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北驅車停在酒店所在的路口。
月色下, 大G的亮麵車身閃著迷醉的銀光,在城市的鋼筋水泥中暗伏森意。
直到車穩穩當當停在街邊,被拍了下肩膀, 林覓如夢初醒般稍微撩動眼瞼。
望見那隻搭在車窗玻璃上的手,與光線隔絕的陰影下, 指骨修長,冷感,淡青筋絡蔓延其上, 好看得讓人心癢難耐。
路燈是眩目的熾亮,幾縷碎發黏在脖頸上, 林覓頓時感到一陣莫名的口焦舌幹。
她舔了下唇瓣,打開大G後車門上去。
主駕駛座透過後視鏡, 好整以暇的目光凝聚在後排座位,不知具體看的是誰。
“我以為會看見你一個人孤零零蹲在街角哭。”
曹歲說:“不好意思,是我們倆一起在街角抱頭痛哭, 讓你失望了。”
他佻然啟唇, 聲廓聽上去多情又勾人:“確實有些失望。”
林覓看了過去。
像在開玩笑,又似乎真是這麽想,他托頜閑散地與她對視,眼神坦**毫無掩飾。
林覓率先挪開眼:“麻煩你了, 等會兒轉你辛苦費。”
鄔北哼笑:“又把我當司機?”
這個場景莫名的熟悉。
上回他送她回林府, 說的也是同樣的內容。
林覓垂下眼睫, 沉默以對。
鄔北順著後視鏡看那張透著點冷淡的清純小臉, 沉寂幾息, 低啞笑了聲:“搞得我欺負了你似的。”
“沒有嗎?”女孩聲音低低的。
曹歲古怪的目光在兩人間周旋。
這降溫的天也沒開暖氣, 車裏好像忽然變熱了不少。
知道林覓意指剛在夜店那會兒,鄔北驅車在紅綠燈處緩緩停下, 語氣不與她玩笑:“我不是好人,我身邊的朋友也都不是什麽善茬。”
“怕就離得遠遠的。”
-
次日一早,林覓告別曹歲打車回到雲夏校區。
進202寢室的時候,三個女生都在對著小鏡子化妝。
平板播放著《甄嬛傳》裏安小鳥滑冰跳舞討皇上開心的那集,她們熟到不用看,隻聽聲就能說出下一句台詞。
時檸率先注意到林覓,翹起纖長的睫毛看她。
林覓打趣:“什麽情況,這麽勤奮?”
難得202服表組擺爛專員有集體全妝的一天。
許聽晚貼了一邊仙子毛,轉頭答道:“服表係今天有場秀走,妝還要求模特自己畫,搞得老娘美容覺都沒睡上。”
林覓關門進來,把隨身物件放在自己桌上:“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周日吧。”
“秀場可沒有休息日——”許聽晚說,“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呀?就在東邊的體育館,服表係的男生都是一米八以上的精瘦腹肌帥哥,去了飽你眼福。”
林覓表示她更想見證美神降臨。
帥不帥哥的無所謂,交情這麽多年,她還真沒親眼看過許聽晚T台走秀。
時檸化完妝,慢悠悠收拾桌上一片狼藉,眼角瞥見林覓穿著昨天的衣服。
提議:“你要不要試一下我和你說的那條尺碼買小的裙子,你骨架小皮膚又白,應該挺襯的,可以穿去體育場看秀。”
國慶前買了條紅色露背吊帶裙,試的時候吊帶不夠長,卡在了很尷尬的部位,她隻好收起撂衣櫃裏,一來二去也忘了去快遞站退。
恰好想起沒見過林覓穿過此類服裝,心中隱隱有種養成式的期待。
“我記得那條裙子不怎麽日常。”
時檸大驚小怪誒了聲:“怕什麽,你就當今天是校內音樂會,穿的誇張的多了去了,沒人管你這啊那的。”
說完彎腰從衣櫃裏翻出那件裙子,扔到林覓手上,讓她趕緊換。
林覓剛回床位,時檸三步做兩步上前替她“啪”地拉上簾布,生怕反悔一樣。
對著突如其來的布料籠罩先是一怔,女孩有點無奈地笑了,坐下拿出封塵將近半月的化妝包。
底妝工序簡潔,二十分鍾便完成了妝容。
她換上裙子,用銀雕抓夾將頭發挽起來,戴上同色係的耳環和項鏈。
拉開桌簾出來,時檸抱臂左看右看,最終抿著嘴得意笑道:“你還挺適合姐係的,等會兒不迷死我那些男同學,多加幾個微信哈。”
林覓無語:“別,我怕變成客服。”
時檸說,林覓,大學生涯就四年,你還長這麽漂亮,前兩年多找幾個男朋友玩玩不好嗎。
林覓笑:“你現在那位也是玩玩的?”
時檸忽然不說話了。
國慶那會兒,時檸和曖昧對象單獨出去看電影吃了飯,男方在即將分別的時候拿出一捧玫瑰花表白,兩人便名正言順地成了男女朋友。
正是熱戀期,上頭得很。
化完妝的許聽晚故意陰陽怪氣說:“覓覓好壞。”
“明明是阿檸雙標,自己談起戀愛來一心一意,卻要我當海王。”
林覓挑起眉梢,瞳仁黑漆漆的。
後頭立馬傳來時檸“哎呀”“幹嘛呀”的嬌嗔聲。
嘻嘻哈哈鬧完,許聽晚才發現林覓今天的妝容和從前有點不一樣。
為了配這身,她特意將眉眼的地方描重了些,眼尾微微挑起,柔和的輪廓上勾出幾分明媚和攻擊感。烏發紅裙,天生的美人胚子,沒有男大學生能夠拒絕這款。
許聽晚眨眨眼:“真好啊。”
林覓不明所以嗯了聲。
“就是——”許聽晚拖長語調,像是失去了措辭能力般,“真好,哪裏都好,有種不顧人死活的喪偶式美麗。”
“……”
時檸看時間差不多該走了,抬頭催楊柚可:“快點吧別細細描了,晚了我們全要挨罵。”
楊柚可蓋上眼線筆帽:“你們著急先去啊。”
“……”
聽這情緒就不對勁。
時檸撩了下頭發,似是無意提起:“我可聽說了啊,這場秀鄔北要來,那我們就不等你先去了。”
“等等。”
楊柚可一頓,扭頭再三確認時檸表情沒開玩笑,手部動作瞬間開了三倍速。
“我馬上好。”
鄔北分手當天,女生那邊走漏了風聲,很快傳開了兩人感情破裂的消息。
眾人對此也是見怪不怪,唯一能提起他們新鮮勁兒的,也就隻是北哥的下一任女友會是誰,腿有多長,臉有多絕。
許聽晚是寢室的八卦能手,卻從未耳聞鄔北要來體育館看秀的消息,她半信半疑:“你從哪兒知道的?”
時檸看了忙著化妝的女生一眼:“這你就不用知道了,我自有妙招。”
說完眼神示意許聽晚看手機。
【我唬她的,又不好不等她】
【遲到了滅霸師公絕對殺我們仨】
許聽晚頓悟,敢情“鄔北看秀”是個空炮,就為了讓這妮子動作快點。
回頭給楊主子知道了又要朝時檸耍脾氣。
一天天的。
-
時檸她們趕到體育館後台時,距離開場隻有半小時不到,服裝師嘴裏叼著針,火急火燎調整模特身上服裝不合身的圍度。
服表主教授看到三個女生姍姍來遲,花白胡子氣得抖了抖:“你們,快去換衣服,出岔子了休想按時畢業!”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馬上去。”
林覓跟在她們後麵,那教授看她麵生攔下:“你是我們專業的學生嗎,怎麽沒見過你?”
“您好老師,我是播音係的林覓,和時檸她們住在一個寢室。”
教授上下打量她一通,難得鬆口:“進去不要耽誤工作。”
得到準許,林覓走進後台。
許聽晚回頭看教授在的方向,一臉古怪:“滅霸師公也有這麽體恤人的一天。”
林覓停在離化妝桌兩三米之遙的地方,嘴中低吟這個稱謂。
時檸笑:“還不是因為小覓漂亮看著乖,老頭又是個外貌協會,放過她了唄。”
許聽晚撫撫胸脯:“我生怕他不讓外係學生進來。”
話落幾人坐到印著數字的指定座位上。
後台目前隻有兩個造型助手空著,等換好服裝,助手在三個女生之間交替穿梭,爭取按點做完造型。
這期秀的主題是“生機”,楊柚可分到一件複古綠的拚接刺繡紗裙,將花草、碧水藍天等自然主義元素融為一體,對編發的要求度很高,助手主要工作集中在她的發型上。
這時有幾個早早做完造型的模特從體育館串場回來,臉上抑製不住興奮之色。
為首的細眉女生脫下外套,裏麵是一件雪紡禮裙。
她們攏一起嘰嘰喳喳聊起來。
“他現在單身了對吧?”
“新江校區都傳遍了,還能有假。”
“新江歸新江,他今天竟然來了雲夏體育館,我猜啊,服表係哪個姑娘要享豔福了。”
“嘖嘖,我也好奇會是誰。”
“陳梔夕和他談了那麽久沒分,我還以為那人收心了,結果還是這樣。”
“想屁呢,他一看就不是那種會為了女友妥協的人,奢求不要太多。”
隔著條走廊,她們說的內容化妝桌這邊聽得一清二楚。
林覓抬起眼。
恰逢場外的燈忽然黑了。
燈光設備交錯的地方,T台起了一層淡淡的霧,藍光透過煙靄襯出一層薄暈。
低奢又浪漫的秀場音樂《Breathe,Be Happy》浸入空間。
幕布拉開,大秀開啟。
時檸第七位上台,時間緊迫,兩個助手不得不先放下楊柚可那邊的活兒,過去給時檸的造型收尾。
照平時的情況,楊柚可已經開始不高興了,隻是她現在滿腦子回**著“鄔北要來體育館看秀”的事,發型還未完成,人已經不停探頭朝場外的觀眾席那兒望。
助手在楊柚可編了半截的頭發上固定了夾子,囑咐她不要亂動。
說完這話沒多久,隨著女生扭頭的動作,夾子被椅凳上的硬物帶下來,編了十分鍾的辮子分秒間散回原型。
楊柚可叫了一聲。
助手望見辛苦成果前功盡棄,瞪眼怒罵:“32號,你在做什麽!我剛才說的你沒聽見嗎?!”
開場緊迫,造型師沒有時間給人重新編發。
楊柚可嚇得嘴唇哆嗦,她身上這件裙子是秀場重頭,出了問題不僅僅是扣學分那麽簡單。
林覓主動走過來說:“老師,我幫她編吧,剛才的步驟我大部分記得,大概能還原個八九分。”
助手睨她一眼:“能行嗎?”
“能。”
女孩聲音很輕,隻是吐出的每一個字眼擲地有聲,給人以舒心感。
助手歎氣:“那你盡快。”
林覓點點頭,對著鏡子裏的楊柚可安慰說不要急。手指像有魔法般,從觸碰頭發起,指尖靈活交繞著一撮撮發絲,每一步都顯得專業而有序。
時檸上台後沒一會兒,楊柚可的發型已經做完了,完成度是老師看了會誇“妙手回春”的級別。
她終於鬆口氣,眼眶還有些發紅:“謝謝你。”
“沒事,我就是好奇,”林覓笑了下,“鄔北真有那麽好看?”
楊柚可低著頭沒吭聲。
許聽晚從後麵拉住林覓手臂,激動道:“我們快過去!現在是阿檸的高光時刻,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林覓愣了下,反應過來跟著往小門的方向跑去。
正好輪到時檸走台步。
她步態穩定,身著緞麵晚禮服,婀娜的身姿牽動著體育館觀眾的每一根神經。走至伸展台前沿,停駐,單手扶腰作靜態展示。
座位下迅速傳開一陣驚豔聲。
林覓發自內心為時檸感到高興,準備察望下麵觀眾反應。
目光忽然釘在一處——
席位中,某位她熟知的男性麵孔眼皮子沉聳,仿佛睡意從四麵聚近來,微張唇打了一個極懨的哈欠。
……鄔北?
林覓嘴角微扯。
時檸誤打誤撞預料到了未來走勢,經濟係的鄔神還真就來看秀了。
一副困倦樣兒像是被天王老子給綁來的。
輪到楊柚可出場,作為設計師生機係列的靈感重頭,她身上的刺繡紗裙LOOK作為壓軸成衣展示。
舞美布置整體以簡潔大氣為主,背後的LED大屏變換著竹林、灌木、天氣,在燈光加持下使整個活動看起來充滿生機。
結尾環節,所有模特跟隨隊伍上台展示,秀場主設發表概念講話。
林覓在後台盯著腳尖放空,任由話筒聲在耳畔繚繞。
其實她對緣分的理解很簡單,好的和壞的。那人給她帶來了不少事,卻又總是在恰如其分的時候出現,說不清究竟算哪一種緣。
轉而又找理由寬慰自己。
或許是他生性喜歡到處晃**,導致偶遇的機會多了,巧合而已。
秀場音樂漸隱漸出,燈光亮起。
“這件紗裙糅雜了我對‘生機’的個人理解,我很重視模特的成衣展示,好在結果並未讓我失望。”
主設發言說,“剛才後台出現了點小狀況,感謝一名同學的傾力相助,有請她出來和我們團隊一同合照留念——”
起初,林覓沒反應過來叫的是她。
走來的造型師姐姐拍她肩膀:“我們上台了,準備合照。”
林覓疑惑:“我不是這裏的工作人員。”
“剛才你不是幫忙了嗎?主設想感謝一下你,沒時間了,我們趕緊上去。”
沒等推辭,林覓已經被拉到台上,站進了幕後工作人員的一列。
不愧是美女如雲的服表係周末限定秀,後台有盲區,她也是上去才注意到體育館入口外都站滿了學生觀眾。
主設將話筒杵到林覓嘴邊:“同學給大家來個自我介紹吧。”
她微張了唇,嗓音帶著久違的生澀:“你們好,我是林覓……播音學院的大一生。”
目光所及皆是黑壓壓的人群。
林覓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不動聲色斂下睫,正好看到台底下掀眸看她的鄔北。
他神色懶散地靠著椅背,眯眼打量她半晌。
過會兒扭曲了唇角,露出一絲飽含戲謔、逗弄和壞心眼的笑意。
人群加持,他的目光顯得越發肆無忌憚。
林覓率先別開眼,即便如此,身體各處仍舊動**不安。
這人在濘大經濟院的神來名號不是白叫的,像充斥在空氣中的氧氣分子,又像在城市中狂縱彌漫的尼古丁。
缺不了,戒不掉。
主設卷長眼尾:“播音學院的啊,難怪聲音這麽好聽。”
台下有幾個男生捧場歡呼:“林覓是播音係係花!超級大美女!!”
完了還發出幾聲猿叫。
主設聞言挑眉:“原來如此,我初見林同學也以為是服表係的學生,外形很優秀呢。”
林覓想以打趣的方式摘下頭頂這隻重冠,今年的係花評選尚未開始,係花依舊是大三的陳梔夕學姐。
隻是話未出口,主設突然挪開了話筒,回到T台中心舉行彩蛋抽獎環節。
……
許聽晚換回常服,坐在後台刷學校論壇。
果然,“驚!播音係新任係花名單已被內定?!”的標題鶴立雞群,直接打下日常帖衝進前排。
評論區跟風暫時不嚴重。
【喊係花的人是誰啊?不是故意把美女送上斷頭台麽】
【我在現場,感覺她本人聽了都很懵】
【就算不內定,LM也是今年的準係花好吧[白眼]】
【沙發】
【CZX哭了】
【弱弱冒個泡,那種場合下喊係花本來也不合適吧,會不會是LM專門找的……】
【我先把你泡戳破了好吧,真杠】
許聽晚專挑不順眼的評論回懟,指尖在屏幕上旋風擊打,掌腱膜都在發力。
齜牙咧嘴:“這些水軍怕不是陳梔夕找的吧,賤不賤啊。”
時檸趕緊捂她嘴,確保沒被有心人聽見:“你悠著點,到時候落下話柄,挨罵的還是覓覓。”
許聽晚:“我就是氣,這些人知道什麽啊在網上瞎逼逼叨。”
時檸:“至少林覓美貌是被大家公認的優秀嘛。”
論壇另一條帖子就是體育館秀場服裝出片圖,攝影師在這場秀使用了長焦鏡頭設備,高清4K鏡頭下,每一套LOOK的紋理走勢都清晰可見。
Po在最後的是大合照和主設采訪林覓的照片,那條跟帖量遙遙領先。
【攝影師也是LM老熟人,她本人不長這樣啊,P過頭了】
【怎麽會有人皮膚比模特還白兩度,我是不信(僅代表個人觀點,父母健在)】
【樓上的,我懷疑你們是不是真見過本人……】
【為什麽對美女惡意這麽大啊,我寢室的男生都覺得她很漂亮啊】
【我們女生寢室也是】
眾口難調,連任係花陳梔夕沒出麵的前提下,所有的矛頭一致指向林覓。
回到寢室,楊柚可在那事之後明顯態度轉變了許多,專門到論壇裏替林覓開炮,結果被一溜水的匿名群眾罵得慘烈。
明明不是什麽大事,這情形就好像有人煽風點火,故意把輿論聲鬧大。
下午三點,林父發來私房菜館的地址。
以林覓對愛麵子老爸的了解,連平時出去吃茶飲酒,他都會選四星以上的高檔地兒。從林府淨身出戶這些年頭,家人在外吃家常菜的次數一隻手掰得清。
雖滿腹疑惑,林覓想著反正今晚會見麵,就沒有在微信上多問。
她回完“收到”,輔導員在同一時間發來了訊息。
【202的各位,服裝表演學院有名學生因病住院,這幾天才能到學校報道,臨時通知你們寢需要多加一個床位。】
時檸低眸微怔,反應過來的聲音直接拔高八度:“憑什麽啊,位置就這麽屁大點,非要在我們寢加床位!”
欲加詢問,輔導員消息接踵而至。
【這輪結果是以抽簽的方式決定】
【或者202有沒有同學準備在校外居住的?】
時檸發消息杠回去:【老師,既然那位同學身體虛弱,她就不能自己在校外住??順便再請個護工貼身照顧?】
輔導員:【我們一開始也是這麽勸導,隻是她說自己從小身子虛,沒有體會過集體的宿舍生活,雙親多次懇求,老師之間才做出了這個決定,望理解。】
202全體無言以對。
再加一個床位意味著需要把所有床位往陽台方向挪,新床位安置在門邊,可這樣一來,中間幾乎沒什麽走動麵積,說摩肩接踵都不奇怪。
所以說輔導員提的這要求實在為難人。
林覓猶豫幾秒,在群裏回複:【我搬到校外住吧。】
楊柚可目光從屏幕上抽離:“你要搬走?”
林覓:“我家在新江校區對麵租了套公寓,本來不打算去住的,這不趕巧了。”
楊柚可惋惜地啊了聲。
許聽晚看她:“你確定啊?輔導員也不能幹涉你的意願,大不了多個人擠擠唄。”
“沒關係,正好公寓離主校近,通勤也方便。”
手機震了下。
輔導員:【可以,三天時間夠嗎?】
時檸在咆哮的邊緣:“什麽人啊,欺人太甚!我看他也是陳梔夕派過來的!!”
許聽晚用時檸白天說的那話開導她:“噓——別落下話柄。”
“呸,我在自己寢想說什麽說什麽!”
許聽晚對林覓的家庭情況比較了解,她越想越不對勁,疑惑道:“……租?”
“以你爸的豪邁性格,不應該給你買一套嗎?”
林覓:“……”
這話她不知道怎麽接,隻好先回複輔導員說明天可以搬走。
時檸看到群裏林覓發的,兩眼倏地泛起淚花。
她蹲下翻箱倒櫃找出封塵已久的拍立得相機,吸鼻子說我們四個拍張合照吧。
最後成像效果不錯,沒有一張廢片。
林覓把四個女生的合照編輯好。
發朋友圈前想了下,打字附文:途有好伴不覺長遠。
她不是那種喜歡在朋友圈展示情緒的人,隻是預感明天一別沒機會再做回室友。
短短兩月的相處勝過無數泛泛之交,有時詞不達意會產生矛盾,也有不少捧腹傻笑的瞬間。四個女生能像現在這樣和和氣氣坐一塊拍照,她已經很知足了。
江子燃幾乎是秒讚留評。
【你也要搬?】
【北哥今天也說不在學校住了,要搬回自己家。】
看到這,林覓想起剛才台下那張戲謔的麵孔,腦子裏蒙上一層油紙,思緒變得艱難。
正欲回複,機身又震了震。
江子燃:【我和你私聊吧】
江子燃:【論壇裏的事兒我都看到了,沒想到一句話搞這麽大】
江子燃:【不會是有人逼你搬的吧】
林覓否定:【沒有,我家給我在新江校區對麵租了套房,輔導員正好說有個同學生病來報道,床位不足,抽簽抽到我們寢室,我幹脆搬了出來】
姓名框從顯示“正在輸入中”變成“江子燃”,接著再次變回“正在輸入中”,過程反複持續了一分多鍾。
在林覓以為他在斟酌安慰措辭時,左側消息彈了出來。
江子燃:【我去他們寢室問了,吳俊說他們輔導員給出的也是這個理由……】
林覓:【?】
江子燃:【說是有個學長休學了一年重新返校住宿,抽簽抽到他們寢室要加一個床位】
江子燃:【北哥嫌擠,準備回自己家住了】
林覓:【隻是巧合吧,今年新生比往年多,我們整個專業的學生都被分到二校住宿了】
江子燃:【不知道,我打聽打聽】
對麵徹底沒了動靜。
林覓思緒滯澀,下拉聊天記錄許久到鄔北那欄。
【我聽說了你的事】
【同命相憐】
過了五分鍾,回複的文字消息看上去冷淡毫無溫色。
鄔北:【我也聽說了你的事】
鄔北:【不算同命相憐,我搬回的是自己家】
林覓微怔。
鄔北:【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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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校門,林覓漫無目的地逡巡。
她從與鄔北初遇那天開始回憶,思來想去發現之中沒有任何矛盾,可他這些天說的話發的消息都帶著嗆。
不明顯,但足以讓她察覺。
天幕被染紅。
林覓遙望過去,她自詡情緒穩定,如今卻被一個花花世界的痞子困住了手腳,心底也蹭起些許悶氣。
她自我開導兩分鍾,低眼打開打車軟件,定位林父發來的餐館地址。
付款時,軟件自動切換到支付頁麵,餘額一欄的付款方式變成灰色。
林覓看到僅亮的花唄圖標,眉心輕蹙。
林靖書在計劃生育的時代隻要了林覓一個姑娘,政策放開也沒有再要一子的想法,在初中同班孩子一天隻有二十塊夥食費的時候,林覓花剩的都是他們的倍數。
她沒有強烈的購買欲,大學一個月三千已然能過得滋潤輕鬆,提議減少生活費之後,林靖書依舊是五千打底地給女兒轉賬。
所以當花唄二字躍入眼簾時,林覓是困惑的。
她想了想,時候尚早可以坐公交過去,沒有點確認支付。
林覓走到離公交站不到十米,眼睜睜看著上一班車席卷塵土而去,留下一地刺鼻的引擎尾氣。
她繞過鐵製座椅,站在玻璃板後等車。
板上貼著大大小小的廣告牌,美容養顏的,還有大保健和求職招牌的。
林覓百無聊賴閱讀上麵的文字,須臾一個穿著泡泡袖的女生過來坐下,邊和手機裏的朋友打視頻電話。
女生聊八卦時的聲音會不自覺加大。
能聽見前麵泡泡袖說:“我真不知道那個姓林的新生怎麽能這麽火,好多男的都喜歡她,你說她多有能耐啊。”
林覓應聲抬眸。
“我觀察了,鄔北喜歡美豔型的女生。”
泡泡袖嗤了聲,“她長得像朵小白花,整體柔柔弱弱的,隻有那種沒能耐的男的才喜歡。”
閨蜜說:“你長得就偏豔麗型,追他試試咯。”
“你覺得我可以?對方可是經濟院鄔神,眼光高著呢。”泡泡袖改了邊二郎腿坐姿,手機正好對著林覓所在的方向。
屏幕中的人一開始還在嘰裏呱啦輸出彩虹屁,眼神和玻璃板後的林覓對上後,表情肉眼可見地凝結僵硬。
女孩一雙黑眸剔透得像玻璃珠,就這麽直勾勾望著她,裏麵沒什麽情緒波瀾。
座椅上的泡泡袖還在繼續:“她背後是不是有團隊啊,專門精修照片的。”
閨蜜艱難開口:“沒有吧,我見過真人,就長帖子照片那樣,很漂亮。”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誒你……”
泡泡袖看到閨蜜發來的文字消息,話說一半停住,終於透過視頻界麵看到了身後的林覓。
她想到剛才大聲說的全然被林覓聽到,雙頰血管爆開,整個人顯得無地自容。
正好這時公交車緩緩停在站前,晚高峰的車廂裏站著不少人,男男女女,有給孫子背著卡通書包的奶奶,有獨自低頭刷著手機的白領。
林覓運氣不錯,這站下車的人多,她一上去就占到了雙人座。
泡泡袖在後麵上來,巧的是,整個車廂隻剩下林覓身旁的座位,如果她一直站著不表示,反而更顯得剛才是小人之舉。
她四肢浮浮的,腦霧很重,如同木偶一般呆滯地站在剛上車的地方。
名不虛傳,林覓確實漂亮,甚至比她在照片上看到的更要好看。
出於不平等的心理,她當街在背後議論,完全沒想過被正主聽到的可能,一開始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萬念俱灰時,一道溫軟的聲音仿若春日清風般拂過耳廓:“同學,你要不要過來坐?”
泡泡袖愣了下。
分不清是專業使然還是天生的軟糯好聽,林覓的聲音帶著一股有氣度的溫柔。
泡泡袖咬唇飛快點頭,過去坐在林覓身邊,出聲沒什麽底氣:“對不起,大美女。”
林覓忍住笑意:“叫我名字就好,我是林覓。”
“我當然知……”泡泡袖頓住,在腦中尋找更為妥當的措辭,“我是文學係的姚芝芝,和你同屆,今天的事我一定補償你。”
林覓說不用了。
可姚芝芝態度比她想象得堅決:“這事本來就是我不對,你還不怪罪我私下這麽議論你,說什麽都要給個賠禮,美女你住哪棟樓,我過會兒回校給你送東西去。”
“今天?”
姚芝芝點了點頭。
林覓心想明天才搬走,對方若真有這個心想彌補也不是不行:“那我們加個微信吧,你來了好找我。”
姚芝芝眉眼鬆動:“美女,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今晚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林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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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靖書定了家閩南私房菜館,林覓到的時候,本想找接待員帶她去包間,沒想到進門就望見了靠窗坐的雙親。
這家菜館是老字號,主店開在花枝街的正中心,周邊沒有幾家餐館競爭,店內經常是座無虛席。
林覓所知的父親愛好麵子,尤其是一家三口外出吃飯的場合,能選五星就不選小資地兒。
倒不是她質疑老字號的口味,隻是與平日父親的作風完全相悖,心下忽然有了不明朗的預感。
林靖書看見女兒到店,抬手招呼她過來,嘴裏應該說了些什麽,店裏熱鬧把他的聲音蓋了下去。
林覓坐下看見滿滿登登一桌菜,“你們已經點了?”
白娉給她夾了一筷禾花魚,說:“你嚐嚐,這家老字號我嫁你爸之前經常來,菜品盲點都出不了錯。”
餐館使用的是暖光,襯得肉質綿滑蔬菜鮮嫩,確實有令人食欲大開的效果。
林覓深知此行目的,沒有動筷,隻靜靜垂眸等待他們發話。
“丫頭,你上次說的宣傳片拍得怎麽樣了?”林靖書盯著女兒看了幾秒,頂光照出他臉上的溝壑,有些滄桑,“能被濘大選中,爸爸媽媽都替你驕傲。”
林覓隻淡聲說拍攝順利。
林靖書說:“我們家也算是和你牧生叔叔有緣,你和他家小子有機會共事拍攝,一來二去也熟了,有個伴在學校照應總是好的。”
“我和他不熟,也不會做什麽伴照應。”她說得幹脆利落,迅速撇清和那人的關係。
林靖書無所謂笑笑:“牧生叔叔一直都很幫襯林家,你們這輩也互相扶持扶持嘛,我林靖書的女兒應該大氣。”
知道強不過父親,林覓沒再拐彎抹角:“你們叫我來究竟想談什麽事?”
林靖書停住,從兜裏掏出鑰匙:“這是公寓密碼鎖的備用鑰匙,你拿著以防有突**況,密碼我待會發你手機上,華庭春座A棟17樓,你什麽時候想了就去住。”
“我已經聯係輔導員明天搬出去了,之後都去那邊住。”
林靖書眉眼舒展:“還是丫頭懂事,不讓我這個當爸的操心。”
林覓沒吭聲,明裏暗裏的拉扯她不是感覺不到,而是心事藏匿在雙親那邊,她隻能等待他們說出此趟原委。
畢竟總有見光的時候。
林靖書忽然想起一事,懊惱拍大腿:“誒!瞧我這記性!最近事多,忘了給丫頭轉這月的生活費,老爸現在就轉。”
“事情和奶奶上次騙你去府上有關係嗎?”
眼前的女孩此時看上去分明很平靜,隻是說這話時,唇畔染了些許冷峭的弧度,漂亮到心悸的眼眸筆直看向林父,叫人心中一咯噔。
瓷白的淺口盤子熱氣升騰,一桌各懷心事,無人主動動筷。
從林靖書放話淨身出戶的那刻起,他印證了承諾,沒讓妻女過過一天苦日子,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未來種種無法探明。
還是白娉把話拉回到正題上:“覓覓,我和你爸爸準備去趟東南亞。”
林覓唇底繃起:“多久?”
“兩年,但也不能擔保更快還是更久。”
“林家破產了,你爸不願低頭求老太太補足空缺,我們隻能決定出國追債,這段日子牧生叔叔會替爸媽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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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餐館走出來的。
她恍惚地揚起頭頸,十月天的暑氣早已消散,有涼涼的晚風撩撥烏黑秀發。
被壓抑在心底的無力和絕望緩緩滋生了出來,仿佛一卷黑霧包裹了她。
即便是得知家道中落的此刻,林覓依舊沒有落淚,隻是心髒有種莫大的絞痛感,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掏空,幾乎控製不住瘋狂蔓延的情緒。
她大步走到街角的便利店,買了兩瓶燒酒,坐在櫥窗附近的休息區裏,自顧自一口口灌酒。
直到感知混沌,她半睜著眼眸,愣愣地看著手裏的空酒瓶,顯得十分溫順。
入口處的機器響起“歡迎光臨”的風鈴聲。
林覓醉醺醺地偏頭望過去,進來的是一個身高優越的男生,肩寬腰窄,他一手插兜站在櫃台前,向店員指了個煙盒。
便利店光線明亮,眼前卻晃**黑色的重影,她眯眼辨認了一會兒,隻知道男生下頜如劍利落,長相看不太清。
他低眸看煙盒logo,可能和之前買的版本略有偏差,讓店員換了一個,過程駕輕就熟,老煙槍專有的能力。
又有客人進店,肆意的晚風一卷而入,男生T恤下緊實的腰肢輪廓勾勒出型。
林覓又揚起瓶子灌了一口葡萄味的燒酒,酒液將唇色沾得亮亮的,她黏在那人身上的眸底被酒精潤濕,也是亮亮的。
男生結完賬,嗓音帶著一點沉啞。
“謝謝啊。”
正欲離店,他看到小桌台邊,林覓兩手托著下巴癡癡盯他看,臉頰紅撲撲的,耳朵已然從耳廓紅到耳垂。
像隻兔子,一看就會被惡狼吃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