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嘮到這個地步,眼下的劉大炮和韓德讓其實就隻剩下一個話題了:即,如何循序漸進且切實可行,能讓契丹貴族和漢人官僚以及皇室的娘倆都認可的方式,推行遼國的君主立憲。
聽起來好像是天方夜譚,但其實細細思慮的話就會發現,其實遼國玩這一手比大周玩這一手還順。
現代國家的政治製度大體上就隻有兩種模式,一種是英式的議會製,一種是美式的總統製,萬變不離其宗,有一個算一個,地球上所有國家都是這兩種政治製度的變種。
而且從實踐結果上來看,凡是學習議會製的國家大多都過得還算不錯,至少沒有太糟,相反,學習美式總統製的國家,除了漂亮國本國之外絕大多數都搞得烏煙瘴氣。
高麗國可能就已經是美式政治中玩得最好的了,也難逃青瓦台詛咒。
然而實際上劉大炮在大周搞得那一套,如果真的能實現的話,反而會特別像是美式政治,政治體製這種東西從來和頭上有沒有個君主沒什麽關係。
這也是沒辦法的,政治這個東西本質上還是經濟的延伸,都是因勢利導或者潛移默化的改變誰也沒法憑空捏造。
然而遼國的情況,卻是太適合英式議會製度了,或者說,現行的遼國政治乃至經濟結構,都與大限章製定之前的嚶國太像了!
想了想,劉大炮道:“任何的政治改革都一定是基於社會改革進行的,我之所以能在周朝如魚得水,是因為我所提出的主張其實反而比傳統的儒家思想跟符合周朝的社會現實,即:牙兵階級才是國家的真正主人。我身後的真正支持者其實並不是揚州的商賈、市民,而是大周境內千千萬萬個牙兵。遼國想要改革最基本的道理是,遼國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誰呢?”
聞言,韓德讓也是微微皺眉,沉吟不語,想了想道:“是……貴族?還是皮室軍?亦或者……”
劉大炮笑著道:“契丹貴族和皮室軍,其實本就是同一回事兒,我認為,遼國現在的狀態,說白了就是漢人負責賺錢養著契丹人,尤其是契丹貴族,契丹貴族又組成軍隊壓迫,同時也保護漢人,二者已經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缺一不可。”
“在我看來,遼國的漢人是很難真的擁有一支獨立的,足以推翻契丹人統治的武裝軍隊的,哪怕你們再有錢也不行,但是同樣,契丹人也已經離不開你們南院漢人的支持了,二者相輔相成,卻又互相牽製,尤其是因為一些曆史遺留問題,契丹人對你們遼地漢人還是有壓迫的。而皇室和朝廷,甚至可以說你和太後,就是小心翼翼的維持這個平衡的調節閥,一旦這個平衡被打破,遼國必然會付出巨大代價。”
“是啊,所以,你有什麽建議麽?”
劉大炮笑著道:“你讓我一個周朝人,還是周朝的官員,在眼下這個大戰爭時期,真心實意的給你這位遼國宰相出治國之策,這是不是……太不符合我的立場了吧?我有什麽好處?大周又有什麽好處?”
韓德讓聞言歎息一聲道:“如果,你能夠說服我,我會讓瓦橋關方向的遼軍退兵,不過,太原方向的戰局仍會繼續,這對周朝來說應該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吧。”
這回換劉大炮皺眉了。
玩呢?
百萬大軍說聚起來就聚起來,說退就退?戰爭豈是如此兒戲之物?
韓德讓似是知道他的心中所想,道:“我與太後聚起百萬雄兵的政治目的,其實已經達成了,你們南朝的天雄軍和殿前司都不是弱者,短時間內想要攻克瓦橋關本就是並不容易的一件事。”
“事實上我也不妨與你直言,我們在瓦橋關下,目的隻是為了牽製而已,真要說的話,太原方向才是我們的真正目標,這本就是陽謀,想來用不了多久,你們就也能收到戰報了。”
“你的意思是說太原方向才是你們的主力?這麽重大的消息你居然敢告訴我?”
“我為什麽不敢?你大可以把這個消息送回你們的朝廷,那又能如何?能改變什麽麽?這是陽謀。”
劉大炮稍微一想,卻也不得不承認韓德讓說得是對的,這確實是陽謀。
因為戰略地位截然不同,瓦橋關如果有失,契丹的騎兵可以很輕易的就直達開封城下,到時候等待大周的很有可能就是徹底的滅亡。
相反太原那個地方,其實就算是丟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無非就是北漢重現麽,山西高原九曲十八彎,完全就是群山環繞盆地的這麽一個陣型,那幾條陘道哪一條都是起兵的噩夢,換言之契丹人無非也就是搶點錢而已,這樣的損失周朝完全可以接受。
至於,太原如果破了,會不會導致邊境的百姓生靈塗炭。
那就顧不得了,為了江山社稷,隻能苦一苦百姓了。
可是,百萬大軍啊,如果百萬大軍聚集起來不是為了攻破瓦橋關,那是為了什麽?區區一個太原,也值得如此大費周章麽?
稍一琢磨,劉大炮確實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們打這一仗不是為了贏,而是為了打本身,是為了建設漢人豪強的武裝力量麽?”
“揚州蛟,果然是當代智者,居然這麽快就察覺出來了。”
“哎~,蕭太後,還真是對你寵愛有加啊,這麽離譜的事情,他居然都能答應你。”
一時間,劉大炮也陷入了糾結之中。
“揚州蛟以為,民族是什麽呢?國家又是什麽呢?你所提倡的君主立憲,到底又是為了什麽呢?如果,大遼真的可以完成君主立憲,就算是南下吞並,不,是統一了南朝,對你來說難道不也是一件好事麽?如果一個國家真的能實現君主立憲,民族矛盾,真的還重要麽?亦或者說,到時候,還有契丹麽?”
劉大炮聞言,倒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契丹的民族政策其實是有點類似於清朝的,或者說,後世的清朝在建國的時候其實是相當程度上借鑒了遼國的政治製度的。
滿族這個民族,在清朝滅亡之後到底還存不存在,其實是一門玄學,反正劉大炮覺得如果高考不加分的話,十之八九也已經沒了也說不定。
總的來說,清朝中後期以後的八旗製度,其實本質上和唐朝的關中本為製度沒什麽兩樣,清亡的時候諾大一個清朝會說滿語的都沒幾個了。
“我有一個要求,不,應該說遼國想要實現君主立憲有一個前置要求,那就是資本主義萌芽,我希望遼國可以對周朝,或者說至少是對我,開放市場,大家自由貿易。”
“自由貿易……不會成為下一次戰爭的導火索麽?”
“如果由我來參與或者是主導的話,不會。”
“這麽自信?”
“若沒有這點本事,韓相公想來也不會特意在兩軍陣前與我敘話,還說出退兵這種話了。當然,不管是退兵,還是自由貿易,我不認為你的承諾是夠的,不知能不能……”
“你想見太後?”
“可以麽?”
韓德讓聞言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沉思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個劉大炮,真的給了他很大的驚喜。
原本他隻是想看看與劉大炮的交流能不能給他一點啟發,誰曾想這貨居然直接就敢給遼國開藥方啊!
而且目前看來,此人真的是有大本事。
此前說的那些,也都說到了他的心縫裏了。
想了想,歎息道:“你這般如此驚世駭俗之言語,也確實應該讓太後親自來與你聊聊,德禮,去請太後吧。”
“是,兄長。”
於是大約十分鍾左右的時間裏,劉大炮周圍的皮室軍愈發的密集了起來,看得關外周軍這頭全都緊張萬分,懷疑這遼國是不是想要食言翻臉了,他們又要不要幹脆動手,把戰場恢複成它該有的樣子。
結果就見到蕭太後抱著小皇帝坐著鑾駕從軍陣中緩緩而出,直接走到了劉大炮的對麵,韓德讓的旁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嚇得周軍這頭都傻了。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而,負責保衛劉大炮安全的石守信和趙德昭,因為完全聽到了他和韓德讓的對話的緣故,這會兒整個人都已經麻了。
以一介布衣的身份,指點他們大周的江山就已經夠離譜的了,看著架勢,這分明是還要指點大遼的江山啊!
偏偏這韓德讓居然真的信了,而且完全是一副求著劉大炮來指點的樣子,甚至現在連蕭太後和小皇帝都來了。
這世界真的是,太瘋狂了。
黑心熊,揚州蛟,小劉邦,當真是潛龍在淵之人啊。
當然,蕭太後可是遠沒有韓德讓那麽好說話的,出來之後那臉上就一直罩著一層寒霜,小皇帝也一副繃緊了小臉,努力做出一副威嚴的模樣。
“好一個揚州蛟,當真是人中龍鳳,你要見朕,朕來了,今日你若是誇誇其談,不能讓朕滿意,朕,今日必讓你血灑當場。”
見狀,劉大炮笑著先站起來衝蕭燕燕行了個禮:“外臣黑心熊,參見大遼太後,大遼皇帝陛下。”
站起身看著蕭燕燕,一身戎裝,不施粉黛,卻也難掩其傾國傾城之姿,颯爽之氣撲麵而來,卻又霸氣四射。
實話實說,當是劉大炮兩輩子加起來見過的女人中,最漂亮的幾個之一,甚至氣質上來說,更是絕無僅有。
這娘們,真的是切切實實能夠比肩武則天的女人啊,有那麽片刻,劉大炮的腦子裏不太合時宜的幻想到了一些自己和她的本子,又趕緊將之甩出了腦海,默念罪過罪過。
“揚州蛟,你真的認為,如果遼周兩國都實現了君主立憲,是有可能進行和平統一的麽?”
“可能肯定是有的,但就算是最終這個目標不能實現,兩國若能君主立憲,戰爭的烈度也會更小,這就是我們的目的,求上,能得中固然好,不能得上也至少得個中。”
“那麽,願聞高見,揚州蛟以為我遼國要如何實行君主立憲呢?”
“太後以為,誰是遼國真正的主人呢?”
蕭太後想了想,道:“自然是,每一位遼國的子民,不論是契丹人,還是漢人,他們都是我遼國的主人。”
劉大炮聞言卻笑著道:“太後您能說出這個話,想來,您的格局已經在我們的那位官家之上了。”
“不過在我看來您說的太籠統了,人民固然應該成為國家的主人,但沒有被組織起來的人民不過就是一團散沙,他們什麽也不是,就好像在我看來周朝真正的主人是牙兵階級一樣,遼國真正的主人,應該是契丹貴族和漢人豪強。”
“而據我所知,契丹貴族一直都有議政的傳統,我以為,不妨將這個傳統給延續下來,讓所有擁有領地的契丹貴族都能深入的參與道國家的行政大事商討上來。”
蕭燕燕皺眉道:“白分權給他們麽?開曆史倒車麽?”
“分權?有什麽事兒商量著來,總好過麵和心不和,然後偷偷搞政變吧?權力與義務對等,這麽簡單的道理,卻總有那麽多的帝王將相不懂。”
蕭燕燕皺眉道:“還有呢?”
“遼國貴族組成的議政會議,可以叫上議院,漢人豪強也可以做組建一個會議,叫做下議院,上議院為血統論,隻招募貴族,下議院則通過資產等要素進行選拔和推舉,議員五年一換,當然最重要的是,下議院不能隻包括漢人豪強,那些非貴族出身的契丹人也要有進下議院的資格。”
“當然,不管是上議院還是下議院,都必須要有軍事力量的支持,我建議的話,你們可以先擴大皮室軍的估摸,盡可能的將契丹貴族手中的兵馬,統統吸納進皮室軍,而皮室軍的日常管理,則統統交給下議院。”
“如此,上下兩院將會形成一個製衡,您的皇位,也才會真正的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