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史以來,甚至是古今中外的戰場上,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就這麽在瓦橋關下發生了。

一場國戰,居然愣是因為劉大炮好蕭燕燕兩口子嘮了一頓,居然,暫停了。

當然也不是全停了,太原的方向和整個太行山脈地區各種亂七八糟的小仗打得是更激烈了,但原本誰都以為應該是主戰場的瓦橋關河北戰場,真的是詭異的停下了。

遼國的士兵和周朝的士兵全都懵逼了,打了一輩子仗也沒見過這樣的啊!

當然,壓力主要是在遼國那邊的,周朝士兵因為是職業士兵的原因,巴不得這仗就這麽一直停著才好呢,反正他們是拿工資的,開戰期間軍餉三倍少一個子兒都不行,現在這樣他們既安全又舒服還能賺到錢,高興還來不及呢。

遼國那邊的軍隊畢竟還是傳統的義務兵製,壓根就沒軍餉,都還惦記著家裏的媳婦孩子和養的牛羊呢,這麽幹耗著,很快士氣就耗得有點泄了。

也幸虧這場仗,韓德讓以及他背後的燕雲豪強一個個都下了血本在配合,僵持的這一個月這些遼軍將士們至少做到了吃好喝好伺候好,否則這遼軍可能還真沒那麽大的耐心。

當然代價方麵,太原方向的遼軍在這一個月裏不停的在增調兵馬,地形上來看人家是平原,還是騎兵,兩線戰場人家是說打哪線就打哪線。

而太原方向現在就隻有昭義軍領著幾個地方的節度使在死守,曹彬倒是給派去了,但他自己到底有什麽用他比誰都有自知之明,就是幾個節度使的調解員,他的侍衛司剛開始重建,壓根就拿不出什麽正兒八經邦邦硬的強軍。

周朝這頭畢竟是步兵為主,中間還隔著個太行山脈,想從瓦橋關方向去增援根本就不可能,這步兵和騎兵打仗要是讓人家牽著節奏走這仗也就不用打了,光累就能累死你。

況且瓦橋關方向確實是周朝這邊的核心地區門戶,真不敢輕慢。

其實這時候周朝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一鼓作氣從瓦橋關打出去,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打太原我就打盧龍塞,因為東線不僅是周朝的核心區域,同時也是遼國的核心區域。

但問題是現在瓦橋關這頭動不了啊,僵持著呢,就是皇帝親自下詔,隻要他不是親自來,現在他恐怕也使喚不動這支天雄軍和殿前司了,本來他們大戰略上也是以消耗為主麽,這麽打仗他們也沒什麽毛病。

反正言而總之,大家停得這一個月,或是從政治上或是在軍事上,大家都挺難受的。

當然,之所以能停這一個月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兩國的軍力確實相當,誰也別想占太大的便宜,這其實也才是劉大炮能談的基礎。

一個多月的時間裏,瓦橋關方麵將士們偃旗息鼓,劉大炮卻是忙成了一個陀螺,他在這連個像樣的助力都沒有,有關互開邊貿的一係列前置條件一直都是他在商談,可他一個人禍害,天天就這麽遼軍、周軍的兩邊來回跑。

而且後續的談判過程中他也見不著蕭燕燕和韓德讓了,這個他也理解,畢竟不可能一直跟他陣前談話麽,人家那是什麽身份,你讓他去遼國的軍營裏談事兒,他也不敢,趙德昭和石守信他們也不讓啊,害怕把他給扣下。

遼國扣漢人官員可有一套了,事實上韓德讓的爺爺最早就是南朝那邊派去的使者,結果耶律阿保機一看,嘿,這小夥是個人才,留下給我當大官吧,就給扣下了,你看這自孫後代在遼國不也幹得挺好麽,國事和太後一塊給幹了。

不跟遼國談的時候他還得在周軍這邊挨個軍營去串門,他得去跟他們講,他跟蕭太後談的是什麽吧。

就得講貿易,講和平統一,講君主立憲,更得跟他們講,這些事情談成了之後和他們有什麽關係,對大周有什麽好處。

比如說,他把錢借給遼國買機械設備的話,他不但可以從中收取一定的利息,還可以借此壟斷棉布和羊毛在周超的一個供應情況。

結合揚州本來就已經近乎壟斷了的絲綢和麻布紡織行業,換言之他這差不多就壟斷了衣食住行中,衣這一項了,利潤是大大滴。

而他的公司是股份製公司,公開募股是優先針對天雄軍和殿前司開放的,趙匡胤和楊老太太都是大股東,換言之這個錢是大家的。

這還不算,開封那頭收到他們前線的消息之後還一連派了一串的宰相來向他了解情況,那是生怕他賣國啊。

文官主戰是天性,全世界都是如此,這些相公們對他們前線停戰的這個事兒非常的不滿,還一個勁的掰著指頭給他們算賬,說他們這樣徒耗米錢什麽的。

說白了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說的好像他們是幹耗米糧契丹就不是了似的,一應戰術啊,戰略啊,他們也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裝不懂,說的就好像武將都是吃幹飯的慫逼,他們才是勇敢的戰士一樣。

幹幹幹,整天就知道張羅著幹,可煩人了。

至於劉大炮本人,那就更是沒什麽好話了,他們本來就看劉大炮不順眼,幾乎就要把他往勾結敵酋的漢奸那個方向去罵了。

咬死了劉大炮是為了他的商業利益,為了殿前司那些牙兵的利益,棄朝廷的利益於不顧,往死了咬他就是在通敵賣國,尤其是他還要借錢給契丹買機器的行為,更是被上綱上線。

劉大炮還得跟他麽解釋,苦口婆心的解釋,能不能聽的進去都得解釋。

事實上劉大炮還真覺得挺冤枉的,他就夠愛國的了,這事兒但凡是經商的人都能明白,這貿易區真要是建立成功了,對周朝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兒,畢竟再怎麽說,周朝才是生產力更先進的那個,將來如果真有一天和平統一的話,也一定是那個經濟總量大的去和平統一小的那個,是文化先進的去統一文化落後的那個。

就算是站在民族的角度去考量,人家遼國那邊的漢族已經開始攫取政治權利了,真要有和平統一的可能性也一定是漢人去和平統一契丹人,甚至可能到時候大概率已經沒有契丹人了也說不定。

事實上原本曆史上的契丹皇族,也就是耶律,在遼國滅亡之後大多也都改姓了蔣,他們和漢人已經幾乎沒區別了。

一個農耕文明,能用經濟戰的手段去打擊遊牧民族,不用?上趕著要跟他們開戰?

收複燕雲說起來容易,你做起來試試?說白了真要收複燕雲對遼國來說那就是滅國,遼國是那麽好滅的麽?這跟後世那些成天叫囂著要和漂亮國開戰的網友有什麽區別?

這貿易區一旦建了,劉大炮甚至有一定把握在十年之內讓大遼境內通行他們大周的貨幣!更不用說,劉大炮還有個房票換貨幣的計劃了,一旦貨幣進入到紙幣階段,上了金融手段,想掏遼國太容易了,至少比搶遼國要容易得多得多吧?

更別說,這養羊養得多了,養馬就必然會養得少,種棉花若是種得多了,種糧食就必然會種得少,真讓那些馬背上的契丹人富裕起來,其實在軍事上來說未必就是好事兒,冷兵器時代,往往是誰窮誰猛,馬背上的民族一旦下了馬背他們墮落的速度很快的。

把敵人從戰場拉到自己擅長的領域,然後充分的利用自己的優勢去打敗他們,這有什麽問題?

當然,他確實是為自己謀利了,可這不公私兩便的事兒麽。

要不怎麽說這些文官招人煩呢,文官,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該強硬的時候軟弱,該妥協的時候強硬,古今中外幾乎就少有例外的。

當然了,武將吧,包括士兵,欺負人的時候都主戰,以眾淩寡的時候興致都比較高,但是真的麵對勢均力敵的敵人,比如遼國的時候大家能拖就拖,都不怎麽積極,這個也是有的。

反正這一個月的時間裏,劉大炮頭皮都快要炸了,那感覺真的是被架在了火上去烤,而且是事涉兩國和戰,這種決定天下蒼生命運的大火,兩個國家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多少雙耳朵在看著這裏聽著這裏呢。

青史留名是肯定的了,現在就看他留的到底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了。

可這事兒也不是他劉大炮主動挑得啊,他上戰場就是想練練自己的兵,就是想和軍方的在職將領們混個臉熟,就僅此而已啊,誰知道這遼國太後和丞相會突然找自己陣前敘話呢?

就當是那個情形,卡的一下好幾萬重裝披掛鎧甲的皮室軍把他純新兵組成的軍陣一圍,卡卡的那麽一繞圈,是,瓦橋關的援軍也出來了,但當時那個情景,真打起來,不管是遼軍贏還是周軍贏,他劉大炮十之八九都是要死了啊。

就那個情形,人家大遼丞相想找他聊天,他能不聊麽?

聊了天不聊出點真東西來,他走得了麽?

這不都是趕鴨子上架趕上去的麽。

煩死了。

就這麽等啊,等啊,煎熬啊,等來等去,終於等到紡織機從揚州千裏迢迢的走水路運了過來,稍微檢測了一下,發現這個東西是真的好用。

剩下的就是一些細節問題了,蕭燕燕堅持說他們沒錢,所有購買機器的錢都要從劉大炮這裏貸款。

劉大炮本人倒是沒什麽問題,但文官集團他們卻死活不肯同意,因為這個事兒確實是有些好說,不好聽。

整得就跟周朝戰敗賠款了似的。

除此之外遼國方麵還要求,要劉大炮幫他們建設一座煉鋼用的高爐,也就是之前給符家建的那種。

符家的高爐這會兒已經建設完成開始生產了,兩家鄰居,契丹自然也都看著呢,眼紅的不行,事實上雄州有的自然條件人家遼國自然也都有,也想要建一下。

說是隻要能滿足他們這個條件,協議就立刻生效,他們就立刻退兵。

劉大炮當然也無所謂了啊,他甚至巴不得把施工隊給他們派過去,多賺一筆工程款,因為鋼鐵生產這個事兒雖然敏感,但是一來這種土法煉鋼煉出來的鐵含碳量很高,質地特別的脆,拿來做兵器效果並不好。

最關鍵的是,高爐煉鐵這種大工程,大項目,不存在所謂的保密性,也根本保不了密,這和他在揚州開的水泥廠是一個道理。

兩家離著這麽近,別說要開邊貿,就是不開邊貿,那互相之間派的間諜早就都互相滲透成篩子了,那高爐煉鐵說穿了沒什麽複雜的,不就是建個大的密封爐子,一層鐵礦一層焦炭,一層鐵礦一層焦炭,這麽層層疊疊的堆原材料麽。

遼國的探子但凡智商大於三十,這點秘密也瞞不住人家,大規模生產啊,沒有秘密可言,劉大炮也不可能收人家遼國的專利費不是。

但開封來的相公們不同意,非說這是國家機密,說劉大炮要是敢幫他們建爐子,就叫裏通外國。

然後這個事兒就杠上了。

兩件小事,談過來,談過去,誰也不肯讓步。

談到後麵連劉大炮都懶得談了。

“石將軍,事已至此,你以為,此戰,會如何啊,還談得下去麽。”

“那得看官家的意思了,咱們關起門來自家說話,這仗,官家是一百個不願意打,那些個文官們代表的未必就是官家的意思。”

“我明白,可誰讓筆杆子在人家手上,人家掌控輿論呢。”

“輿論?你小看你自己了,市井街坊之間才是輿論發酵的真正場所,你可是咱們大周真正的市井之王啊,不管是青樓妓女,還是苦力腳夫,他們不都聽你的麽。”

“殿前司這邊的態度,是以你為準,咱們之前跟遼太後談的時候就已經承諾過人家了,這個事兒,你來定,隻要你定下來,我們局支持,幾個文官,翻不了天。”

“不過實話實話,這蕭太後補充的那兩個條件,也確實是有點過分,沒什麽道理好講,確實是稍微有點欺負人了,當然,小節不擾大局,這個分寸我相信你還是能把握的。”

“您的建議呢?”

“要我說,這事兒的關鍵,還是要看太原方向打得怎麽樣,說到底咱們又不是打輸了,也不是打不過,隻是不想打而已,對吧。”

“嗯,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