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衛蓁身後還站著的是一位年邁的老婦人。正是從南方趕來的田阿姆。
阿姆陪伴她長大,衛蓁將她當作親人,此番特地派人去接阿姆,邀她來觀禮,還擔心阿姆經不住路途的顛簸,然而阿姆一見到來接她的侍衛,立馬便答應來魏國。
田阿姆為衛蓁綰好發,公孫嫻在一旁道:“阿蓁,這頂鳳冠當真襯你,再配上這對垂珠耳璫,更襯得阿蓁你膚色雪亮。”
衛蓁接過耳璫,笑道:“等我們回到晉國,你與姬沃也應當準備成婚了,對吧?”
公孫嫻手上動作一頓,頓時臉色漲紅,低下頭道:“哪有那麽快,等準備好多東西呢。”
衛蓁轉身看向她,四周人連忙驚呼:“公主,小心鳳冠要掉了!”
眼看那華冠就要從雲鬢上滑落,眾人心都跟著提起,衛蓁及時伸手將它扶住,周圍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宮人稟告:“公主,大王與衛將軍來了!”
衛蓁起身朝門口走去,“父王,阿弟!”
魏王才跨入門口,就瞧見女兒笑靨明媚朝自己走來,臉上藏不住喜色,魏王笑容。
魏王一來,殿內其他人便退了出去。衛蓁示意衛淩過來為她捧著銅鏡,她要再試一試那禮袍外裙。
衛淩道:“阿姊傾城之姿,自是穿什麽都好看。”
魏王坐在桌邊,看著笑鬧的姐弟二人,手往袖中探去,片刻後道:“央央,你過來。”
衛蓁放下裙袍,朝他走來,魏王從袖中拿出一隻金步搖,簪入她雲鬢之中。
衛蓁抬手撫摸流蘇珠鏈,目露疑惑,“父王?”
魏王笑道:“這支步搖放了十幾年了,是你母後特地為你打的,想著在你成親那一日送給你,父王一直為你好好保留著。”
“母後為我打的?”衛蓁雙目晶亮,對著銅鏡比照,回頭道,“我很喜歡,明日會將它戴在頭上。”
魏王看著女兒眼中掬起的笑意,知道她是打心底高興。
衛淩在一旁看著,輕輕歎息一聲,“阿姊明日就要出嫁,我實在不舍。”
衛蓁將步搖放進妝奩中,衛淩走到她身邊幫她,低聲道:“若祁宴有一日膽敢負阿姊,我必然不會放過他,阿姊放心,我與父王一定會為你撐腰。”
衛蓁,“等阿姊出嫁後,也該輪到你的婚事了。”
衛淩連忙搖頭,避開這個話題不談,“我才哪到哪……”
魏王頷首道:“是該物色物色合適的女郎了。”
正聊著時,殿外有宮人走進來,躬身對衛蓁道:“公主,左盈大人到王殿了。”
衛蓁看向魏王道:“左盈就是我與您說過,那能治好您病的神醫,此前女兒的眼睛便是他治好的。”
衛蓁道:“相信他也能治好父王的病,我陪父王一同去吧?”
魏王看著女兒熱忱明亮的眸子。他自己身子的情況自己清楚,但女兒如此為他操勞想要治好他的病,他也實在不忍心拂她的興致。索性便讓那醫工看一看吧。
魏王點點頭,從桌邊起身,讓衛蓁不必陪同。
他起身環顧一圈大殿,“明日是你的婚典,你還有許多事要準備,便不用勞煩你去了,有阿淩陪著父王就夠了。”
衛淩也附和道:“阿姊放心,我會照顧好父王的。”
“那好。”衛蓁送二人出院子,回到大殿,看著桌上擺放的嫁衣。
陽光灑落在嫁衣上,讓一針一線都散發出瑩瑩明光。
昔日她離開楚國,四麵楚歌,虎狼環伺,舉目無親,如今親友皆陪伴在側,她即將成婚,與所愛之人攜手度過一生。
衛蓁將嫁衣拿起,緊貼在胸膛上,暖意隔著衣料傳來,沁入她的肌膚。她期盼著明日的到來。
……
嫁娶向來是在黃昏時分,然衛蓁與祁宴的婚典需要諸多步驟。次日是個好天氣,清晨時分,衛蓁在宮人的服侍下起身,之後沐浴焚香,綰發梳妝,穿上一層一層繁複的禮服。
吉時已到,儀仗已在宮門前等候。隊伍準備從王宮出發,接到公主後,繞王城一圈,讓百姓們觀禮同樂,此後再回到魏宮,舉行成婚的大典。
衛蓁來到王殿前,向魏王跪別。她在侍女的攙扶下,雙膝緩緩跪地,身上瓊佩珊珊作響。
魏王目光慈愛:“快起來吧,儀仗已經在外麵候著了。”
衛蓁抬起頭來,強忍著不讓淚珠落下,笑著道:“父王,女兒走了。”
魏王看她那樣不舍,心中也如刀割一般,道:“等會便回來,又不是見不了麵了。”
衛蓁點點頭,淚珠卻一滴一滴灑下。
魏王接過宮人遞來的紅紗,為衛蓁輕輕蓋上,對衛淩道:“扶你阿姊出去吧,晉王在等了。”
他目光追隨著少女,看著她慢慢跨過門檻,禮樂聲響起,魏王垂下眸,掩住眼中的淚珠,餘光卻瞥見那火紅裙袍的一角停下,魏王抬起頭,看到衛蓁轉身從外跑回來,他身子一定,快步上前,深深抱住她。
“父親……”她在他懷中低泣。
魏王聽到她哭泣聲,女兒喉嚨哽住,雙手顫抖地拍她肩膀,“去吧,去吧……”
她雙眼緋紅,一步步後退,指尖從魏王手中一點點滑走,魏王鬆開了她:“去吧!”
她終於轉過身去,魏王眼底灑下一滴淚,聽得那禮樂聲漸漸遠去,他抬起頭看向門口,王殿空****的,這一次她卻沒有再奔回來。
“大王?”身邊宦官輕聲喚他。
魏王回過神來,眼中流露出悵惘之色,又很快笑道:“和寡人去王後的寢殿看看吧。”
他的女兒已經長大了,尋得良人,今日就要出嫁,王後若知曉此事,定然也會為他們女兒而高興。
魏王朝著殿外一步步走去。高樹之上掛著彩繩紅布迎風飄飛,讓這座古老王宮再次煥發出生機。
……
衛蓁按照禮規走出王殿,完成諸多步驟後,在衛淩的牽引下,朝著迎親隊伍走去。
祁宴從衛淩手上接過她時,察覺到她身子顫抖,問道:“怎麽哭了?”
衛蓁搖頭,握緊他的手,哽咽道:“無事。”
隔著薄薄的紅紗,祁宴看到衛蓁纖長的眼睫上垂滿淚珠。衛蓁正是心緒雜亂之時,一隻玉竹般清致的手突然探入她的頭紗下,用帕子為她拭去淚珠。
她抬起頭,陽光從他側邊照下來,讓他眉眼與衣袍如描上一層金邊。
祁宴指尖又擦拭了她眼角一下,柔聲道:“莫要哭了。”
衛蓁終於從與魏王分別的情緒中冷靜下來。
是,今日是婚典,她應該高興才是,怎能一直垂淚?
“走吧。”他掌心傳遞來輕輕的力道。衛蓁嘴角彎起弧度,嗯了一聲,與他一同往婚車走去。
在四方無數人的矚目下,公主終於款款登上婚車,隨著禮樂聲響起,儀仗移動起來,朝王宮行去。
道路之上,聚滿前來觀禮的百姓,綿延百丈,一眼望不到頭。當晉王的白馬與公主的翟車出現在眾人視野中時,人群爆發一陣一陣的聲浪。
婚車兩側薄薄紗幔隨風晃動,勾勒出紗幔後那道麗人的倩影,遠遠望去,姿儀秀美,恰似霧中一朵豔棠。
夾道百姓翹首眺望,跪坐在車中的麗人,抬手勾起帷幕,朝著車外百姓揮手。
再看那年輕的晉王,一身絳紅華袍,身姿挺拔,策白馬配金轡,琳琅珠玉般耀目。
這段時日,晉王與魏公主的婚事幾乎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遙記得年關才過,魏國出兵幫助晉王,當時天下人都以為是魏晉兩國是盟友關係,卻未料到魏公主與當時的晉王還有這樣一層深層的關係!
這樁婚事一傳出來,便引起了無數議論,街頭巷尾到處都在說公主的身世、公主當年為何流落民間,又如何與晉王在楚國如何相識,這中間的曲折不可謂不傳奇。
然不管如何,王都百姓自然是愛戴公主的,瞧見晉王與公主當真是稱得上一對神仙璧人,人群再次沸騰起來,一個個自發追隨上公主的車隊。
……
黃昏時分,一切繁複禮節步驟終於結束了。
衛蓁回到寢宮,侍女上前為她卸下繁重的頭飾,侍奉衛蓁沐浴。
窗外月亮爬上夜幕,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晉王來了!”
衛蓁走到殿門邊,宮人將殿門打開,衛淩與姬沃一左一右架著喝醉的祁宴從門外進來。
衛蓁上前搭手,聞到他三人身上的酒氣,問道:“怎醉成這個樣子,是誰灌他喝了這麽多酒?”
衛淩與姬沃對視一眼,衛淩尷尬咳嗽一聲,姬沃摸了摸鼻子,“人已經送到,這裏既是公主的寢殿,我與衛淩也不便久留了。”
他二人告退離開,殿內的宮人也相繼退出去。
衛蓁蹲下身,瞧祁宴麵頰酡紅,整個人昏昏沉沉,拍了拍他的臉頰,他卻。
衛蓁輕歎一口氣,走到一旁銀盆前,欲將帕子沾水為他擦臉,回頭卻見方才還醉得不成樣子的人慢慢直起腰來,還抬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將茶盞送到唇邊,轉目看向她,那雙眸子清明無比,哪裏有半分醉了酒的樣子?
衛蓁握著濕帕,走上前去:“你沒醉?”
祁宴眉梢微微上挑,“自是沒有。但你阿弟今日生猛得極了,方才在酒宴上,不管不顧地要灌我酒,還有那姬沃,明明自己也喝不了幾口,還說要把我喝趴下,我裝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將臉頰貼上她手中濕帕,輕蹭了一下,投來灼熱的目光看得衛蓁喉嚨發緊。
半晌,他低沉的嗓音在殿中響起:“阿蓁,你今晚很漂亮。”
衛蓁為他擦拭臉頰的指尖一頓,他今日穿著一身絳紅色禮服,玉革帶束腰,紅色本就挑人,他穿上後便有一種無拘的風流之態來,此刻雙眸輕勾,若下鉤子一般,昳麗得不像話。
她被盯得臉頰發熱,也好在周圍燭光掩蓋了她雙頰的紅暈,低聲道:“郎君也不錯。”
祁宴眉眼彎彎,輕笑一聲。
衛蓁道:“你去把衣服換下吧,天色不早了,我們可以……”
“可以什麽?”祁宴手撐著額頭,“洞房嗎?”
他的指尖搭在她腕骨內側,輕勾了一下,衛蓁隻覺一股酥麻感沿著腕骨傳來,道:“當然不是。”
他反問道:“洞房花燭夜,你我不洞房,這麽早歇下,還能做什麽?”
他起身扣著她手腕,將她困在懷中,不許她逃開,逼問著她,非要看她臉頰紅透才好。
衛蓁耳畔全是他潮濕的熱息,暈乎乎的,道:“就早點歇息,你我什麽也不做。”
祁宴低沉的聲線碾磨著她唇珠:“衛蓁,這不是你一人就能決定的吧?”
他的手掌沿著她腰身往上,故意掐她敏感的腰窩,衛蓁身子發軟,雙手攥住身後的桌案邊緣,祁宴垂下眼眸,看著她指尖都攥得發紅,偏偏她還側著臉,一副抿唇不肯開口的樣子,他輕笑出聲,胸膛跟著顫動。
他鬆開她道:“阿蓁,今日我還給你帶來了一物。”
衛蓁問道:“是何物?”
祁宴起身朝殿外走去,從門外侍衛手中接過一隻小犬。
衛蓁雙眼放亮:“你怎將它帶回來了!”
衛蓁走上前去,雙手撫摸小犬的額頭,臉頰露出笑渦,道:“之前在晉宮,我將小犬送給你,你養了好一陣子,後來你我離開,這次我去看它,它被宮人還養得極好,我便想你應該很想它,我們成親,它也應該在,便將它帶來了。”
衛蓁揉了揉小犬的腦袋,蹲下身子,柔聲道:“怎麽腿上沾上泥土了?”
祁宴低下頭瞧了瞧,道:“應當是方才跑出去哪裏玩了。”
祁宴看著少女逗起小犬的認真神色,忽然提起小犬的前肢往衛蓁臉頰上踩去,女郎躲避不及,原本雪白臉頰上便赫然多了兩道泥爪印。
衛蓁詫異地看向祁宴,手撫上臉頰,摸到一手的泥巴,連忙起身追他,“祁宴!”
他將小犬放下來,衛蓁將他堵在床榻邊,他身量遠高於他,衛蓁踮起腳尖,也奈何不了他,最後拉著他與他一同倒在床榻上,衛蓁才終於找到機會,將手上那泥巴還回去。
二人氣喘籲籲躺在一起。她本就累了一天,這會更是全身提不起力氣,抬手抱住身邊人的腰身,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今日他們的親朋好友皆在,連小犬都陪著他們,衛蓁心中無比地滿足。
祁宴亦摟住她,沒一會床下傳來犬吠聲,祁宴起身去給小犬擦四肢,將它先送出去。
等他回來,手上還拿著一塊濕帕,他傾下身來,為衛蓁擦去臉上沾染上的泥巴,衛蓁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他對上她的眸子,唇角輕彎。
在他即將起身離開時,衛蓁拉住他的腰帶,拽著他回來。
他整個人壓在她身上,衛蓁接過他手上的帕子,也為他擦去沾在他頰邊的那一點泥斑。
祁宴眸子中浮起笑意:“還有合巹酒沒有喝。”
他起身走到案邊,端來兩盞酒,在衛蓁身側坐下。
衛蓁接過酒盞,待酒水入喉,被嗆得蹙眉:“這酒太辣了點。”
“辣嗎?”祁宴突然湊近。
衛蓁抬起頭,他按住衛蓁的肩膀,俯身吻了上來,衛蓁仰頭承受著她的吻。
待他鬆開她,道:“哪裏,明明是甜的?”
衛蓁手撫上唇瓣,正對上他瀲灩的眸子,心跳驟然加快,知曉他是在說自己的唇上甜,一時分不清是唇上溫度更熱還是心更燙。
他說過要為她辦一個盛大的婚典,如今他們兩顆心屬於彼此,再無什麽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阻攔。
衛蓁柔聲道:“祁宴,你說過很早就為我動心了,到底是在什麽時候?”
“怎麽突然問這個,很早之前了。”
“有多早?”
他低下頭,將她慢慢放倒在榻上,指尖輕勾住一縷秀發,“在那一日,接你去和親,與你阿弟在屋外等著你時。”
春日的微風**漾,竹簾搖晃,玉佩碰撞聲響起。
少女提著裙裾從屋內奔出,祁宴回過頭,在一片翩躚落下的花雨中,看到那道亭亭玉立的麗影。
春光明滅,女郎冷清美豔,一慣不喜言笑。
卻在看到他後,唇角露出了一絲甜潤的笑意。
祁宴的視線仿佛被擊中。
他心中有一場春風化成的疾風驟雨,為她搖晃。
此後無論春日秋時,都將逆流而上追逐她。
——
帳幔上投下兩道纏綿交頸的影子。衛蓁抬手撫上他的眉眼:“那一日,我奔出屋子,看到你在花雨中等我,你朝著我伸出手來,將我指尖一根根握住,我的命運便與你交纏在一起,徹底分不開了。”
剩下的一切話語,化成了唇瓣與唇瓣間的廝磨。
晚風和暢,月圓瑩潤。春色窈窕,葳蕤無邊,正是合眠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