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姨,謝嬌麗……

如果是一年前,餘念恨不得把她和爸爸出軌的前因後果以及細枝末節扒個底朝天,

那關於人性的另一麵,餘念帶著窺探欲,然後可以為自己貧瘠人生加一點可憐的人生經驗。

一年前的餘念,在心底多次詰問,為什麽人前好男人好丈夫的爸爸,為什麽會和自己好友的遺孀勾搭在一起。

對,就是勾搭這個詞。

用愛上或者喜歡上描述這種戀情,是不配的。

沈叔叔明明是爸爸的好朋友。

而爸爸竟然在沈叔叔死去不到兩年時間和謝阿姨婚內出軌!

這不該是她認知裏爸爸能做出來的事啊……

餘念抬起頭,算是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正視爸爸的目光。

她能感覺得到,爸爸今天把她當成一個與之平等的大人。

可以開誠布公的大人。

“俺爸,你可曾有過後悔的時候,這四十年來?”

一出口,就帶著中二少年獨有的文縐縐。

也許是聊天的氛圍影響,餘念也不知道為什麽先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什麽叫這四十年來,難道她自己也認為爸爸隻能活四十年嗎。

餘念敏感的去看爸爸的神態,餘有量倒沒有往那裏想。

他帶著思索的神色,好像真的在認真思考女兒的問題。

女兒第一次鄭重的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想著該怎麽好好回答,不顯得敷衍,也能說出來稍有些深刻的話。

“你是指哪一方麵?”

餘有量誠懇詢問,這個問題真的有點大。

以他初中都沒上完的小學學曆,餘有量害怕自己回答的太淺薄。

現在的孩子思想覺悟,比他們那時候更深,更複雜。

“就比如人生大卡點,小卡點上的選擇,有沒有覺得選錯後悔的時候?”

餘念覺得自己越描越黑。

這個問題好像真的不太吉利。

這是在幫爸爸回顧人生嗎?

她真不是這個意思……

白血病確診之後,死亡的氣息就已經籠罩在餘家每個人的頭頂。他們害怕自己提到死,可也會忍不住去想。

如何坦然說出死亡兩個字,餘念謹小慎微。

“八年前,如果在橋北買房就好了,當時戶型都選好了……”

餘念聽說過這事,橋北差點就買到的房子,是全家人的遺憾。

如果完全不屬於自己也就罷了,最遺憾就是差點屬於自己。

那時候餘念在上小學,家裏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有道裂縫,爸媽猶豫很久最後還是選擇重蓋老家的房子。

農村蓋房子磚瓦材料是一方麵,還需要每天負責好幾個工人的飲食。農村三層小樓蓋下來,合計了一下成本,竟然比橋北房子的首付還要多。

八年前,橋北的房子餘有量找親戚再湊點錢,是有能力買到的。現在……

如果當時買房,也不用一直租房搬家,居住定所。

餘有量想到餘念來南京上學的第二年,升入初中沒多久,房東突然要賣房,沒辦法隻能臨時搬家,附近找不到便宜的房源,眼看離房東要求搬家的時間越來越近,餘念當時都想要不幹脆回家念書了。

好在當時隔壁村的老鄉小兩口在南京找人合租,計算了下公交路程,離餘念和餘小覺的學校不算很遠,兩家人就在那個三室一廳又住了一年多。

可眼下的境遇,如果當時買了橋北的房子,一家人的生活開銷,自己和弟弟的學費,爸爸的肩頭再壓著房貸,也太累了。

留到現在,大概率也是要賣掉給爸爸治病的。

已經住成了“家”的房子再賣掉,又是另一番打擊。

“來南京打工之後,多拓展自己的業務,不是單一的維修電視機——”

也許能不至於被社會淘汰的這麽快。

收入也不會越來越低。

爸爸沒完全說出口的話,很奇怪餘念今天都能聽得到。

沒來南京的前一兩年,餘念明顯感覺家裏的經濟條件越來越好。小學一二年級的學費都是班裏最後幾個交的,甚至還去奶奶家借過錢。到四年級的時候竟然可以一個月吃到兩次芹菜豬肉的水餃!

四年級快放假的時候,爸爸就在電話裏說想讓他們去南京上學。

“我和小覺的學費,還有一天的早飯,午飯,晚飯……3+10+10……”

餘念從小學就喜歡數學,聽說要去南京上學,忍不住在草稿紙上計算他和弟弟的開銷。

餘念忘記自己算出來的結果,總結下來,去城市上學比老家開銷大多了。

梅秀琳還把餘念算賬的事告訴了餘有量,餘有量隻在電話那頭笑,說來吧,學校都看好了。

爸爸能養得起你們。

等梅秀琳把家裏的土地租給別人,又把豬和羊賣掉,方方麵麵安排妥當正式去南京又是一年後,那時餘念在老家已經讀完了五年級,去南京上了六年級,餘小覺上三年級。

老家小學是五年製,沒有六年級,餘念還曾為自己晚一年上初中,比老家的小夥伴小一級難過了很久。

大人和小孩考慮的點完全不同,但到了南京,日子又緊巴了起來。

在農村已經算是“小康”的餘念,長相清秀成績上遊的餘念在農村幾乎沒有自卑的情緒,因為農村孩子都大差不差。

可來到城市讀六年級,立馬成為這裏的最底層,連小學的名字都是XX農民子弟小學。

梅秀琳考慮一家人的吃喝,省吃儉用,餘念和弟弟挑食,梅秀琳不舍得剩一點菜甚至湯汁,來南京一年胖了十斤。

餘念也想著盡可能的少給爸媽增加負擔。早上和弟弟去上學,兩個人吃兩個包子,不大不小的包子,剩下的錢一點點存在儲蓄罐裏。

同桌好看精致的鉛筆袋,都有可能成為一個孩子自卑的起源,那是餘念沒有見過的布袋子,而不是餘念書包裏已經磨損上鏽的鐵盒子。

天長地久,見過別人穿的用的吃的玩的和自己完全不同,自卑在一點點蔓延。

農村來的像烙鐵一樣印在了餘念的心上。

餘念想問,爸爸是否後悔過讓她和弟弟來南京上學。

爸爸的收入這兩年是直觀減少的,電視機維修售後現在是品牌一條龍服務,再加上發展越來越快,壞了寧願去買新的也不願意修的人原來越多。電視機技術更新也越來越快,而日漸年邁隻有初中學曆的爸爸愈發吃力。

爸爸已經給了他們——他能給的最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