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角龍

通玄山,前山,第一殿。

偌大的殿閣中卻隻擺了五張椅子,顯得空空****。殿閣之中,卻是並未開窗,並未燃燭,因此顯得陰暗了許多。

但是依舊能清晰地看到,殿閣深處的正中位置,卻是端坐著四道身影,殿閣之中一片寧靜,清言緩步走向那四道身影,他蒼白麵色上雖仍是掛著淺淺笑意,但他心中滋味卻是百味雜陳。

三百年前,他也還是一個對大道悟性頗深的少年,就是光論悟性,怕是一向被讚天資聰穎的顧守真也是有所不及;隻是一百年前那場變故卻給他道心造成了難以抹滅的影響;三十年前,他才做出那件事。如今,他突然覺得有些釋然,這個天道終究隻是某些人的天道。我清言要創造一個屬於我的天道。他心中這般想著,卻是緩緩走到那四條身影之前,麵帶笑意,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坐在左手上坐的當然是身為東道主的玄元一門的掌門,清虛真人。今日的清虛真人卻是將一頭散發給束了起來,發絲尾端用一小塊青色絲帶給束了起來,清臒的麵龐之上倒是多了幾絲含著笑意的興致。清言微微瞥過,隻覺得一陣好笑,心中倒生出幾絲同情憐憫起來。

他目光下移,坐在清虛身側的卻是一個麵容頗為蒼老的僧者。卻是當今菩提寺的主持圓覺大師。一襲洗得泛白的淡黃色袈裟,已是有些失了顏色。隻是那衣襟邊緣的那株菩提卻是青翠如初,微微散發著淡淡的白色光芒。他脖頸中卻是帶了一串紫色珊瑚佛珠,每顆佛珠之上都刻了一個羅漢,清言當然知道那便是佛家至尊法寶,卻是上古法器-金剛珠。傳說這珠子本是西天如來佛祖所刻,共有一百零八顆,每顆之上繪了一個羅漢。法力修到至高無上者使用這佛珠,每顆佛珠上的羅漢卻能憑空而生,散發無窮威力。清言抬頭看到那老者目光如炬緩緩的盯著自己,心中卻是不自覺地一寒,目光不自覺地向右側移去。

右側上首位置,卻是端坐著一個年約四十的婦人。那婦人雖已不具了妙齡少女的明媚可人,但是端莊姿容之外自有一分成熟嫵媚。那婦人手中執了一把拂塵,身側的桌子上卻還放了一把散發著淡淡光芒的仙劍,秀眉低垂,似是沉睡冥想一般。清言一愣,這卻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在玄道中素來隱秘的慈航齋齋主,他素來聽聞這慈航齋齋主卻是佛道雙修,駐顏有術,卻不成想這少說也有三四百歲的慈航齋齋主竟是如此年輕。他微微一笑,目光緩緩從那拂塵和仙劍上掃過,目光一跳,落到最後一道身影之上。

那道身影卻是未等清言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就緩緩站了起來,語帶笑意頗為熱情地說道,“想必這就是三十年前,勇闖神跡,攜得雷神錘歸來的清言真人吧?”他目光淡淡,嘴角上的笑意卻是甚濃。隻是那微微翹起的眼角和臉上的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態,卻讓人覺得這人不過是個世俗的地痞無賴一般。清言心中閃過一絲輕蔑,臉上卻是堆起笑意,微微頷首,連道,“宋宗主過獎了。”

兩人又唏噓客氣一番,卻聽坐在左側上首的清虛淡淡說道,“你們兩個就不必客氣啦,都請落座吧。”待兩人落座後,他眉目一凝,那熠熠雙眸中,卻是閃過一絲寒意,語氣依舊不變,淡淡說道,“清言師弟來得正好,方才我們正在討論西疆形式。圓覺大師和青嵐齋主卻是覺得如今雖天道崩壞,但玄道勢微,如今萬全之計卻是要廣招門徒,以圖後事。我和宋凝兄弟,卻覺得,如今卻是大展宏圖,一舉滅掉西疆魔教,然後恢複天道,才是如今我輩玄道中人該做之事。卻不知清言師弟如何看待?”

清言見四道目光霍然落在自己身上,就連那方才分明沉思冥想的青嵐,也是猛然張開雙眸,眼光霍霍盯向自己。他沉吟一番,清了清嗓子,這才緩緩說道,“清言目光短淺,遠不如四位掌門見解獨到。不過清言卻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他話語微微一頓,目光掃過那四人臉龐,將四人麵上表情全都收入眼底,又淡淡說道,“我們不殺人,別人就不來殺我嗎?”

殿閣中突然一片寂靜,殿中五人神色各異,卻都是一時間沉默不語。突然,五人圍坐的中間位置卻是突然亮起一束淡淡的白色光芒,那光芒卻是緩緩凝聚成一麵光牆,那光牆之上顯現出一片景色來。那景色當中,尤為突兀的卻是一條巨大的黑色河流,那河流蜿蜒似是沒有盡頭般。其中黑浪翻湧,直衝上數十丈上的高空,那黑色河水卻是被猛然拍向兩岸。本是如水月夜,皎潔月光,在這黑浪漫天翻滾下,卻也顯得暗沉無比。卻正是那山河社稷圖中的景象。

五人顯然是早已見過千百次這般景象,臉上神色依舊如初。但是不過片刻,五人卻都是大驚失色,對望一眼,臉上都凝聚出一股凝重神色,一時之間,卻又都沉默不語。許久,卻是圓覺低聲念了一聲佛號,沉重說道,“阿彌陀佛,這角龍卻是五百年未出世,此番竟是妄入山河社稷圖,看樣子卻是有化為應龍的趨勢。這番山河社稷圖中的數百位玄門弟子,看來要應更多的劫難啦。”

清虛不置可否,隻是一雙眸子緊緊盯著那山河社稷圖中,那翻滾咆哮不息的巨大的黑色河流的岸邊,那角龍巨大的雙眸凝視下,那個看起來顯得渺小如螻蟻般的一條白色的身影。

山河社稷圖,無盡夜空中的那輪皓月漸漸被隱沒在了,漸漸凝聚起來的一團團烏雲中。風起,雲湧,周圍的腥臭空氣中,漸漸多了一絲潮濕的氣息,一場大雨竟似是馬上要來了。

蕭原凝起周身靈力,借助手中的三色長棍,才堪堪在身前三尺處凝聚出了一道光牆。按說,他體內糅合了如此眾多靈力,並且還修煉過一寸光陰心法,這需要達到玉清主仙才能凝結成的光牆對他來說,卻也並不難。隻是不知為何,到了這山河社稷圖之中,他隱隱覺得自己體內靈力,竟是被削弱了許多,倒是原本體內的那兩股莫名靈力,卻是有漸漸蓬勃的態勢。

又一朵巨大的黑色浪花,從數丈高的高空中落了下來,猛然擊落在蕭原身前三尺處的那光牆之上,那光牆受此一擊,越發變得明滅不定。身在光牆後的蕭原,臉色卻是陰晴不定,心中震駭一時無法消減,他雙目凝視著那條巨大的黑色河流上的某一處方向。

那處方向與周圍的陰沉不同,卻是發出耀眼的幽綠色光芒,陰沉的夜空被映成一種詭異的綠色。那光芒卻是從一雙巨大的如燈籠般的雙眸中所發出,那雙眸子高掛在百丈高的天際之上,似是在俯視眾生如螻蟻般。蕭原目光緩緩掃過那雙眸之下巨大的身軀,和那身軀之後不斷翕合扇動的巨大雙翼,緩緩吐了口氣,低聲說了句,“竟是角龍。”

他心底心思翻湧,卻是瞬間做了一個決定,霍然轉身,待要進入那“輪回洞府”。突然從那轟隆的巨浪聲中傳出一聲聲時斷時續的求救聲,他心下一凜,不自覺地轉頭去望,卻見那波浪翻滾的巨大黑色河流中,一道淡淡的碧綠色身影,在波浪起伏中沉沉浮浮,漸漸向那角龍漂流而去。

蕭原暗呼糟糕,心中暗自焦急卻不知是哪位師兄竟是如此走黴運,竟是一頭要紮進角龍的懷抱,他心底暗自苦笑,也不知拜誰所賜,他竟是對吐槽這件事情越發熟稔起來。他微微搖了搖頭,撤去渾身靈力,將一根長棍執於手中,腳步錯動,憑借著那巨大的黑色河流被排向兩岸的河水的衝擊之力,輕飄飄地向那個身影飄去。

通玄山,前山,第一殿。

立在殿閣門口的石蕤,終於從剛才的震驚中稍稍恢複過神來。她本以為自己天資卓絕,數十年的艱難苦修,此刻修為就是清虛掌門,想要勝她怕也是要花費一些時間。她從來不曾想過,有誰能如此就輕易破了她的靈力,甚至道心。況且這靈力,還是她唯一能傍身,能讓自己稍稍覺得有那麽一絲心安的東西。她突然心中生出一絲膽戰寒意來,竟是對那道堅挺孤獨的背影,多了幾分恐懼感。

突然,那放置在第一殿之前的那玄天朱昊鏡,猛然一動,折射出強烈耀眼的白色光芒來。石蕤心下稍感訝異,凝了靈力於一雙惠目之上,向著那玄天朱昊鏡凝目而去。

那玄天朱昊鏡中,所映出的山河社稷圖,此時卻是另外一番景象。隻見陰沉的天空,堆滿了烏雲,似是要壓下來般,不多時,伴隨著轟鳴雷聲,一道道閃電卻是從那堆烏雲中,劈了下來。豆大的雨珠凝聚成線,鋪天蓋地地向著那蜿蜒無盡頭的巨大的黑色河流砸了下來。

風急,雲湧,浪大,滔天,方才還是月影搖曳的晴好天氣,此刻卻是霎那間,變作如此惡劣天氣。石蕤心中一沉,難道那九重天劫竟是提前到來了?一聲怒氣衝天的暴吼聲,從那玄天朱昊鏡中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稍稍放下心中那紛亂的思緒,定睛向那鏡中影像看去。

蕭原撤去渾身靈力,本欲乘風而去,但是這條黑色河流上空的風不知什麽原因,竟是飄**不定,裹亂不堪,蕭原竟是無從借力。他心下心思暗轉,此刻卻是不到萬不得已萬不能動用靈力,且不說這條河流如此洶湧漫長,還不知體內靈力能撐到什麽時候,單是那角龍,怕是自己運起體內全部靈力,能不能從那角龍威勢之下救出師兄都很難說。他低頭去望,隻見腳下那黑色河流卷起的黑色巨浪,卻是生生不息,心思一動,緩緩向前踏出了一步。

蕭原淩空一躍,撤去渾身靈力,隻是借助手中那三色長棍上所散發的靈力,向著身前的一道巨大的浪花的浪尖上踏去。又一排巨浪衝天而來,蕭原足尖輕點,又飄然躍向前方的一朵巨大浪花的浪尖上。初時,還腳下不穩,有幾次差點栽倒那奔流不息的黑色巨河中,但是不多時,他靈台之內一道靈力卻是在他並未運轉的情況下,纏繞到他足尖之上。那靈力雖生,卻並沒消減體內領海的充沛,似是隻因那巨浪而生。風聲,浪聲依舊奔亂不息,一時之間,隻見那條巨大的黑色河流上,一道淡淡身影,足尖裹著一團碧綠色光芒,在浪尖之上跳躍而去。

如此不知行進了多久,那雨勢卻是越來越大,蕭原身上衣服已是全部被打濕淋透,濕漉漉黏在身上,煞是難受。但是那方才還驚呼求救的師兄,此刻卻仍是不見蹤影,他心下焦急萬分,閃身躲過一道巨浪,舉目向前方望去。他目光一跳,臉上卻是堆上了,一副苦笑不得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