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蓁本就有話要與他當麵說,太子前來,她自然沒有不見的道理。

衛蓁換上了一件桃紅色的裙裾,纖細腰肢以一條玉帶收束,墜一枚玉佩壓住曲裾裙擺,如此便往殿外去了。

到了會客的寢殿外,太子留下的宦官卻麵色猶豫地告知:“小姐,太子殿下方才先一步走了,實在是弋陽公主差人來,有急事尋殿下見一麵,殿下隻道晚些時候忙完,便立即會來探望小姐,給小姐賠個不是。”

衛蓁安靜地聽完,“無事,天色尚早,殿下一時抽不出空,我去太子寢殿見他便是。”

弋陽公主乃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太子先緊著她的事也是情理之中。

衛蓁需要與太子見一麵,探一探他對這樁婚事究竟是何態度。

而與此同時,太子寢宮。

太子立在香爐邊,麵色沉凝。

“今日你以弋陽的名號喚我見麵,道是事情緊急,孤擔心你方才來見,卻不想你隻是為了給你兄長求情。”

衛瑤眼眶淒紅:“殿下因為兄長一事不肯見我,我隻能出此下策。何況這兩年來,你我都是這般見麵,怎麽殿下婚期快到了便不行了?”

二人的關係見不得光,為了隱蔽行事,多是借弋陽的名義,在其寢宮幽會。

衛瑤紅唇輕咬:“殿下就不能再到大王麵前提我兄長求求情嗎,吳越之地苦寒,我兄長那身子去了,未必能扛得住……”

景恒神色明顯有些不耐:“事已至此,父王君令已下,不會再更改。”

衛瑤凝望著眼前人,像是未曾料到他會冷血至此,“阿兄自幼陪在殿下身側,殿下怎會對他如此無情!究竟誰攔著殿下不許給阿兄求情?是不是衛淩,還是衛蓁?”

景恒道:“莫要胡鬧。”

這一聲已是斥責,於衛瑤的怒氣更是火上澆油。

恰這時,殿外一道聲音響起:“太子殿下,衛大小姐來了。”

殿內氣氛一滯,景恒吩咐道:“先將她帶去書房,孤稍後便到。”

身後響起衛瑤顫抖的聲音:“不許去!”

景恒的腳步一頓,又大步流星走出了大殿,不再管身後人呼喚。

一出門,侍奉在殿外的大宦官便殷勤地迎上去。

太子輕拍了拍袖擺,整理好衣冠,問道:“孤眼下身上可有異樣?”

大宦官端詳了一二,搖了搖頭。

太子徑自往書房走去,到了殿門前,長吸一口氣,方才推門而入。

衛蓁正坐在案幾之後,聽到腳步聲,目光從棋盤上緩緩抬起,唇角輕勾:“殿下。”

“叫阿蓁久等了。方才弋陽有事相求,我不得不作陪,不曾想叫你多走一趟特地來見我。”

他垂下眸,瞧見棋盤一側,散落著一些他此前拆開卻忘記收起的密信,不由眉心一跳。

那信關乎祁家謀逆一案,不能泄露給外人。

也好在信上內容經過加密,從信件擺放的樣子看,她應當並未動過。

太子喚來宮人將棋盤和信件收下去,道:“那日你遇險後從林子裏出來,整個人便不太對,想必是真的嚇著了,眼下緩過來了一點嗎?”

“已經好多了。”衛蓁輕笑。

她本有意開門見山詢問對方對這門婚事的態度,方微微傾身,一縷香氣不合時宜地鑽入了她的鼻端,盡管已經極其微弱,可還是被衛蓁給捕捉到了。

太過清媚的香氣,一聞便知是女子身上的香氣。

不是景恒這般男子會用的。

碗中茶水沸騰,水汽頂起茶蓋發出“噗噗”的聲響,衛蓁沒聽清剛剛太子接了何話,隻笑著啟唇:“殿下身上用的是何種香?”

“香?”

衛蓁不提,他都沒有在意,這會細細輕嗅,也聞出了那股原本屬於衛瑤身上的氣息。

太子道:“不過是宮裏常用的熏香罷了。王後身邊宮人送來的,孤倒一時也不知道是什麽香。”

若是他說這是弋陽公主在一起時沾染上的香氣,衛蓁還不會多疑,可說是殿中熏香,那這中間似乎就有些說頭了。

衛蓁的目光下移,落在太子繡繁複雲水紋的袖擺之上,那裏有一抹未曾來得及擦去的紅豔口脂。

他午後是不是見了別的女子……

衛蓁眉眼輕彎:“香氣清而不濃,猶如玉蘭,沁人心脾,甚是好聞。臣女倒是十分喜歡,不知殿下能否舍愛,贈予臣女幾袋?”

太子與她目光短暫相觸,指尖扣緊了手中的茶盞。

衛蓁始終噙著笑意,太子額角微微出汗,隻道:“我便叫宮人去拿,晚些時候送到你殿裏。”

“是,臣女多謝殿下。”

他側耳吩咐宮人去找衛瑤。衛蓁從案幾後起身,珊珊行禮欲告退。

太子道:“今日本是想探望你以表慰問,倒叫你來一趟,實在愧疚。”

眼下這般,太子也不敢再與之多待,怕再相處下去,真叫她察覺出他身上更多的異樣來。

景恒親自將她送到殿門口,與之告別。

日落西山,雲層如同魚鱗片布滿天際,霞光傾瀉落在花叢間,也將衛蓁的衣裙染成一片赤紅。

衛蓁思量著方才殿內發生的事,沒一會身後傳來腳步聲,是太子差宦官來給衛蓁送香料。

待人走後,衛蓁看一眼裝香料的木櫝,吩咐護衛道:“去查一查,離宮裏都有誰用這種香。”

護衛抱拳稱喏。

“不過……”衛蓁走了幾步,又有些遲疑。護衛問道:“小姐還有什麽吩咐。”

衛蓁的眼前浮現起了,那日在假山旁撞見太子和繼妹的一幕。

若問誰能出現在太子寢宮、與太子如此親密,衛蓁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個繼妹。

而似乎,衛瑤與弋陽公主關係也極好。

衛蓁想起來,自己入宮中學禮儀,太子時常去看弋陽公主,而弋陽公主交友廣泛,總會設宴邀望族女子入宮作陪。

當中自是包括衛瑤。

那個時候,太子與衛瑤在弋陽公主寢殿又做些什麽?

她道:“不必逐一去找,直接去查衛二小姐,看看這是不是她慣用的香。”

“是。”

這邊宦官給衛蓁送來香料,那邊衛瑤回到寢舍,侍女替她出去打探事情,回來附耳稟告。

“你說太子將我的香都送給了衛蓁?”衛瑤眼中水光晃動,擱在梳妝台上的手一下攥緊。

侍女輕點了點頭,大氣不敢出一下。

衛瑤轉身,胸口上下起伏,忿然道:“我本以為他與我要香,是因為喜歡我製的香,卻沒想到全轉送給了其他女子……分明我與太子先認識,衛蓁不過是一個外來之人,卻能橫在我們二人中間!”

是從何時起,她對太子有了男女之情?

大概是自及笄之後,盡管那時已知曉他是自己未來的姐夫,會娶自己的長姐,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太子承諾會退了這門婚事和她在一起,衛瑤也相信他的話,就如同她父親一樣,哪怕最初婚事並非自己所願,最後還不是娶了真正心愛的女子入門?

可真到了眼下這一步,太子卻一次次叫她失望。

“太子也是被楚王所逼,情非得已,小姐要多體諒才是,”身側一中年仆從走上來安慰道,手撫上她的後背,“此時忍耐不過一時,小姐忘了夫人的話?若就此放棄,便真一輩子都被那衛夫人留下一對兒女給壓著了。”

“何況眼下隻有依附太子,小姐才能給兄長翻案的機會,不是嗎?”

衛瑤就隻有這一個兄長,無論如何她也要讓兄長回來。

她對太子固然情深,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所圖。隻有依靠太子,才能從那對姐弟手中奪回衛家一點的權勢來。

衛瑤自知,僅僅依靠男人的寵愛,總會有色衰寵弛的那一天。

隻恨祖父不肯將家產分給他們,但凡她父親有一點勢,他們在朝中也不會這般尷尬。

“太子真心待小姐,奴婢們都看得出來。既是真心,小姐又有何懼?您與太子情投意合,本就沒有錯。夫人叫您多些耐心。”

衛瑤看向鏡中自己,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良久道:“是,那便都聽母親的。”

……

雨打芭蕉,滴答錯落。

三更夜,衛蓁上了榻,這一次意識往下滑去,前世之夢再次而至。

依舊是上一次的場景——

霧濕燈籠,雨聲淅瀝,少年伏於她身上。近到彼此呼吸都勾纏著,她望著他,心跳砰砰了兩下。

水珠自他纖長的睫毛墜下,接著滴答,水珠變成了血珠。

衛蓁身前一片濕潤,看到大片殷紅的血從男人胸前傷口浸透了出來。

殿外甲胄聲碰撞,兵荒馬亂一片嘈雜,有官兵的身影落在窗上,將殿門敲得咚咚作響。

“衛大小姐,衛大小姐!——”

風雨大作,竹柏在狂風中晃**。

衛蓁看向殿門口。

“那祁家父子意圖謀逆,證據確鑿,楚王下旨即刻捉拿祁宴,生死不論。有人瞧見反賊逃到了此處。請小姐開門,叫我等進來搜查——”

滴答答,血珠落在她頸窩之中,一片冰涼刺骨的寒意。

身上之人眼睫沾著血霧,輕聲道:“搜拿我的人到了,衛大小姐,要將我供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