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寂寥,雪花從天際紛紛揚揚飄落,天地上下冰寒。這個時節對行兵的馬兒和士兵來說都極其困難。
蒼茫浩**的雪地之中,有軍隊綿延不絕,如同螞蟻一般前行。
軍隊最前頭,祁宴坐於馬身上,身邊人道:“副軍尉,風太大了,此時行路士兵們也覺煎熬,不如歇一歇。”
祁宴回首看一眼身後士兵,士兵們臉被冷風刮得通紅,身上滿是冰雪。
祁宴道:“風確實太大,但現在若不走,晚些時候遇上下雪便更不好了。再有十幾裏路就到晉國邊境的大營,叫士兵們打起精神來。”
祁宴頓了一頓:“等到了大營,士兵們便不用著急趕路,可在那裏休整。我與你們分別,先帶一支隊伍回去向大王複命。”
一旁的左盈皺了皺眉,出聲道:“可副軍尉,您身上的傷勢……”
祁宴看著前方的道路:“我無事。”
左盈目光抬起,馬上少年腰佩寶劍,麵容鮮明俊逸,輪廓深邃,多了些沉穩之氣,這段時日,祁宴幾乎沒日沒夜奔波,憔悴了不少,在外人眼中,楚國之亂被平息得極其順利,可背後都是他在不斷調度。
尤其是他身上的傷還沒養好,就又要啟程返回晉國。
左盈知其性格,一味勸也沒用,隻道:“副軍尉此刻急著趕路,不好好休息,若是落下了傷病,便是日後再如何調養也無濟於事。”
祁宴默了一刻:“我知道,不會拿我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不過再如何慢,都得趕在年關前回去,將楚廢太子押送到晉國王都。”
聽他提起廢太子,左盈眉心不由皺起,“屬下還是覺得,應當將廢太子就地將其誅殺,以永絕後患。”
祁宴口中呼出熱氣:“是,廢太子再如何也是楚國王室,一日不死便仍有可能東山再起,但晉王與身邊之人商議後,還是決定讓廢太子入楚,囚之為質,借機要挾楚國。此事隻能我回去後,與晉王再細細商量。”
風驟然發緊,吹得祁宴身後玄黑的披風獵獵飄飛。
祁宴壓低身子,回身道:“兒郎們,我們走快一點,趕在天黑前到下一個城池!”
“是!”士兵們的聲音回**在天地之間。
祁宴到了下一個城池,與大部隊分別。
越往北走,天氣越是寒冷,風越緊,雪越驟。千山鳥飛絕,枝寒而鴉靜。
雪天行路本就困難,快到王都時,隊伍遇上大雪封山,又足足耽誤了兩日。
今日就是除夕,晉國的王都絳城,洪碩得知祁副軍尉便要回王都,早早就來到宮門口等候著。
午後時分,天還是鉛灰色,洪碩瞧見路盡頭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影,隨著軍隊走近,人影一點點放大,洪碩連忙迎上去。
“副軍尉總算回來了,大王一聽您今日會回來,早早就派老奴來城門口迎接您。”
祁宴翻身下馬,扶洪碩起身:“公公請起,不必作禮。外頭天寒,我們入宮去說。”
洪碩連連應下,看到隊伍之後有一輛馬車,疑惑看向祁宴,“那車內之人是……”
祁宴壓低聲音:“楚廢太子。”
風揚起車簾一角,露出車內之人蒼白的麵容。
遙想數月之前,楚太子送公主入晉,衣冠楚楚,滿身風流,前後不過數月,卻淪落這般境地,實在令人唏噓。
祁宴道:“大王現在是否要見廢太子?”
洪碩搖頭道:“今日是除夕,大王不處理政務,大王的意思是,不急這一時,待年後再說。”
“好。”祁宴跟隨洪碩入宮。
道路之上處處都是忙碌宮女,忙著為樹木掛上紅幡,宮中張燈結彩,可見新年到來的氣氛。
洪碩道:“今晚的宴席,既是除夕之筵,也是為您的接風洗塵之筵,副軍尉這一次立下的是頭功,大王極為高興,給您擢升的王旨已經擬好。”
洪碩抱拳:“奴婢賀喜將軍了。”
祁宴輕輕一笑,收回目光問道:“我不在時,王宮可有發生何事?”
“並無大事,各宮都挺好的。”
祁宴與他繞過長廊轉角:“大王的頭風之症如何?”
洪碩笑歎道:“這還得多虧楚公主在側,每日細心為大王按揉頭穴,大王頭風已經好多了。公主會討大王歡心,大王也極其青睞公主,前些日子還說該給公主指婚,看大王的意思,應當會將公主留在晉宮中。”
祁宴臉上笑容微落,“大王準備給公主指婚了?”
“是,不隻公主,便是您,大王也說將軍到適齡的年紀了。”
洪碩好半天得不到他的回答,也識相不再說這事,道:“大王在殿內等著您,估摸這個時候,楚公主應當也在。”
祁宴看到前方出現的王殿輪廓,不由加快腳下步伐。
三個月不見,不知她在宮中過得好不好。
到了殿門前,祁宴看著緊閉的殿門,長籲了幾口氣。
洪碩笑道:“將軍不必緊張。”
祁宴嗯了一聲,抬手敲了敲門,得到回應之後,推門而入。
大殿中燒著暖盆,溫暖如春,方一進來,熱氣撲麵而來,便融化了他盔甲上的雪珠。
殿門口擺放著一隻紫檀木落地屏風,梅影叢生,映照出遠方一道少女纖長的影子。她安靜跪坐著,陪在晉王身側,窗外雪影落在她身上,一派端莊優雅。
隔著屏風,二人目光遙遙撞上。
當祁宴從屏風後繞出來,少女烏黑的眸子定住,隨即綻放出靈光。
祁宴朝著前方走去,俯身大殿之中跪下:“臣祁宴,負王命平息楚亂,今日複命還朝,叩見大王。”
晉王抬手:“起來吧。怎麽盔甲都不換一下就來了?”
祁宴緩緩起身:“臣才回來,迫切想見大王一麵,便顧不得這些事了。”
他朝衛蓁看去,衛蓁唇角浮起微笑。
晉王嗯了一聲:“祁宴,此番你立下大功,做得極好,寡人之前答應你會犒賞你,此言不假,不過你也先別急,且好好思量一番,想清楚了再與寡人提。”
祁宴抱拳:“是。”
晉王看向衛蓁:“你先下去吧,我與祁宴說幾句話。”
衛蓁垂眸:“喏。”
她從地上起身,裙裾劃過地麵,周身環佩碰撞,抬眸與祁宴對視,緩緩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公主。”祁宴忽然喚了這麽一聲。
衛蓁回過身來,晉王也隨之抬起頭。
祁宴蹲下身,將那枚落在地上的那枚香囊撿起,朝衛蓁遞去:“公主,你的香囊掉了。”
衛蓁伸手接過,微笑道:“多謝將軍。”
祁宴道:“無事。”
她目光溫柔地看著他,與他背著晉王,就這般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望。
二人的指尖觸碰,隻是短短的一瞬,卻好似訴說了千言萬語。
衛蓁將香囊重新扣在腰帶上,往殿外走去。
祁宴回過身來,卻對上晉王目光,那一眼頗為深沉。
“到寡人身邊來。”晉王示意他上來。
祁宴在晉王身邊坐下,迎著對麵人的打量,晉王道:“與寡人好好說說,這三個月你在楚國的事。”
祁宴便將自己如何聯合楚國舊臣,再到如何架空楚國王室的細節一一道來,其中涉及頗多細節,晉王安靜地聆聽著。
待祁宴複命完,天色已近傍晚。
洪碩從簾幕後走出來,低聲道:“大王,姬瑛公主來了。”
“她來做什麽。”晉王看一眼祁宴。
祁宴垂著眸,神色毫無波瀾。
晉王道:“讓她進來吧。祁宴,你先去換件衣服,等會去赴宴。”
祁宴告退離開,晉王疲倦地閉上眼,借此間隙養神,片刻之後,大殿之外響起交談聲,聲音影影綽綽透過窗紗傳進來。
好半晌後,聲音才徹底安靜下去。
殿門被推開,姬瑛走進來,卻是麵色蒼白,雙目失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晉王道:“不是來找寡人的嗎,做這一副模樣給誰看?”
這道聲音充斥著威嚴與寒意,激得姬瑛身子一顫,連忙垂首:“祖、祖父。”
晉王冷眼看了她片刻,不耐道:“剛剛在外頭,祁宴與你說何重話了?”
晉王雖平時對姬瑛雖與一眾王孫不同,卻也並不算多疼愛她,姬瑛對晉王也是敬畏與害怕居多。
晉王的問話,她不敢不回。
“方才孩兒看到祁少將軍在,便與他隨口聊了幾句,談及了他的婚事……”
晉王眉心一鎖。
姬瑛一回想,臉上倍感無光。
她得知祁宴回來,第一時間便來王殿,想看看能不能見上他,她在外頭等了許久,雙腿都被冷風吹僵了,才等到祁宴出殿。
她與他攀談,喚祁宴表哥,詢問晚些時候的宮宴,能否與他坐在一起。
甚至害怕他不答應,她鼓足勇氣重提了幾年前舊事,存著與他親近的意思。
若是祁宴直接拒絕便算了,對方卻笑著柔聲道:“抱歉表妹,我已有心儀之人。”
這便是明晃晃表示不想與她有過多牽扯,直接堵死了轉圜的路。
姬瑛顫著唇瓣道:“祁少將軍說,她已有心儀的女子。”
晉王嗤笑一聲。
這一聲猶如一鞭子甩在姬瑛臉上,火辣辣地疼。
晉王道:“他有何值得你喜歡的?就非得你這般。”
姬瑛臉紅,咬了咬唇瓣:“祖父不記得了嗎?四年前,祖母去世,那時祁宴也從楚國來奔喪。祖母的棺柩被葬在絳山,我隨著送葬隊伍一同上山,卻不慎與眾人分開,那時天寒地凍,我一人流落在荒野裏,還是表哥最後找到我,將我送回來……”
晉王似乎有點印象。
“且祖父不也下旨擢升他為上將軍嗎,學宮中眾多女兒家都傾心他,孩兒若是喜歡他也是尋常至極。但他既有心儀之人,那孩兒也不願意糾纏,但孩兒心中就是過意不去,看看是哪家女兒,能將我都比下去。”姬瑛麵色漲紅。
“是那司徒家的小姐,還是那公孫家的小姐,又或者是……”
姬瑛幾乎一瞬間,腦海中就冒出了幾個貴族女郎的名字。
“將你這副神態給寡人收起來。為區區一個男人如此失態,是一國公主該有的樣子嗎?”晉王斥道。
姬瑛麵色一青,連忙低頭:“是,祖父教訓的是。”
良久之後,才聽晉王鬆口:“今日除夕,寡人不想多說你什麽,你且好生反思,好自為之。”
姬瑛像無形之中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多留,起身離去。
晉王指尖敲了敲桌案,臉頰兩側肌肉緊繃。
洪碩道:“少將軍這般與公主說,怕是為了堵住公主的心思。”
晉王輕哂:“誰知曉呢。不過寡人倒也想知道,他看不上寡人的孫女,還能看中誰。”
洪碩看一眼窗外,提醒道:“天色已經不早,大王該更衣了。”
晉王起身,往後殿走去。
……
宴客殿中,此刻已來了不少人,今日宮宴是家宴,參加的大多數都是公室貴族。
祁宴進入大殿時,已換下一身盔甲,穿上了錦袍,洗去連夜趕路的風霜,步履從容,一進來便引得無數人目光。
男兒家豔羨的、嫉妒的,女兒家們傾慕的、脈脈含情的……
祁宴並不在意,隻往前走去,到了右邊撩袍坐下,剛好對上斜前方衛蓁的目光。
衛蓁立在簾幕旁,朝他輕輕一笑,她尚未落座,等會要陪同晉王。
正這時,外頭傳來稟告聲,道晉王來了。眾人起身迎接:“參見大王。”
晉王走上台階,令眾人免禮。宴席開席不久,他便喚洪碩一聲。
洪碩捧著王旨走出來,宣讀詔書,擢升祁宴為上將軍。
按照晉國的武官品階,上將軍僅次於大將軍一職,與晉國其他幾位資曆深厚的將軍平起平坐。
自祁宴來晉國,短短半年,其官階一升再升,屬實是羨煞一眾人。
有不解內情的,以為祁宴是姬琴公主之子才被格外照顧,但明眼人看出,晉王這是當真看重祁宴。
衛蓁坐在上方,看著祁宴謝恩。
少年人麵容被燭光暈亮,抬起雙手,接過詔書,恭敬跪拜,四周都是對他的道賀聲。
衛蓁耳邊響起一道低低的聲音,“公主,方才少將軍的人來給您傳話,道他有一樣東西落在你宮裏了,晚些時候去您宮中取。”
衛蓁聽著涼蟬的話,不由一愣。
祁宴離京三個月,能有何東西落在她那裏?
這話的意思明顯是,今夜他會來宮殿找她。
衛蓁知道祁宴在看她,張了張口,對涼蟬又像是對下方祁宴道:“我知道了。”
祁宴回到了座位上。而今日宴席上,晉王要見的除了祁宴,還有另外一人,五殿下姬池。
姬池被晉王派去東邊出使齊國,也是剛剛才從齊國回來。
晉齊兩國近年來,雖相對和平,未曾交戰,然而齊國暗中蠢蠢欲動,仍時不時有擾邊之舉,卻因為畏懼晉國實力,不敢輕舉妄動。
齊王年輕荒**,卻也好大喜功,妄圖追尋先代光輝,擴大疆域,對南方楚國已經發起了兩次戰爭。
此雖不足為懼,但晉國也不能不防。
畢竟百足之蟲,斷而不蹶,死而不僵。
誰又知曉,齊王昏聵之下,會作出何決定。
姬池在殿前停下,拱手道:“大王,孩兒此番出使齊國,向齊王表示慰問,齊王願意與從前一般向晉國俯首稱臣,絕無二心,願獻上珠寶百箱,日後年年朝貢不輟。”
晉王道:“好,賞!”
姬池謝恩,卻並未退下,拍了拍手。
但聽外頭傳來一陣低低的嘶吼聲,像是野獸發出的吼叫,窗戶上隨即落下了一道龐大的身影。
“大王,除了珍寶,齊王還向您進貢斑斕猛虎兩隻,猛熊三隻。孩兒今日已將其中一隻帶來,供大王一觀。”
說著,那棕熊已被拽入大殿。
殿中響起一片吸氣聲,眾女眷麵露驚悚之色,哪怕平日教養再高,也顧不得姿態,唯有幾個膽大的兒郎,還好奇的向那熊看去。
棕熊被人用鐵繩鉗製住四肢與脖頸,周圍還有四人拿著長矛對準棕熊,哪怕發生什麽意外,也能及時將棕熊控製住。
姬池看眾人如此懼怕,對晉王道:“大王不必擔憂,此棕熊在齊國已被齊王調.教好,斷不會傷人。”
衛蓁蹙緊了眉梢。
棕熊發出一聲嘶吼,胸腔都跟著震動,四周拽鐵繩的士兵腳下打滑,明顯站不住。
齊王酒池肉林,豢養野獸,他的人能馴服這些野獸,可其他人不懂關竅,未必能也能製服它們。
且……衛蓁看那野獸被製服,眼中亮起綠光,變得越發暴躁,隱隱約約覺得不妙。
她正要出聲,姬池已經示意手下上前:“大王仔細看此熊一眼,臣便將其帶下去。”
野獸被拽到台階前,奮力反抗間,鐵鏈晃動,鋃鐺聲響起。
晉王道:“行了,可以了,帶下去吧。”
那野獸嘶吼著,身側一侍衛被拽得腳下打滑,手中鐵鏈滑了出去。
等侍衛們反應過來,已經遲了,場麵就此大亂。
伴隨一陣尖叫聲起,那野獸用力掙脫,一下甩開了周圍的幾個侍衛,鐵鏈子摔打在地,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眾人驚叫著離開坐席。
這一幕發生在眨眼之間,今日是除夕家宴,殿內並未安排過多的侍衛。
那野獸朝著奔逃的眾人撲去,頃刻之間已是血光四濺。
“護駕,快護駕!”
衛蓁看向晉王:“大王,我陪您出去!”
話音才落,她餘光便瞥見那龐然大物朝著上方撲來。
場麵間不容發,衛蓁踢翻了桌案,那野獸被阻擋了一下,發狂似地吼叫,撩起鋒利的爪牙,仿佛能將人的四肢給生生擰斷。
他們背後已經退無可退。
眾人隻看見野獸再次朝著晉王撲去。
“大王!”
衛蓁將晉王用力推開,整個人也因此失去了重心往後仰去,耳畔間聽到一聲呼喊:“衛蓁!”
衛蓁閉上眼睛,卻未曾感受到疼痛,隻感覺被擁入了一人的懷抱,被帶著在地上連滾了幾下。
心頭發顫時,她再次睜開眼,看到身上之人是祁宴。他雙目中滿是關切,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見她無事,立馬拉她起來。
身後那道龐大的身軀,也再次立了起來。
它凶相畢露,齜牙咧嘴,口中涎液欲滴。
這一方小小的場地,儼然成了一個鬥武台。兩方周轉著,然而地上一片狼藉,並無可以作武器之物。
“劍呢!”晉王立在另一旁,卻並未離去,“拿寡人的劍來!”
野獸再次撲來,祁宴將她護在懷中,同時靴子踢起地上的一把匕首,將其握住,猛地朝野獸飛去。但聽一聲慘叫聲響起,那匕首深深沒入棕熊的右臂,汩汩的血水當時就冒了出來。
野獸被激怒,揮動著四肢,露出凶光,再次發起進攻。
眾人驚叫連連,祁宴側身躲過,撿起地上的鏈條,將其纏上殿柱,棕熊追逐間,已被足足繞了三道,一隻手臂就被釘在了柱上。
它用力想要掙脫。同時,一道寶劍在空中劃出一道明亮的弧度,祁宴將其完全接住。
劍長三尺,冷光掠起,如同長虹,倒映出他一雙俊美的長眸,直向那畜生逼去。
他麵容冷冽如冰,氣質凜凜。
“噗”的一聲,長劍入肉,堅硬的長劍狠狠插.入棕熊的後心。
棕熊狂叫,跌跪在地。祁宴順勢將其踹倒,撿起地上另一條鐵鏈,纏繞上野熊的脖頸,一圈、兩圈、三圈,被壓製的野獸再也掙紮不動,徹底沒了生氣。
大片的血從它身下緩緩淌了出來。
祁宴起身,將劍用力拔.出,俊容也沾上了血跡,看著腳下的那一灘死物。
衛蓁快步走到祁宴身邊,低下頭,這才發覺他袖擺被撕破,“無事吧?”
祁宴搖了搖頭,“你呢,要不要緊。”
衛蓁拿出手絹,想要幫他擦拭血斑,卻想起這還是在眾人麵前,手又放了下來。
年輕的男子擋在她身前,身子筆挺如劍,令人格外安心。
血滴滴答答沿著劍刃不斷落下,砸在地麵上。
這一刻的他,好像已經不是少年,而是能給人安全感的男人。
“祁將軍!”
“祁將軍砍殺了那隻野熊!”
祁宴朝著對麵的姬淵淡淡頷首,謝過他方才朝野熊射來那幾箭,若非如此,那頭野獸也不可能這麽快就咽氣。
姬淵將弓箭擱下,朝著晉王走去。
“大王手臂受傷了,快去喚醫工。”
衛蓁走過去,卻見血水從晉王臂上湧了出來,“這是何時弄傷的?”
方才晉王給祁宴扔劍時還是好好的,衛蓁想到此前自己將晉王推開,聽到了裂帛之聲,還以為無事,原來是那時被野熊撲傷的嗎?
衛蓁臉上滿是急色,晉王卻神色平靜,手覆上她的手,輕聲安撫道:“寡人無事。”
侍衛攙扶著晉王到一邊側殿裏療傷,醫工進去後,將殿門關上。
今日除夕出了這麽大的亂子,姬池怕是難逃其咎。
王孫貴族聚在殿外,這時候回想,是覺死裏逃生,一陣後怕發寒。
衛蓁外頭等待著,按理說,若晉王隻是手臂受傷,應當並無大礙,但不知為何,今夜醫工進去許久,都未曾出來,衛蓁心頭縈繞著不安。
而洪碩一刻不出來報一聲平安,眾王孫便也一刻懸著一顆心,不敢冒然離去。
衛蓁立在前頭,感覺到眾人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方才祁宴在眾目睽睽之下來救她,所有人都看見他抱著她,又擋在她麵前。
這事當然可以按祁將軍善心救人而揭過去,但當時情景之下,祁宴撲上來,幾乎是以命救她。尋常男子對一交情普通的女子,真的能做到這般嗎?
此事可以揭過,但深究起來,便耐人尋味了。
她也不知,自己方才無意間,有沒有與祁宴做其他親密的舉動。
衛蓁看向遠方正在與姬沃交談的祁宴。
她與他有意在眾人麵前避嫌,但今夜他救她,加之他們三個月沒有見麵,她滿心都是酸脹的情緒無處發泄,想要與他說幾句話。
夜風越發大了,姬淵叫眾人先到一側偏殿裏等消息。
側殿之中,晉王靠在枕靠上,燭火勾勒出其冷瘦的側顏,其身前和手臂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醫工起身,將手浸泡在水盆之中,“大王胸前與手臂都受了傷,尤其是身前,傷到心肺那一塊,雖說不是重傷,但畢竟也有影響,切記一定要靜養,萬萬不可情緒波動,也不可太過勞累。”
晉王頷首,虛弱道:“退下吧。”
洪碩看向醫工:“等會怎麽向外頭交代,你可懂?”
“臣明白,隻道大王手臂受了輕傷而已。”
醫工提著藥箱離去。
晉王隻覺帳邊燈燭晃眼,抬起手搭在額頭上,“去將衛蓁喚來。”
洪碩一看晉王露出痛苦之色,便知其頭風之症又發作了,連忙道:“奴婢這就去。”
不多時,外頭響起了腳步聲。
晉王並未睜開眼:“你來了?”
衛蓁行禮,在榻邊坐下,替晉王掖了掖被角:“孩兒聽說大王頭風之症發作,已經叫人去取藥膏了,等藥膏送來,就幫大王上藥,孩兒先幫大王揉一揉額穴?”
衛蓁才要伸手,榻上老人突然睜開目,滿眼都是猩紅的血絲。
那一雙黑瞳陰沉沉的,看得人心中發寒。
“寡人問你,你與祁宴,是什麽關係?”他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燭光搖晃,打下溫柔的光,衛蓁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雪白無比。
她心知晉王絕不會無緣無故這般問,必定是猜想到了什麽。
是因為祁宴當時奮不顧身來救她,他心生懷疑,覺得他們有什麽,是吧?
晉王目光帶著冰冷的審視,衛蓁額頭滲出了細汗。
他的聲音在大殿之中回**:“想清楚了,好好與寡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