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風聲在耳,衣袂隨風飄揚。
她踉蹌地跌入他懷中,祁宴一把收緊臂膀,緊抱住她。
他與她胸膛與胸膛相靠,衛蓁滾燙的淚水滑入他頸窩中,渾身不停地輕輕顫抖。
衛蓁雙眸中溢滿水珠,渾身血熱,心房情意湧出,讓她下意識想要吻住他,卻忽然意識到四周還有許多人在。
她立刻停下動作,卻未曾從他懷中離開,淚泣漣漣,淚珠也控製不住地一滴一滴落下。
祁宴抬起手為她擦去臉上的血痕:“援兵已經來了,阿蓁。那些楚人離開了。”
衛蓁抬起目光。這必須守住的城,她終於守住了。
這一場關乎天下局勢走向的大仗,他們也終於拿下。
祁宴道:“你累極了,我先送你回宮休息,剩下的交給我。”
天穹之下,郎君玄黑的披風與女郎火紅的裙袍交纏在一起,於風中縱揚。
他握住她無力垂在身邊的手,五指穿入她指縫中,衛蓁也實在疲累不堪,倒在他懷中。
祁宴將她打橫抱起,喚了一聲星野,白馬飛馳而來,祁宴抱著她上馬,調轉馬頭,見道路兩側人頭攢動,一個個布滿汙漬的百姓茫然看向他。
祁宴握緊韁繩,高聲道:“我乃晉王,帶兵前來援助魏都,王城已安全,諸位可放心!”
他身上明亮的盔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披風在空中劃過弧度,猶如神祇一般。
百姓聽到他的話,臉上的慌亂之色漸漸落了下去,援軍果然如公主所說一般及時趕來,他們抵擋住了賊寇的侵略。
眾人劫後餘生後,與身邊之人紛紛相擁,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隨即向祁宴跪拜:“拜見晉王!”
一片又一片的人跪俯在地,這一聲感激聲接著一聲響徹天地。
城門口聚攏的人越來越多,祁宴目光清朗,道:“不必謝我,當謝的是你們的公主!是她守城撐到援軍的到來!”
那跪拜在地的士兵統領道:“公主與我們一同守城,奮不顧身守護臣民,我等都將銘記公主之恩!”
祁宴握著韁繩,朝著王宮疾馳而去。
在他二人走後,街上之人慢慢站起身來,望著晉王離去的背影。
晉王親自帶兵援助,此事本就令人不解和意外,而他又與公主在那樣親密地相擁,毫不避諱外人,百姓們仿佛從中窺破到了一些秘密。
然而他們無暇關注此事,戰爭之後,他們首先需要做的是重建破敗的家園。
在魏國百姓經曆了數十日艱苦的抗戰後,這座王城開始一點點複蘇。
……
楚軍的大軍在援軍到來後,丟棄盔甲慌亂地奔亡,援軍乘勝追擊,一舉將楚軍逼到峽穀之中,打得楚軍士氣大散,一退再退,楚軍潰不成軍,各路人馬慌不擇路逃亡。
而援軍奉晉王之命,勢必要生擒楚王!
夜幕一點點降臨,祁宴處理完軍報,來到衛蓁的寢殿,宮人朝著他行禮,隨著他走近,立在床邊的侍女回身將床簾慢慢撩起。
繡花紋淡青色錦絲雲被中,少女安靜地躺著,側顏嫻靜溫柔。
祁宴在榻邊坐下,令殿中人退下。
侍女們相互對視一眼,有人猶豫才喚一聲“晉王”,涼蟬對她使一個眼色,趕緊讓她一同出去。
關門聲響起,祁宴垂下纖長的眼睫望著**少女,牽起她的掌心,觸碰到一片不平的肌膚,將她手掌翻開一看。
那雙纖纖素手此刻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祁宴自是猜到那傷口從何而來,起身到一旁櫃子中拿來藥瓶為她上藥,一邊就著燭火細細打量著她。
那日,她送來求援的信,說國都被圍,希望衛淩帶軍回防,再三表明不希望祁宴來,說憑借她自己可以守住城。祁宴知道她是因為不想拖累他,可魏國內部的情況那可以用的兵力,祁宴又不是不知道。
他快馬加鞭往魏國趕,然而那時楚軍已經圍了許多天城,祁宴在路上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然而就是她一個人,憑借著國都那一點兵馬,足足抵抗了十日。
這幾日她遭受了多少苦,從這雙手便可以看出來,祁宴為她上完藥,無聲輕歎了一口氣。
門外傳來敲門聲,“君上,魏王來了。”
祁宴起身,將她的手放回被中,朝外走去。
魏王走入了大殿,祁宴朝他行禮,魏王連忙上前將人扶住道:“晉王不必客氣,此番是我該感謝你才是。”
祁宴還是做足了禮節,道:“大王請放心,我帶來援軍已去追擊殘兵,剩下那些楚兵已經失了士氣,不足為懼,這幾日他們便能處理一切。”
魏王點點頭,眼中噙著亮光:“此番當真多謝你。”
他伸出雙手握緊他的手,祁宴一愣,笑道:“大王,以我與您之關係不必言謝。”
這話是何意思自然不言而喻。魏王並未鬆開他的手:“那你從晉國趕來,前線局勢可要緊?”
祁宴道:“姬淵一直兵敗,此次令楚王帶兵,就是背水一戰賭一把,如今魏國守住了攻勢,他已再無後牌,注定大勢已去。且在來前,我也特地支出一隊兵馬前去圍楚城池,楚國此刻無王,注定門戶空虛的。”
魏王看一眼床榻,低聲道:“我們走遠點,到這邊來說話。”
祁宴跟隨他走到窗邊,魏王看向他,“此前你向我求娶央央,我並未答應,一是舍不得二也是不能完全信任你能護住她。而這兩個月,我的確看出來你的能力,知曉你是可靠之人。”
祁宴盯著魏王的眸子,“大王想說什麽?”
魏王笑道:“晉王猜到了不是嗎?我的身子一直不好,若阿蓁能得到你照顧,我也算放下心來,隻是還想問一問晉王,若順利一統晉國之後,會待魏國如何?”
有些事魏王必須問清楚。他二人一個是晉王,一個是魏國公主,背後牽扯的利益太多,又怎能如那民間男女,起個誓便當作真的成親了。
祁宴思忖了片刻,道:“現在談此事尚早,畢竟天下局勢未定。但她既然回到魏國,便是魏國公主,大王又一直以來都讓公主管理魏國朝堂,等到我們正式成親之後,魏國的朝堂、那些領地城池、兵馬一事便都由她來管,我不會插手魏國朝堂分毫。”
魏王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說。
祁宴繼續道:“且若是我能順利攻下楚國,她從前在南方也管過楚國的封地,應當比我更了解楚國內政,南方的楚地自然也給她管。”
魏王看著他,良久道:“你當真願意如此?”
祁宴唇角浮起淺笑:“大王可需要我立下誓約?”
“不必。”魏王笑著搖頭,“祁宴,你不必與我立,這話你親自說給央央聽。”
魏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去吧,去陪著央央,我先走了。”這話便是魏王願意相信他了。
祁宴忙為他打開門:“那孩兒送父王。”
魏王聽到這稱呼,不由一笑道:“無事,你回去吧。”
祁宴執意送他,待將魏王送出院門後,才重新回往寢殿走去,回到殿內,涼蟬朝他行禮,“剛剛大王出去,奴婢前來瞧瞧公主。”
祁宴頷首,卻見涼蟬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涼蟬深吸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張絲帛遞到祁宴手中,祁宴撫摸絲帛,目中不解,涼蟬示意他打開看看,“晉王,這是公主寫給您的。”
祁宴垂下眸,將絲帛展開。
涼蟬道:“公主說若城被攻破,不幸遇難,便讓奴婢將信轉交給您,昨夜公主已經想好了一切後事。”
他一言不發,雙目緊盯著那絲帛,良久道了一句先讓涼蟬出去,可就是這一句話,聲音出現了起伏。
涼蟬恭敬告退。
祁宴的指尖撫摸著絲帛上的字文,麵容在透進來的月光下顯得清寒,他將信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攥緊絲帛,回過頭來,看著**少女。
信上寫著的話,什麽叫“情千萬重,寄君珍重”?
她是抱著赴死的心思,覺得他們此生再也無法見麵了,是嗎?
祁宴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輕輕吻了吻她的手背。
等她醒來,他有許多話,想要與她說。
殿內安靜下來,窗外蟲鳴聲急促,如在下一場細密的雨。
……
衛蓁在兩日之後醒來,日到中午,簾帳上飄浮著窗外的花影,衛蓁的雙目漸漸聚攏,聽到床外傳來男子的說話聲,朝著帳外望去。
“祁宴。”這一聲引得男子轉過身來。
祁宴回頭,**少女爬起來,她踉蹌地下床,腳下不穩,祁宴伸出手,將衛蓁摟住。
“小心點,不要摔著。”祁宴道。
衛蓁抬起頭看著眼前人,環顧四周大殿,空氣中浮動的不再是濃重的血腥氣,而是窗外飄進來的花香。
衛蓁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在何地。
她被祁宴放回榻上,祁宴道:“醫工說你連日操勞,身虛體弱,需要休養幾日。”
她搖了搖頭,眼中淚珠如珍珠一般顆顆浮上來。
祁宴看著她落淚,問:“怎麽了?”
衛蓁躺在枕上,輕聲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祁宴一愣,忙道:“怎麽會?已經沒事了,阿蓁。”
祁宴心知,她是一國公主,這些日子多少人性命都落在她身上,她想必是精神緊繃,壓力極大,也隻有麵對他時,她才會流露出那脆弱的一麵。
殿內忙碌的宮人識相地退了出去。
祁宴道:“一切都過去了,阿蓁。”
他眼眸溫柔若流著一汪春水:“我一直都知道你會做好,你帶兵撐了十日,那些楚國殘兵本也支撐不了多久,再攻下去也會自亂手腳。”
她坐起身來,烏黑的長發垂在身前,眼中如秋水起皺。
他的掌心覆上她的麵頰:“衛蓁,你知道嗎?”
衛蓁疑惑地看向他。祁宴微微一笑道:“你是我見過最堅韌的姑娘,我常常會想,是不是我高攀了你?”
春光映得他那雙眸子無比清亮,他的掌心滾燙,如烙鐵一般,灼得她心口也發熱。
衛蓁搖搖頭,笑著拭去累:“什麽高攀不高攀的,不要說這種話。”
祁宴笑了笑,修長而骨節分明的五指撫摸著她的長發,道:“那你現在不要多想,先好好歇息,我陪你。”
衛蓁將頭靠在他懷中,問道:“外麵的戰事如何?”
“已經停了。城中統計正在傷亡的百姓。”
祁宴低下頭,看她並未闔上眼眸歇息,沉吟了一瞬道:“阿蓁,我看到了你給我寫的那封信。”
衛蓁抬起頭來,“你看到了?”
祁宴道:“你說我是你一生所愛,不曾悔過與我在一起,那你知道我的心思嗎?”
他拉過她的手,覆蓋在他胸膛上,衛蓁的指尖微蜷,他湊近,接下來的話語便化成了細密如春雨般的吻。
他以吻來回應她,衛蓁滿心滿肺都好似被柔軟的暖意包裹住。
待唇瓣鬆開,衛蓁傾身,雙手探入他臂彎下,懷抱住他的腰身。
他的心跳是那樣有力,一下一下,回**在她耳畔,衛蓁輕問道:“倘若,你真的沒來得及趕來,而城破之後我被景恒處死,祁宴會怎麽辦?”
祁宴挑眉,想要繞過這個話題,道:“這種事有何可問的?”
衛蓁道:“我想知道。”
她想起前世他們最後的結局,心中生出一道聲音,驅使她問一問。
祁宴一時沒有回答,見她精神尚可,起身拿起衣架上的那件春衫,為她披上。
衛蓁又詢問了一遍,祁宴道:“你我不是在月下起誓過了嗎,你記性這樣差的?”
月下起誓?他們之間月下起誓,那便是成婚那夜,對著青山許下白首之約,日後當恩愛不移,相伴與共。
他望著她的眸子:“說好一輩子相隨與共,怎麽能背棄誓約,我還是會娶你,讓天下人都知曉你是我的妻子。”
他語氣散漫,衛蓁卻知曉他並非隨口一提,他當真會如此做,像前世一樣娶了她牌位。
祁宴道:“但既然沒有發生的事,便不要再提,你與我已經結為夫妻,新婚之夜結了發,那些青絲與青絲繞在一起,所以這輩子上輩子下輩子,都會注定糾纏在一起。”
衛蓁聽到這話,心中有一處隱秘的神經好似被牽引到,胸口酸脹,她埋首在他懷裏,不叫他看到眼角的淚珠:“或許我們上輩子真的是夫妻,也說不定。”
祁宴輕笑攬緊她:“我想了想,等到我們的兵馬順利拿下楚國,不止魏國,楚國的領地我你也來管,你可願意?”
衛蓁抬頭,她極其了解他,對於他說讓自己管轄那些封地,並未有多大的心緒起伏,但她心知,這一舉意味著什麽。
若是別的一國之主,萬萬不會輕易放權,然而祁宴從頭到尾其實都未曾真心坐上那個王位,他想要做的隻是與她成為夫妻。
他說以天下來聘,便真的要將那些山河與她同享。
衛蓁笑問:“那晉國呢?”
“你若是想管那自然可以,如此我平時隻管兵事上的事便可,那也算極其清閑。”祁宴懶洋洋道。
戰事還未結束,但在溫暖安靜的大殿,一切外界之事好似都打擾不到他們。
他的指尖與她的指尖根根相抵,春光在他們身上遊走,他與她的肌膚仿佛貼合黏在了一起。
祁宴道:“雖然當初娶你,並未說過成親之後會有這麽多煩心事,但要麻煩魏公主日後多擔待。”
衛蓁笑了笑。
祁宴吻上她的發梢,道:“於日後千秋萬代,他們都會記得我們在一起。”
春光落在他們身上,明滅而燦爛,漾開一圈一圈如水流般清潤的光暈。
他身上也暖洋洋的,衛蓁依戀地感受著他衣袍上的暖意。
衛蓁有許久未曾感受到這樣靜謐的時光了。
她心沉靜下來,這一刻窗外花影沙沙搖動,無比靜好。
春光繾綣,照得她渾身犯困,懶意浮上心頭。
良久之後,他的話語從頭頂傳來:“左盈那邊也進展得十分順利,齊王頗為信任他,他的人已經坐穩了齊國的重要官職。齊軍不會倒戈的,想必不久之後,我們的聯軍便能重新拿回絳都。”
衛蓁柔柔嗯了一聲。
這時,殿外忽然有人腳步聲響起,有人稟告道:“君上,楚王已經被擒拿下,士兵們正押著他來王宮。”
衛蓁愣住,看向殿門口:“景恒被捉住了?”
祁宴問道:“一同去看看嗎?”
衛蓁回過神來。看自是要看的,景恒率楚國的鐵蹄想要踏破她的國土,那雖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衛蓁握住他的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