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唇瓣一如以往清甜、柔軟,還帶著清冽的酒香。
繁盛的煙火在夜幕上盛放,也落在她的酡紅的麵容上,她雙手環抱住他,與他動情地接吻,如同藤蔓纏繞上他的脖頸。
晚風從他們之間穿過,空氣裏浮動都是呼吸聲。
她緩緩鬆開他唇瓣,身子向下滑入了他的臂彎中,祁宴輕喚了幾聲,她已經沒了反應,就這樣頭靠在他頸窩中,安靜地睡了過去,他將她輕輕摟緊,繼續看著天上的煙火。
夜風清涼,懷中少女身上的溫暖不斷傳來,他感覺到一股酸酸麻麻的情緒占據了他的心口。
盡管懷中人已經睡著,他依舊陪她看完這一場煙火。
山坡的另一頭,不止這一對少男少女相靠而坐,姬淵與公孫嫻也坐在草地之上,一同望著那不斷升起的煙火。
公孫嫻完全被煙火吸引,許久之後,輕聲問身邊人:“這是你為我放的嗎?”
“啊?”姬沃也是詫異,瞧公孫嫻轉過頭向自己一笑,低低咳嗽了一聲:“啊。應當是下人放的。”
公孫嫻低低“哦”了一聲,埋下頭不語。
少女往他身邊靠了一靠,姬沃整個人僵硬,扭過頭看向一旁。
二人之間的距離一點又一點拉近,氣氛尷尬又微妙。
姬沃額頭與手邊都滲出了大片汗,他的手在草坡上摸索,終於摸到一柔軟之物,他試探地握了一下,見許久對方沒有反抗,便也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少男少女笨拙又青澀地靠近。
煙火終於放完最後一支,天地間都安靜了下來。
姬沃回過頭,本以為自己已是極其羞澀,沒想到公孫嫻臉比自己更紅。
好在此時,遠方山坡上出現了一道人影,腳步聲傳來,將二人一下從尷尬的氣氛中解救出來。
準確說來,來的不是一人,而是一人背著一人的身影。
姬沃收回與公孫嫻相牽的手,從草坪上起身,快步走了過去,“祁兄。”
他望一眼趴在祁宴背上睡去的少女,問道:“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大事。她喝了點酒,醉了。”
晚風吹來濃重的酒氣,姬沃道:“喝得還真是不少,祁兄怎能放任公主喝這樣多?”
祁宴隻道:“先送她上馬吧,夜風涼了。”
三人護送著衛蓁下山,一人在前頭挑著燈籠引路,一人則在旁幫忙看著衛蓁防止滑落。
總算到了山腳下,公孫嫻帶著衛蓁上馬車,祁宴對車夫道:“等會趕車走快一點,我們得趁著宮門落鎖前回去。”
馬車駛出了莊園,走上了鄉野的小道,姬沃策馬朝著祁宴靠近,問道:“今日那山上的煙火,是你叫人備下的?”
祁宴點頭。
姬沃手抵著唇,緩聲道:“祁兄為我如此出謀劃策,實在是有心了。”
祁宴看一眼他的笑容,便猜到他想到哪裏去了,輕笑一聲,倒也並未解釋。
他看著遠方漆黑的路,忽道:“姬沃,我問你一個問題。”
“是何問題?”
“如果一個女郎說喜歡你,卻也說你給不了她安全感,你會作何感想?”
姬沃道:“祁兄怎會問我這個?”
他想自己也不是情場高手,但他見祁宴眸色深深,似被心事困擾的樣子,也低聲道:“安全感,那自然女郎們都是想要的吧。若郎君無法叫女郎感覺到安心,那定然是郎君的原因。”
祁宴不置可否,“若是你,你會怎麽做?”
姬沃道:“若女郎覺得沒有安全感,那當然便就給她,得向女郎許下承諾,叫她覺得心安。”
姬沃補充一句道:“不過我也不是那風月場上的高手,這話祁兄也就隨便聽聽。”
祁宴道:“自然。”
對方一下應得這麽幹脆,叫姬沃有些尷尬,他道:“那你呢,換作是你,你打算怎麽做?”
祁宴沉吟了一會道:“我不會給她承諾。”
他看向前方:“既是承諾,許下就必須做到,若是沒完成,反倒叫人白白失落。隻有完全有把握時,我才會與她說。”
姬沃微蹙眉梢,隱約間察覺到什麽,回頭看一眼馬車:“祁兄,你今日平白無故怎會問這個,莫非你口中的女郎是……”
祁宴在他說出衛蓁名字前,極其幹脆地打斷:“不是。”
“當真?”姬沃狐疑。
祁宴一臉坦**,“你覺得我與公主有什麽?”
姬沃搖頭:“那自然不是。”
祁宴及時換了一個話題,二人不再聊此事。
回到宮中時,已近兩三更夜。湖泊宮宴的方向,仍傳來嬉戲笑鬧聲,那邊的宴席尚未完全結束。
公孫嫻與衛蓁住在一處,馬車在清雪院前停下,郎君與女郎也在此處分別。
然而等到祁宴與姬沃分開後,祁宴又原路折了回來。
涼蟬在院內見到他時,手上正捧著一碗醒酒湯,不由愣住:“少將軍怎麽來了?”
祁宴道:“我來見見你們公主。”
涼蟬將殿門推開,祁宴看到了殿內那道身影,“我去裏頭陪她一會。”
涼蟬有些猶豫,祁宴已經接過她手上醒酒湯,道:“無事的,我一會便出來,你在外麵候著便是。”
祁宴跨入門檻,瞧見衛蓁正無力趴在桌上,他將茶碗擱下,慢慢扶她坐起來,衛蓁柳眉蹙著,唇瓣粉嫩若桃夭,整個人醉得不成樣子,祁宴將她頭慢慢靠到自己的身上,一邊端起湯碗送到她唇邊。
“衛蓁,醒醒。”
他將衛蓁喚醒,衛蓁在他的輕哄下,將醒酒的茶全部喝完。
她靠在他身上又睡了過去,祁宴垂下手,看到她長發反射著燭火溫柔的光澤,手輕輕覆上去,攏了攏她的烏發,將她醉顏露了出來。
他想,自己再陪她一會。她已經飲下醒酒茶,等會神誌應當能稍微清醒一點。
少年指尖撥開落在她臉頰上的每一絲碎發,目光溫柔,就靜靜望著她。
殿外傳來叩門聲,涼蟬道:“少將軍,時辰很晚了,您得走了。”
祁宴道:“我知道,再等會。”
也是這話將靠在他肩上的少女吵醒了,衛蓁睜開眼,還不適應周圍的環境,問道:“我在哪裏?”
“回宮了,這裏是你的寢居,你不記得了?”
衛蓁慢慢環視了一圈,祁宴手撐著臉頰:“那我們在山上發生了什麽還記得嗎?”
衛蓁努力回憶了一會,“你帶我去看煙火和森林,之後……”
她搖了搖頭,突然輕嗽了幾聲,祁宴伸手撫了撫她的後背,見她仍舊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便知她還是在醉著。
他往桌上瞥去,被一隻精美的木櫝吸引,問道:“這是何物?”
衛蓁道:“涼蟬說這是姬淵身邊的宦官送來的。你打開看看便是。”
“姬淵送的?”祁宴聲音上挑。
“哢噠”一聲,木盒子打開,裏麵擺放的是是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取出匕首,拔.出刀鞘,鋒利的刀身一下顯露在光下,上麵沒有過多的裝飾,然而如雪光一樣的明麗漂亮的匕麵,足以表明,這是一把極好的匕首。
祁宴道:“姬淵為何在今夜送你這個。”
這語氣不是疑問,更像是猜到了什麽。
他將匕首收回,目中掠過一縷如刀似的鋒芒。
恰在這時,殿外傳來叩門聲,祁宴正要回話,卻見投落在殿門上的那道人影高大,顯然不是涼蟬。
“公主。”是一道男子的說話聲。
衛蓁睜開惺忪的睡眼,與祁宴對視一眼,祁宴叫她出去看一看,衛蓁慢半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
衛蓁拉著祁宴往內殿走去,叫他躲在屏風後莫要出來,再將殿中的簾紗放下,隨後才朝外走去。“是誰?”
門外男子聲音清冷:“是我,姬淵。”
衛蓁將門向兩側拉開,便瞧見姬淵一身玄袍側身立在門前,月色澆在他身上,他衣袖邊淬著一層銀光,襯得身量越發巍峨。
他緩緩轉過頭來,四目對視,一陣風掠過,他道:“公主飲酒了?”
衛蓁點了點頭:“嗯,今日宴席上多飲了點酒,便想早點回來歇息,不知七殿下來找我有何事?”
姬淵道:“在下送公主的生辰禮物,公主收到了嗎?”
衛蓁一怔:“七殿下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從使臣那裏聽來的。今日傍晚時分,我本是叫宮人給你送去禮物,想了想,還是打算親自來與你說一下。”
衛蓁看到他身後宮人手上還捧著一物,姬淵將那物拿起,弓箭在光下泛著銀色的光。
“那日在草場上,在下有幸看見公主騎馬時的颯爽身姿,聽聞公主也十分擅長騎射,卻也不知公主喜歡什麽,便先想送一把華弓,這應當會不會出錯。”
他唇角輕勾了一下又落下,薄唇抿直成一線。
“至於在下送的那把匕首,公主應當也看到了吧?尋常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公主想必並不缺,在下便送了一把匕首,覺得公主與尋常女兒家不同,那把匕首極適合你,公主日常戴著,無論防身或是如何都極好。”
他將手中弓箭遞來,衛蓁卻未接過,道:“七殿下送的物品如此貴重,我如何能收?多謝七殿下記得我的生辰,改日我必向殿下道謝。”
“不必,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又何須道謝?”
衛蓁實在疲累,身子幾乎立不住,在她身形搖晃時,姬淵伸手攙扶住她一隻胳膊。
他頓了頓,“不過公主若是想道謝,不知改日公主與我出遊,一同去林中打獵?”
衛蓁腦子裏糊得猶如一團漿糊,下意識想要推辭,這段時日她收到郎君們的邀約不少,姬淵倒是第一次來邀請她。
對方已開口道:“也是祖父的意思,他想叫你我二人多在一起。”
他雋美的麵容帶上很淡的淺笑,衛蓁餘光朝著殿內望去,既是晉王的意思,她也不好拂去,道:“隻是我白日須去學宮,午後得陪著大王,有時不一定有空。”
姬淵道:“無事,快三更夜了,你好好休息。”
姬淵終於離去,衛蓁將門關上,應付完他隻覺頭疼欲裂,腳下虛浮著朝桌邊走去。
祁宴從紗幔後走出,看到衛蓁趴坐在桌邊又睡了過去,在她麵前的桌上擺放著別的男子送她的雕弓與匕首。
她向來不缺男子的喜愛。就算哪一日沒有他在,也會有無數男子前仆後繼想要留在她身邊。
祁宴長身玉立,修長的指骨拂過她安靜的眉眼,想起今夜在月下的那個吻。
她喝得酩酊大醉,這一夜過去,怕是又會將一切忘記。
祁宴輕聲道:“再等一等,阿蓁。”
等一等,我會讓你沒有後顧之憂地與我在一起,讓你徹底安心。
但這些話,他不能宣之於口。
祁宴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她喃喃道:“要多久。”
祁宴並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時間,但他迫著自己給她一個期限。為了他身後的祁家,也為了她。
他輕聲道:“在明年初春,你婚事定下來之前。”
蠟燭光影搖晃,將二人的影子投落在牆壁上。
夜色從窗外漏進來,照得少年的眉眼格外清晰,他蹲下身,輕屏呼吸,將麵頰湊到她麵前,再最後多看了她幾眼。
他目光晃動,這一刻好似感同身受她今夜告白時緊張的心情,他輕聲道:“衛蓁,我也喜歡你。”
少女並無一點反應。
祁宴知道她不會記得的今夜的事,輕輕一笑,立起身,離開了大殿。
少年離去後,涼蟬進來侍奉衛蓁歇下。
翌日,衛蓁一直睡到傍晚方才醒來。
外頭天色已成橘黃色,她匆忙下床,涼蟬打著水進來,告知她,因昨日是姬瑛公主的生辰,今日學宮特地放了一天假。
而晉王那邊,早些時候,涼蟬也以今日衛蓁身子不適,幫她向晉王請了假。
衛蓁鬆了一口氣,努力回憶昨夜發生的一切,可記憶變得模糊不堪。
她朦朦朧朧記得祁宴帶自己上山前的那一段,後頭發生的一切腦中便成了一片空白。
她起身到桌邊,看著桌上的長弓,隱約間好像記得昨夜姬淵也來過。
與此同時,涼蟬告知了衛蓁,少將軍今日在王殿從早跪到了午後,王殿的門一直緊鎖著。
衛蓁心中一緊,詢問道:“發生了何事?”
涼蟬搖頭表示不知。
王殿之中。祁宴跪在晉王麵前,“還望大王允臣,帶兵去南方平息楚國之亂,助楚王掃清廢太子景恒的逆黨。”
晉王依舊不應,慢悠悠看著麵前的書冊,“你在寡人這裏已經跪了半日。”
“臣知曉大王手下有更好的人選,於此事之上,也並不相信臣一個外來之臣,可臣可以幫助大王,謀取最大的利益,盡快控製住楚國王庭。”
“你如何控製住楚庭?”
“臣奉大王之命,麵上去與楚王聯盟,私下與昔日的楚國六卿聯合,六卿皆是楚王室,苦王室久矣,臣知六卿底細,能找到他們留下的殘黨,一點點架空楚王的權力,更方便大王日後操控楚國,從而滅齊或是滅魏,也防止楚王日後勢大不肯相報。”
少年仰起頭:“此事唯我能做,僅能在我。”
他躬身拜,分明是彎著脊柱,卻絲毫沒有半點卑躬屈膝之態。
晉王背往王椅上靠了靠,漫長的沉默,他道:“你若是執意要去,四個月能否辦好?”
“三個月,我會趕在年關前回來。”
少年直起腰,一字一頓,那一雙眼底熾熱如烈陽。
“還望那時大王犒賞我。”
晉王手搭上椅柄,轉首叫洪碩將王璽拿來,他要親筆立下詔令。
洪碩詫異,“大王!”
晉王容色威嚴:“你已誇下海口,三個月,你能完成,寡人定當犒賞你。可若完不成,寡人唯你是問。”
祁宴再拜:“臣領旨——”
大殿之中,隻餘下他清亮篤定的聲音回**,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