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璀璨,螢蟲飛舞,如天上銀河傾瀉。晚風柔暢,流光隨風飄舞。
祁宴望著他:“阿蓁……”
衛蓁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說這裏是荒蕪鄉野,我們不能在此草草成親,應當有一個更盛大莊重的婚典。可祁宴,天下有情人為何會成親?”
這個答案無比清楚,自是因為相愛。
衛蓁心中想的便是這麽簡單,如果兩顆心願意向彼此靠近,那麽一切外物都不該成為他們的阻攔。
僅僅是因為心中有情,那便夠了。
今夜的景色,極像他為她過生辰的那一夜。
她朝著大地叩拜起。祁宴看著她,在來晉國的路上,他明知道她是和親公主,明知他們不能在一起,還是動了不該動的心。他從那時就想要謀娶到她。
現在她就在他的麵前,等著他一同跪拜。
他一直記得,他的女郎說過,希望郎君能讓她感到安心。
祁宴也俯下身去。
衛蓁聽到身邊動靜,微微一笑,抬起手雙手合十,“蒼天在上,日月為鑒——”
“祁宴與衛蓁今結為夫妻,望天地垂憐,許白首之約。”
祁宴複述道:“祁宴與衛蓁今結為夫妻,望天地垂憐,許白首之約,日後當恩愛不移。”
她再道:“不辭青山,相伴與共。”
祁宴道:“不辭青山,相伴與共。”
“願琴瑟在禦,白首偕老。”
祁宴轉過頭來,看著她被野光映亮的眸子,唇角微揚,無比虔誠地開口:“琴瑟在禦,白首偕老。”
成婚的祝詞已經說完,祁宴扶她起身,衛蓁卻朝他伸手問道:“有匕首嗎?”
祁宴將腰間匕首遞過去,她輕拈了一綹青絲,割下來握在手中,祁宴一下明白她的意思,夫妻成親還需要結發才算禮成。
祁宴靠過去,指尖拉過她的的青絲,與自己的發慢慢纏繞在一起,繞了一圈又一圈,指尖動作輕柔,最後用細細的紅繩捆住。
那些烏黑發絲根根相貼,已分不清是誰的,好像天生就該糾纏在一起。
祁宴看著她眸子:“我境況潦倒,朝不保夕,萬分難堪自責,不能給你更好的婚典……”
“你不必總是內疚。”衛蓁柔聲道。
衛蓁望著他,因為你上輩子,也曾在我最窮途末路時,不離不棄陪伴我、開解我,所以這輩子,我也會陪你度過最艱難的日子。
祁宴伸手扶她,衛蓁從草地上起身,卻一下將手從他手中抽出。
祁宴愣在原地,衛蓁大步往山坡下走去,裙裾被風吹得飛揚,全然不顧他還落在後麵。
祁宴快步跟上去,拉住她的手:“你還因今夜的事而生氣嗎?”
衛蓁避開他,“我們今日是成親了,可我還沒有原諒你做的事,我與你雖都瞞著對方偷偷存錢,可我隻是編竹笠,而你卻是用自己的命去換錢財……”
路上飄起雨絲,淅淅瀝瀝,頃刻變成大雨,二人也顧不得將話說清楚,一同往回奔去。
等到回到屋中,二人俱是渾身濕透,衛蓁走到窗邊關窗,祁宴將大巾遞給她,她仍舊不肯搭理他,將背對著他,賭氣一般。
祁宴垂下眉眼:“我向你保證絕無下次,以後不會拿自己性命冒險,再讓你擔憂。”
他見她不肯回頭,從後一步步靠近,“衛蓁,阿蓁?央央?”
那一聲聲“央央”,伴隨潮濕又溫熱的呼吸,全都飄入她耳中。
他抱住她的腰肢,濕漉漉的衣袍與她相貼,水流不斷沿著二人間細縫落下。
衛蓁微微掙紮,輕聲道:“先鬆開我,我不想與你說話。”
“那要怎麽樣才能理我?”祁宴將她困在懷裏,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臉頰,“要一輩子不理我嗎,可你總得與我和好,何必氣這一時?”
他低下麵頰,眼色柔軟:“要怎麽才能原諒我,告訴我。”
他將她禁錮懷抱中,仿佛她不原諒他,就一直不肯罷休一般。
祁宴伸手打開一旁櫃子,從中拿出幾摞荷包:“你的玉佩要兩百兩才能贖回來,我怕這中間會生出波折,便一直在存銀兩,這裏已經有一百兩,你先拿去,那地下黑市來錢極其容易。”
衛蓁目光落在那荷包上,終於紅著眼眶開口:“你前幾日衝涼時,都不願意在我麵前將衣服全脫下,非要避著我,就是怕我看見你身上傷口,對不對?”
她道:“你給我看看你的傷口。”
祁宴遲疑了一刻,衛蓁握住他的衣袖,不肯退讓,目光灼灼,祁宴在她的注視下,手終於往腰帶探去,將潮濕的衣服一件一件褪下。
那些肩頭上大大小小傷口,躍入衛蓁的眼簾。
衛蓁已經料想過他身上會是何樣子,然而真正親眼所見,心還是不由一顫。
祁宴道:“每一次我從搏鬥場下來都會找郎中檢查,這些都是皮外傷,根本沒有傷及內髒,沒什麽大礙。”
衛蓁未移開目光,朝他靠近一步,手慢慢覆上去。
衛蓁抬起頭:“你記不記得在和親路上,你與我說過,不需要我為你做什麽而讓自己受傷,後來我也是這麽對你說的。”
祁宴道:“記得,可說是一回事,真麵對這樣境況時,便將一切拋之了腦後。你這段時日編那鬥笠,攢錢為我買護臂,手也受了不少傷,不是嗎?”
衛蓁手指微蜷,沒有反駁。他問:“所以你現在不生氣了?”
衛蓁鼻音濃重:“我還在生氣,你沒發覺嗎?”
祁宴將臉湊近,眉眼微彎,道:“你生氣的方式便是這樣撫摸我的傷口嗎?衛蓁,你分明是在心疼我。”
“沒有。”她咬牙,矢口否認,眼角殘紅尚未褪去,此刻惱羞,便多了許多少女的靈動與嬌媚。
她背過身去,卻被祁宴從後攔住,他將下巴擱在她頸窩上,尋她耳垂道:“阿蓁,能得你陪伴在我身邊,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衛蓁呼吸裏都是他身上清冽的香氣,一顆心漸漸沉溺下去。
他拉過衛蓁的手,覆上他的胸膛,問道:“感受到了嗎,它在為你而跳動。”
那鮮活有力的心髒在衛蓁掌心下一下一下地迸起,他溫熱的呼吸砸在衛蓁麵頰上,也砸在衛蓁心尖上。
衛蓁微微傾身,紅唇微啟:“可你沒見到我前,心便一直在跳動,不是嗎?”
“是,隻不過從前不過尋常平平地跳動,可喜歡上你後,每一次跳動,都像是為你而起,好像有一種甜蜜的衝擊,讓我想要靠近你,親吻你,與你做許多更親密的事,也一點也不想讓你受委屈……”
他的話語忽然定住。
月在天上,雨落芭蕉,引起一片滴答錯落。他玉石一般雙眸,浸在昏黃氤氳的光線中,溫柔地看著她。
燭火隨晚風安靜搖晃,勾勒出他劍眉如星、眼尾微微上挑的臉龐。
衛蓁聽到“噗通”一聲,是自己的心往下墜去,最終落入情潮中的溺水聲。
衛蓁的指尖攥緊身後桌案邊緣,這一刻,他口中那種情難自禁的甜蜜衝擊感,她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
他道:“所以你莫要再生氣了。”
衛蓁臉上神色舒軟下來,她本就沒有生氣,嘴硬也隻是提醒他不要再做這種事。
祁宴輕捧她的臉頰:“冷不冷?才淋完雨回來,身上怕是還涼著,先用熱水沐浴一番。”
他鬆開抵在桌邊的纖細腰肢,下一刻卻愣住,衛蓁牽起他的手,在他的注視下,將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那你感受到我的心跳了嗎?”
隔著衣料,那溫熱的觸感,令祁宴的指尖發燙,他望著她:“感受到了,跳得很快。”
“有多快?”她靠上來,拉著他的手又微微往上一點,“很快嗎,但它還能為你跳得更快。”
祁宴的目光微定,聽她聲音繾綣,彰顯著她的情動。
她望向他的眼睛,有青澀,有情動,唯獨沒有躲閃。
她纖細的雙臂搭上他勁瘦的腰身,“你想與我做的親密之事,到底有多親密?告訴我。”
祁宴的目光在她注視下也變得滾燙,手被她牽著往下,落在她的裙帶上。
“祁宴,今夜是我們成親的新婚夜。”她的話語顫抖。
而這話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祁宴喉結上下輕滾。
“我很冷。”少女兩粒清澈眼珠潮濕,若水洗過的寶石,望著他。
祁宴不忍看她如此神色,抬手將她拉入懷中,她踮起腳尖,在他耳畔道:“既是新婚,就應該不留下遺憾對不對?”
她的長發灑在他臂彎中,祁宴撫上她的麵頰,她唇瓣慢慢湊到他麵前:“祁宴,我已是你的妻。”
在這話之後,他低下頭,終是吻住了她。
窗戶之上,投落下少男少女相擁的剪影,隨即有衣裙落地發出沙沙輕微聲。
天上掛著一輪皎潔月盤,白練般雲霧,慢慢縈繞在月亮周圍。
池塘之中,雨水掀起一片迷離水霧,月亮逐著魚兒,魚兒狡黠撲騰,柔滑的身子鑽入池水中又躍起,**起一圈一圈銀白色漣漪。
衛蓁青絲散在枕上,臉頰如同被胭脂浸染,檀口微張,耳畔耳璫上下拍打著臉頰。
她聽到窗外細密的雨水,隻覺迷迷蒙蒙間進入了一片烏雲密布的山巒,四周霧氣蒙蒙,水不停落下,與他漸漸迷失在秘境之中。
在他俯下身子時,她的手不由自主攀上他有力的肩膀,如同抱住浮木一般,他吻落下來,喉結上下滾動,另一隻手穿插.入她的發中,不停地摩挲她秀發,手上動作慢慢變得急躁。
接著他喉結上青筋浮起,衛蓁搭在榻邊的手一下扣緊。
那輕微的聲音浮在淒亮月色之上,雨聲喧囂,外頭池塘中魚兒隱匿蹤跡,遊到荷葉深處。
皎潔月亮沉下來,一點點墜落,被水包裹著,終於與水融為一體,一時間,波光月色無邊。
雨水還在下,從深夜四更天到清晨,雨水慢慢收勢。
那一隅地方實在太過窄小,祁宴無法施展開手腳,抱著她來到桌邊。
窗戶半掩,有風侵入,一叢豔麗花枝從窗縫中伸入,落在她鬢角上,三千青絲簇擁著一點嫣紅,春意無邊。
天光熹微,衛蓁軟在他臂彎裏睜開眼皮子,實在有些累了,然而心被濃烈愛意包裹,尚未平靜下來,還不願睡去。
她望著身邊人,指尖慢慢覆上他的眉眼,滑過他高挺的鼻梁,接著手被他的手包裹住。
她將頭靠上他的肩膀,輕聲道:“祁宴,你知道陪你在荒漠中的那五日,我在想什麽嗎?”
祁宴道:“在想,前路黃沙一片,我們能否離開荒漠?”
衛蓁搖搖頭,長發落在他麵頰上,笑道:“不是。我在那時看到天上翱翔的雄鷹,想到,黃沙是從雄鷹俯瞰天地時所見的景象,那漫過漫漫的黃沙是什麽?”
祁宴道:“是一望無際的綠地。”
“是,我覺得你就是那矯健的雄鷹,搏擊長空,目覽千裏,黃沙無法困住你,你一定可以走出去浩瀚的沙海,”她指尖溫柔撫摸著他臉頰,“哪怕我不在你身邊陪著你。”
祁宴靜靜不語,良久道:“可若我是雄鷹,你是什麽?”
衛蓁搖了搖頭,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祁宴道:“雄鷹也不過是凡間之物,比雄鷹更高遠的是是天際,我若是雄鷹,那你便是藍天,碧藍無垠,寬闊坦**,包容我,陪伴我。”
他的五指與她的五指根根相抵,仿佛有連綿情意從指尖拉扯開來。
衛蓁從未聽過這般誇讚,眼睛被光照得閃閃發亮,親密地蜷縮在他臂彎之中。
他的吻落在她額間,衛蓁由著他親吻,問道:“等左盈來後,你可想好日後謀劃?”
祁宴道:“我們先回到晉楚邊界,在我母親的封地上聚集兵馬,此後聯合姬沃,同時令南方的楚王出兵,最關鍵的是,得向西聯合魏王。”
衛蓁在聽到“魏王”,不由一怔,想到上輩子祁宴便是去魏國向魏王請兵,聯合一同破晉國大軍。
“隻是此事怕不會那樣簡單。”
她問道:“為何?”
祁宴道:“魏國與楚國乃是世仇,我為楚將時,曾與魏國交鋒,魏王怕是對我深惡痛絕,加之魏國本與晉國王室交好,魏王怕是未必會為我與晉王室敵對,我此行艱難重重。”
衛蓁的指尖扣緊枕頭,緩緩開口:“祁宴,此前魏相幫我尋玉佩,說我魏國貴族之女,我還尚未告訴過你,我的父親是誰。”
祁宴笑道:“你知道你親生父親是誰了,若是如此,我們去魏國時,可以一起去拜訪你父親。”
衛蓁道:“我的父親,是魏王。”
祁宴眸色一震,方才為她找到親生父親而露出的笑容,漸漸落了下去,“所以……你是魏公主?”
她知曉他得知此事心中必然震驚,她從姬淵的書信中看到自己身世時,也是渾身血液凝固。
他手捧著臉頰看著她,聲音發緊,問道:“魏王有幾個公主?”
他沒有質疑衛蓁的話是否有假,倒是直接接受了這一事實。
自然隻有一個,隻有那位與姬淵指腹為婚定下婚事的魏公主央。
祁宴閉了閉眼眸,沉默了好一會:“若魏王當真是你的父親,你定然要回去。但你與姬淵的婚約,如何也不能算數。”
他睜開眼,露出一雙布滿寒霜的眸子,“姬淵不會久活的。”
衛蓁手覆上他的手,“我已經與你成親,如何能再嫁給他,你若與魏王借兵,東西聯合,便能夾擊晉國,我們一起去魏國,我可以幫你。”
祁宴正要開口,外頭響起一串腳步聲,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院門被“咚咚”敲響。來的不是一人,而是一群人。
衛蓁與祁宴對視一眼,二人簡單收拾下榻,衛蓁披好衣裙,到銅鏡前,鏡中少女脖頸上是深深淺淺的痕跡,外頭催促得急,衛蓁也顧不得遮掩,直接穿好衣物,係上裙帶,隨祁宴往外走去。
門外響起木韃的聲音:“大人要找的兩人就在這間院子頭,大人請吧。”
這句“大人”讓衛蓁一下提起了戒備,院門再次被敲響,隨之傳來還有一道清冷的聲音:“殿下,公主,臣乃左盈。”
祁宴將門打開,左盈手上還執著馬鞭,見到祁宴,連忙作禮。
“左先生。”祁宴上前扶他起身,時隔多日相見,二人都是心潮起伏,用力擁抱住彼此。
左盈也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晉齊邊境到處都是王室的兵馬,臣想要瞞過七殿下來到這裏,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左盈牽來一匹馬,馬上掛著半套盔甲,他道:“臣來時在沙漠中撿到此物,瞧著十分貴重不俗,又十分眼熟,這是不是大王為殿下打的盔甲?”
祁宴走上前去,手慢慢撫摸上盔甲。舊物失而複得,他自是欣喜,抬頭眼中感激道:“是大王送我的,多謝你。”
“殿下不必言謝,臣為殿下奔走辦事,自是應當的。”
左盈看向祁宴身後的衛蓁,先是躬身行禮,隨後恭敬道:“臣也沒想到公主在殿下身邊,臣秘密潛入荒漠前,七殿下的人馬正在邊關找公主。”
他遲疑了一刻,稱呼她:“魏公主。”
衛蓁聽到這個稱呼,不由愣住。左盈為何會知道她的身世?唯一的可能,就是姬淵已經將她的身份昭告天下。
那她今日出這仇猶國,便再也不是楚國的和親公主,而是魏國公主。
她與祁宴待在仇猶的這半個月裏,外麵想必天翻地覆。
尤其是她聽到,左盈以臣自稱,更以“殿下”稱呼祁宴。
左盈從懷中拿出一截竹書,“我奉晉王臨終之命而來特來見殿下,此乃晉王遺詔。”
在他身後一群人,這一刻齊齊跪下。
祁宴目光慢慢落在那竹書上:“遺詔與我有關?”
左盈點點頭,“是,殿下接旨吧。”
祁宴撩下衣袍,長身在門前跪下,衛蓁與他一同接旨。
左盈將竹書慢慢揭開,望著文字,沉聲開口。
“晉王遺命,傳王位於九殿下姬沃,封姬琴公主子為君侯,付以兵權,望勠力同心伐逆,不背晉王之訓。”
祁宴脊背挺得筆直,抬起雙手接過竹書:“臣必定不負先王之訓。”
他欲站起身,左盈的手落下來,用力壓他回地上跪著。祁宴抬起頭,熾熱的雙目之中滿含不解。
左盈道:“殿下等等,這後麵還有一句話。”
祁宴再次跪接,目光堅毅。
“若九殿下遇險不測,亦或德行有虧,能力有缺,難以勝任王位,君侯,可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