知識女姓嗎?

這日,胤禛仍在殿中忙著西北兩路軍馬之事,晚膳過後,我摒退侍候的一幹眾人。抽出紙,展開,壓著四角,默想一陣,提筆畫起來。輪廓、臉型……,最後是眉眼。

一個嬌俏的小女孩躍然紙上,放下筆,默站在桌前,凝神細看,嘴角逸出一絲笑容。

背後輕哼一聲,我回過身,他搖頭道:“該拿你怎麽辦,太醫讓你臥床兩個月,這才過半個月。”我笑著道:“整日裏躺在榻上,人都僵了。我隻是臨帖、畫畫,也算是活動活動筋骨。”

他走過來,摟著我的腰,笑道:“總是有這麽許多理由,不過,這次你該不會又把我畫成執叉捕魚的漁夫了吧。”他往桌子上掃了一眼,疑問道:“畫中女娃肌膚似雪,如同不沾凡塵的淩波仙子即將隨風離去一般,是誰,為何我從未風過?”

我笑著依在他肩頭道:“你再仔細看看。”他凝神細看一陣,把手放在我腹上,笑著道:“希望如你所願,生一個格格。”雖知他希望或是我希望都無濟於事,作不得主,但心裏仍是一暖,笑著點了點頭。

他擁我走到榻邊,拉開薄被,我躺在裏側,他躺下伸出胳膊,我朝他抿嘴淺笑,移身過去枕在他肩頭,兩人默默躺著。半晌後,他仍是一絲聲音也無,我心下疑惑,扭頭看他一眼,他雙眸直直盯著帳頂,不知想著什麽。

我默一會兒,困意襲來,腦中漸漸模糊,他忽開口道:“若曦,心結還不能打開嗎,真得不想說出來?”我瞬間清醒過來,我能說嗎?正如呂嵐曦所說,在這個時空我們在都像是怪物,我能忍受他用異樣眼光看我嗎。

我輕咬著下唇,不吭聲。他輕歎口氣,轉過身看著我,道:“你嘴上傷口剛好,不想說就罷了。”我閉上眼,他又道:“你可知道,每晚聽到你驚恐的叫聲,我心中是多麽難受,你心裏到底有什麽難解之事,以至於每日晚上噩夢不斷。”

我躊躇一陣,身子向他靠近一些,臉窩在他胸前,默不作聲,他輕輕一歎:“每次問到此事,你總是用沉默來回答我。”我依然恍若未聞,半晌後,他問:“睡著了?”

我閉著眼,呼吸盡量保持均勻。他微不可聞又歎口氣,手搭在我腰上,不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約莫著他已睡熟,我輕拉開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翻身坐起來,背靠著牆,默默盯著他。

睡夢中的他眉宇不展、薄唇緊抿,我伸手欲撫平他額頭的淺愁,手到半空,卻又垂了下來,僅僅撫平就可以了嗎?這是問題的根本嗎,自己說還是不說,說出來,自己未必能釋懷,又徒增他的煩惱。此時隻是自己痛苦,如果他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與我有關,他對十三會不會更加愧疚。

趴在腿上,想了許久,‘說,不說’徘徊腦中,盤旋不去。

一聲鳥鳴,伴著‘撲棱棱’飛起的聲音,我悠然回神,抬起頭,窗外已初現晨色,我忙輕輕躺下來,門外已傳來高無庸的聲音:“皇上,早朝時間到了。”

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音,我忙閉上眼睛,他為我蓋好薄被,下榻拉開房門,許是高無庸進來侍候著穿衣洗漱,又過了會兒,兩人先後出門。

關門聲音未落,我已睜開眼睛,仍舊沒有一絲睡意。大睜雙眼,盯著帳頂,默躺在**。

聲聲歡快的鳥鳴,驚破了閣內的寂靜,陽光透窗而入。我起身下榻,菊香已端著盆水進來,為我擦臉淨手。

一夜無眠,但腦中卻依然清醒無比。我端起碗漱口過後,隨口問菊香:“格格起床沒有?”菊香笑著回道:“聽紅玉說,格格這幾日都是早早起來,出閣散步去了。”

我心中微怔,這些日子身體不適,有些忽略她了。阿瑪、額娘相繼去世,這個打擊,她真能承受得了嗎?雖聽胤禛說,承歡自十三的喪事辦完後已好了許多,可自己心中仍隱隱擔心。自這孩子回府居住後,我竟是越發猜不出她的心思了。

簡單梳洗過後,我走出房門,向外院承歡房中行去。背後的菊香急道:“娘娘,你不能出去。”我頭未回,道:“我隻是去格格房裏,並不遠去。”

菊香已疾步跟上來:“我還是跟著穩妥一些。”我跨出院門,走到承歡門前,推門而入,榻上被褥齊整,幾上一塵不染。窗前桌上鋪著紙張,我走上前,十三和綠蕪的畫像映入眼簾。

畫中的綠蕪撫箏、十三吹笛,眉目之間深蘊情意。這是十三書房之中的他最珍愛的一幅畫,我凝神默看一陣,心又開始鈍鈍的隱痛。

“奴婢參見娘娘。”背後傳來紅玉的聲音,我隱去心事轉身問她:“格格獨自一人去了何處?”紅玉麵含淒色,走到我跟前回道:“格格近些日子,幾乎一句話也不說,每日隻是出去散步,餘下的時間都是望著這幅畫,有時候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

她眸中淚花隱蘊著不落,哽咽著道:“這些年格格不在府中,不知道福晉過得是什麽日子。”我心中一緊,蹙著眉頭問:“綠蕪在府裏受排擠?”紅玉點點頭,眼中的淚滑了下來:“如果隻是受排擠,那就好了。”

我心中一顫,綠蕪的幾次意外難不成都是人為,見了我的神色,紅玉苦苦一笑:“格格長年待在宮中,而王爺又忙於朝政,根本無暇顧及府中之事。主子心善,受了委屈都是忍著,連身邊的人也一再交待,‘千萬不能對王爺提及,如有不遵,就不要待在我這。’”

這個才情橫溢的驕傲女子,為了十三竟如此低聲下氣忍著。

我心難受,顫音問:“嫡福晉不是一直很照顧綠蕪嗎?”她還未及回答,我又續問:“格格可知道此事?”

紅玉拭去淚,道:“嫡福晉雖對主子極好,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壓在身上,也少有時間去靜月小築,主子的性子,自然也不會對她說這些事。格格回來後,府裏的其他側、庶福晉雖收斂了些,但沒想到會想出如此歹毒的主意,當日,娘娘腰間燒得血肉模糊,奴婢現在想想都覺得驚懼。格格親眼目睹,又豈會看不出這些事,隻是當日福晉哭著吩咐格格不得向王爺說。格格想是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自此之後,格格寸步不離福晉,奴婢心中還暗暗歡喜,想著福晉終就是苦盡甘來了,殊不知又發生這種事。”

原來自綠蕪受傷之後,承歡一次未來園子裏,我心中一直以為承歡是因為服侍綠蕪,卻不想還有這層原因。

心中的擔心更多一分,急問道:“格格這些日子都去哪裏散步?”紅玉見我麵色焦急,也急忙回道:“格格多是一人坐船在後湖。”我一怔,疑道:“她一個人?”紅玉點點頭道:“格格總是一大早吩咐湖上的搖櫓太監,搖一船帶一船,把她送在湖心,晚膳時再接她回來。”

我快步跨出房門,門口立著的菊香忙上前欲開口,我擺擺手讓她回去,她麵帶難色,我一皺眉,她嘟著嘴不情願的向內院走去。我回身對跟著的紅玉道:“你也留下。”她點點頭,我疾步向前趕去。

我立在船頭,遠遠的望見兩條船,一船在湖心隨波逐流、一船在後麵跟著緩行。兩船之間雖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但後麵的船卻如影子一般緊緊隨著前麵的船。

我心微怔,前麵的船是承歡的,可後麵的呢?雖不清楚是何人,但有一樣是明顯的,船上之人也是擔心承歡的。一直提著的心放下了一些,但還是催促小太監快一些。

後麵船上的人似是發現了我,調轉方向這邊緩行,慢慢靠了上來。我以手放在額頭上遮住晨光,還是看不清來人是誰。

待兩船靠在一起,來人一躍而上,走到跟前紮了安道:“佐特爾見過姑姑。”聽到了聲音,才知來人是他。

眼睛被初升的太陽刺得暈黃一片,眼前隻是一個模糊的人影。我閉眼默一會,才覺得眼前清楚了些,見他仍是躬立著,我忙揮手讓他起身。

佐特爾麵色焦慮,眸中血絲密布,看上去無措又無奈。我睨他一眼,心裏暗暗替承歡高興。

他雖人在此,心卻掛念著湖心的人,一會功夫已回頭望了幾眼,我輕輕一笑,轉身欲進艙。他看看我,又望望湖中船上的那抹身影,略一沉吟,對搖擼太監吩咐道:“你看著格格,有事叫一聲。”

太監點點頭,他才放心地隨著我一前一後進了艙。

剛剛落坐,對麵的他便急問道:“姑姑,我該怎麽辦?母妃已來信說,讓我盡快帶承歡回去,可承歡卻連麵也不見我。”自他入交暉園以來,每次跟著承歡進園子請安都是隨著叫‘姑姑’,我也覺得這個稱呼好,因此,也是極樂意的。

想是敏敏也十分擔心承歡,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才有此決定。我默想一會兒,看著他肅容問:“你確定真心喜歡承歡?”佐特爾一怔,似是不相信我會有此一問,他雙拳緊緊扣著身前的幾案邊緣,麵色通紅,微怒道:“旁人不知道,難不成姑姑也看不出,我此生除了承歡,誰也不要,我已向母妃說過,承歡如果不隨我回蒙古,那我會留下來,隻要能和承歡在一起,我什麽都願放棄。”

朝野上下早已議論紛紛,都在暗自猜度這件事,揣摩伊爾根覺羅部和怡親王聯姻的政治意圖。佐特爾在此兩載,自是有所耳聞。

見他麵色鐵青、氣急敗壞,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微笑著道:“王妃還有其他交待沒有?”他微怔的瞅著我,明白我並非懷疑他,遂麵色一鬆,訕訕地道:“姑姑不要責怪,我心裏急,才會這麽口不擇言。母妃還交待,待她安置好手邊的事,會馬上趕過來,親自來請旨按承歡回去。”

我笑著輕搖頭,這敏敏性子還是這麽急,不過,來時的滿腹愁思擔憂已隨之消失。但是承歡究竟是怎麽想的呢,她會這個時候走嗎,她為何不見佐特爾,想到這一層,我心下又是一沉。

但禛曦閣終就不是承歡的最終歸宿,與其讓她這麽傷悲下去,倒還真不如讓她早日離開,離開了這傷心之地,時間會是最好的良藥。

默默想了會,外麵太監稟報,已挨近了承歡的船。我抬頭瞅他一眼,他已探身向外望。我輕聲一歎,他忙回頭訕訕一笑,我笑道:“你還是先待在艙裏,不要出去。”他點點頭,我起身出去。

承歡坐在船頭,凝神盯著前方湖麵起伏的水麵,雙眸黯淡一臉神傷。

太監慢慢靠上去,等兩船並在一起,他拉著船,我走過去,回身吩咐他向後退一些。

待船停在幾米開外,我緩步走向承歡。承歡坐姿依然,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身邊已多一人。在她身邊坐下來,她才收回目光,茫然看我一眼,複又盯向湖麵。

兩人靜靜坐著,我拉起她的手握著,道:“承歡,離開這裏,去敏敏王妃那裏好不好?”她回頭,臉上掛著淡笑,盯著我問:“姑姑,我很恐懼。”

我低頭輕歎口氣,她身子靠過來道:“而且承歡現在覺得很累。”我扶她依在我肩頭,她挽住我的胳膊道:“我不想步額娘的後塵,也不想過得這麽累。姑姑,就讓承歡待在你身邊,服侍你終老,好不好。”

我拍拍她,道:“佐特爾不好嗎,還有敏敏王妃,她會待你如親生女兒一般。”她搖搖頭,苦笑道:“他們都很好,可是,阿瑪對額娘不好嗎,還有額娘心裏眼裏裝著的都是阿瑪,可結果又如何呢。我這幾日,一直想,阿瑪是不是去天目山之前就已有了決定,不再回來,去陪伴額娘。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愛和被愛都是最傷人的,承歡不願意這樣,我寧願獨自生活。”

我心一顫,原來她是這麽想的,原來這些日子一直困擾她的是這事,難怪她會對佐特爾避而不見。

我默一會兒,推開她的身子,和她麵對麵的坐著,盯著她道:“隻有愛過受過,才知道值不值得愛與被愛,承歡,隻有你經曆過才能下定語。”承歡怔愣的看著我,眸中滿是迷茫。我盯著她靜默無語,不知她能不能想得通。

半晌後,她低頭自領中掏出玉佩,默默看一會,最後一把握在手中,抬起頭道:“姑姑,我隨他走,但是,我不想這麽早成親。”我險些落淚,點點頭道:“三年後,如果你還沒有確實嫁不嫁他,姑姑親自去接你回來。”

她唇邊終於有了絲笑意,我站起來,起身向幾米外立在船頭的佐特爾揮揮手。他劈手自小太監手中奪過漿,用力劃了幾下,船卻沒有向前,而是在原處打起了轉轉。小太監愣愣望著他,他又忙遞過去,小太監劃著疾速而來。

佐特爾過來定定盯著承歡,承歡瞥她一眼,撇過頭盯向湖麵,佐特爾麵色一緊,大踏步走過去,緊握著承歡雙手,承歡用力抖了抖,沒有掙脫,遂羞澀的瞅我一眼。

我笑看著沐浴著晨光中的一對璧人,轉身踏上我來時的船。

我剛剛站定,身後的承歡又道:“姑姑,我走之前,希望能看到行刺額娘的凶手伏法。”

我腳步一滯,身子一個趔趄,搖櫓太監驚呼一聲,飛快撲過來拉我一把,我被拉倒在地,他卻因慣性‘撲通’落了水。

佐特爾、承歡兩人大驚失色,欲過來,但隨著太監的入水,兩船之間的繩子已散開,兩船也慢慢越**越遠,小太監爬上船,渾身濕漉漉的,磕頭請罪後,急忙向杏花春館劃去。而我在船頭,腦中回**的隻有一句話‘希望能看到行刺額娘的凶手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