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燃嚇得不輕。他出社會這些年, 和金融界各路牛鬼蛇神都有過聯係,什麽類型的女人沒見過。
可他再度和當年那名把北哥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相見,心裏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感。
林覓是大學裏遠近聞名的第一眼美女, 尤其是她那雙過分透徹的眼睛,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凝視, 又畏懼與這樣沒有煙火氣的女人四目相對。
這些年她與北哥留下了好多人的遺憾,即便大家後來相聚,有分寸地避開兩人的故事, 不過是欲蓋彌彰地藏住了好多人的意難平。
聽說濘大新生入學第一瓜就是“親覓鄔間”,幾個熱搜和超話翻來覆去地被挖墳, 超話帖依然有粉絲打卡,讓他們這些親身經曆過的人哭笑不得。
林覓坐在沙發上, 朝他莞爾:“幾年不見,當年的火龍果學長竟然搖身一變成了裴氏電商的CFO(首席財務官),年紀輕輕事業有成, 我心悅誠服。”
江子燃接受了林覓的恭維話, 目光稍斂,已然沒了當年的滑頭輕浮樣兒。
他為她倒茶水:“我要祝賀你們才是,走過那麽多風風雨雨還能到一起,一定付出了非比常人的毅力。喏, 我以茶代酒, 敬嫂子, 敬青春。”
林覓和他碰杯:“心意領到。”
她對這個稱呼並沒有多餘的異議, 表情很平靜。
寒暄一刻, 進入正題。
江子燃佯裝窘態:“我上回沒搞清楚原委, 吳俊說他聽許聽晚講的,所以我以為北哥準備結婚, 嫂子你別介意哈。”
林覓用拇指摩挲手腕凸起的一小塊骨頭:“不介意。”
後來的話她沒再聽,趁江子燃去衛生間,林覓扭頭看向鄔北:“上次民政局那個人是你誰?”
鄔北會錯意,托住林覓的手腕:“我跟她沒感情糾紛,放心。”
林覓也不跟他裝糊塗:“秦姝跟我坦白了,之前她陷害我那幾次都是那個人教唆的,我不管她和裴斯宇有沒有關係,我要知道她是誰。”
聽到這兒,鄔北的眼睛散了些倦懶,靠著沙發背偏頭去看林覓:“你不如問她老公是誰。”
“這我怎麽知道。”
鄔北同林覓短暫對視,又倏然收回目光。
她聽見他說:“我爸。”
林覓穩定心神:“你再說一遍。”
鄔北看她:“她是我繼母,鄔牧生的新婚妻子。”
林覓瞳孔微縮:“……”
鄔北哂笑:“是不是都有資格作為稿件,投給離譜妹妹了?”
林覓:“監獄服刑人員可以結婚嗎?”
鄔北輕聲解釋:“可以,隻要婚姻登記機關和監獄溝通協調好,雙方就能親自到民政局登記。那天民政局外邊停了兩輛警車,一輛負責扣我爸,一輛負責督查。”
林覓回想:“我沒注意到。”
鄔北說:“那天結婚的新人多,他們沒太高調,兩輛車都停在巷子裏。”
林覓抬手捂住雙眸,喉間溢出低低的笑聲,後麵像是終於忍不住了,落手伏在男人肩頭,笑得肩膀亂顫不止。
人世間真有意思,一物比一物謬妄。
鄔北感受著懷中柔軟的動**,他的聲音慵懶溫和:“蘇倩用了多少錢雇人害你?”
待林覓平息洶湧,靠他懷裏喘息:“一百多萬,秦姝倒貼了才把你繼母供出來。”
“你來就是找我問這事?”語氣依然溫柔。
林覓實誠:“嗯。”
鄔北的唇埋在她頸邊:“我以為和我那次一樣……”
林覓被他的呼吸癢得輕哼:“哪次?”
“記得我準備離開西北那天嗎,我給你發了條消息。”
林覓想起來,當時他發消息說,外套落套房了。
鄔北輕笑著說:“我以前總說你沒有情趣,因為你思維很直,有些話不和你敞開講,你就接受不到我的信號。”
林覓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異性抱怨直女,登時斂去一身尖銳,耳垂微紅。
她聽見衝水聲,從男人身上抽離:“我會稍微注意點,前提是我們以後還……”
鄔北無聲識別出後麵的句子,江子燃拽著褲子回來,他目光還停留在林覓的側臉上。
江子燃坐定,咳了兩聲:“今兒就是來北哥家裏敘敘舊,既然嫂子也在,我就不打擾了。”
鄔北才收回目光:“留一會兒,有事情跟你談。”
落地窗外有雨水擊打玻璃的聲音,驟急。三人同時回頭,暴風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從海濱橫掃到濘京內地,呼呼嘩嘩夾著狂風嘯叫的聲音,鋪天蓋地地卷來。
似乎林覓和鄔北相遇以來,每一次的重大變故都伴隨洶洶暴雨而來。
江子燃低語:“看這老天爺的架勢也不打算放我回去。”
鄔北不懂聲色地回眸看他一眼,情緒微妙:“從實習期開始算,你在裴斯宇手下幹了五年,能混到CFO的位置,想必也掌握了不少公司命脈。”
江子燃的表情一點一點緊繃:“北哥,不管在你心中我是怎麽個傻子形象,事關將來仕途,有些事我……”
互聯網時代的電商行業競爭激烈,裴氏能在濘京市脫穎而出,高層都是一等一的精明人物,黑白兩道都有涉獵。
江子燃僅僅花五年時間混到這個地位,手上早不幹淨了,某種意義上,他和公司是命運共同體。如果裴斯宇被查出來什麽三七二十一,高層也逃不掉,特別是財務這塊。
“你很忠心,”鄔北笑起來,說出來的話確是挺犀利,“如果我現在說,我查到裴斯宇偷稅漏稅,或是有些流水模糊,第一個頂包的你應該知道是誰。”
江子燃冷靜地搖頭:“不可能,裴總在別的地方的我不知道,但是這家電商公司每年按時繳稅補稅,公開和私人的賬本財務公開透明。北哥你試我也沒用。”
那可能是江子燃26年人生裏,最得鄔北信任的光輝時刻。
是此後好多年,裴氏這家電商公司東家易主,電視上同時出現企業CEO鄔北和CFO江子燃的新聞采訪。
他這種人愛財又忠心,最適合用來做主心骨培養。
江子燃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聊天過程中幾人都喝了點小酒,林覓醉醺醺地倚靠在鄔北懷裏,手指描繪他的唇形:“明明白天才說過絕情的話,現在卻在你懷裏躺著撒嬌,鄔北,你說我是不是賤?”
鄔北意外地一笑,掌心握住她後頸接吻:“那我在你離開的四年,晚上還要聽著你的聲音睡覺,是不是一種變相的賤?”
林覓在他俯下來的吻裏軟聲:“大賤人。”
離去的江子燃眼裏,兩人久別重逢,摒棄了過去的糾葛和刺,再度成為戀人。
可林覓心中明晰,此刻他們不過是陷入短暫的烏托邦,理想和現實隔著一層壁,而生活裏一大半都是現實,顯得理想空曠。
她眸裏動情出濕漉漉的潤澤,足以撫平鄔北白天看到裴斯宇親她時的瘋狂嫉怒。
鄔北吻著吻著生理複蘇,手先是撫上她背,一片光滑平整。他頓住:“今天沒穿?”
“貼的胸貼。”
“女人都喜歡冬天這種無束縛的感覺?”
林覓窩在他懷裏笑:“不代表所有女人,反正我是這樣,怕走光就貼胸貼,就是不能跑快。”
“會難受?”
“會痛,感覺胸前加重了幾倍。”
到底不是女人,鄔北聽著她的描述,腦子裏一時也無法感同身受那種感覺。
手中揉撚的速度無意中變緩,磨得林覓煎熬難耐。
她幹脆抓住他的手:“我要回去了。”
鄔北抽出來攬她的腰,啞聲:“回去做什麽?我家這麽大,一個人總是空****的。”
林覓笑:“約好了今天直播。”
鄔北也沒強製阻攔,頭靠在她頸窩:“下次見是什麽時候?”
林覓想了想說:“探監那天吧。”
“那我可以提前去找你嗎?”
“不可以。”
但到了離探監日還有三天的時候,鄔北淩晨兩點按響了林覓家別墅的門鈴。
穿了一身沒有任何繁複設計,中規中矩的黑色西裝,連領帶和襯衫都是純黑。
林覓臨近生理期,情緒不穩,剛睡著被吵醒的心情好不到哪兒去,隻是當看到欄柵外沉默屹立的男人,眉眼聳拉著,像一件被拉下神探的殘次品。
她承認自己心軟了。
林覓讓鄔北先進屋裏,去泡了杯養生茶過來。
知道男的一般都不愛喝這種,但她熬夜慣了,肝髒經常超負荷運作,發現每喝完一杯花茶,翌日起床神清氣爽,把秘方告訴晚班同事後的反饋也都挺好,想讓他這個不睡覺的人也試試。
她察覺到他心情極差,憂慮和沮喪輪番上演。遂開了一盞功率最小的暖黃燈,放輕腳步坐到男人對麵。
鄔北臂肘搭在膝蓋上,手掌合攏。眼睛微黯注視前方,沒有焦距,顯出無端的落寞。
如果他有野狗的立耳和尾巴,此時應該也是耷拉下來的。
她腦子裏突然蹦出那副畫麵。
她在他的生命中缺席四年,自然也不知道哪些難處能夠絆住這個男人,讓他不自覺暴露了脆弱。
因為空氣幹燥影響第二天嗓子狀態,林覓有睡前關暖氣的習慣,一個熱水袋足以她安睡整晚。
這天夜裏久違感到屋子裏的寒涼,她起身打開中控暖氣,溫度調到最高,翻出一條草莓熊的被毯蓋到男人背上。
玫紅色襲擊了嚴肅藝術人像畫。
鄔北抬眸望去,嘴角勾起弧度,眼神卻如窗外夜色濃稠得化不開。
林覓順勢坐在男人身畔,摸了摸他腦後的頭發:“我能做些什麽嗎?”
上一次見麵至今,兩人未在社交軟件上有過任何交流,說難聽點,那關係就像網上那些征求炮友的簡介裏寫著:隻進入身體,絕不進入私生活。
彬彬有禮,互不幹擾。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依舊熟練深情,卻又仿佛隻是一名模範炮友應有的基本素養。
鄔北抬臂將林覓抱坐到腿上,兩手一並攬住細腰,頭發輕輕蹭著她頸窩。
林覓癢得想躲,聽他用沙成了金屬感的聲音說:“林覓,陪我再待一會兒。”
她不動了:“好。”
那是兩人夜裏最後一段對話。
林覓抵不住疲勞,視野裏煙霧彌漫後的五官模糊不清,不知是困的還是被煙擋的,她緩緩闔眼睡了過去。
起夜的時候她又醒了一次,約莫清晨五六點,看見窗外微亮的陽光浸潤著月白色天幕,客廳那盞暖黃燈已經照不明顯了。
茶幾上散著兩盒抽完的煙盒,鄔北低眸用牙簽錐著手機SD卡槽孔,動作看著有點粗魯,尖端時不時刺進滑偏,刺進手心。
林覓困意頓時消散,她的聲帶因空氣幹燥,不如平日清冽。
“你這樣刺得手上都是血滴子,快停下來!”
鄔北早已習慣一夜沒闔眼的日子,挑起眼皮看她:“家裏有取卡針嗎?”
林覓腕心抵著眉骨:“總之你先別刺了。應該有,我去臥室找找。”
男人果真停下了動作,一動不動坐那等她。
林覓不是iphone年拋黨,現在的手機用了快三年,手機號也沒換過。她翻箱倒櫃十來分鍾,終於在書房櫃子裏找到了iphone11 pro max的泛黃包裝盒,拿出取卡針小跑回客廳。
她眼睜睜看著鄔北把卡槽裏麵兩篇SD卡取出來,掰斷,又將一張新手機號的SD卡掩著邊緣線摳出來,放進卡槽。
斷的不僅僅隻是兩張電話卡,而是覆蓋滿城頂級人脈的重要工具。有些人一輩子求而不得的,如今就這樣被他輕鬆拋棄。
“為什麽?”她問。
他眼不抬:“煩。”
“可那些都是你重要的人脈。”
“真正重要的人脈,是會在我換了無數個手機號之後,還有死皮賴臉的本事加回我聯係方式。”
“……”
林覓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說不出話。
鄔北那身西裝款式瞧上去簡約,布料顯然是裁縫店的高級定製,一夜輾轉未起一條褶皺。
看出男人告別的勢態,林覓說:“等等,我給你拿個東西。”
林覓折身半分鍾不到,從臥室裏拿出一條嶄新的紅白提花領帶。
她墊腳用經典打法給他係上:“你那身太悶,這樣子看著心情會舒暢很多。”
鄔北沒問林覓為什麽家中會出現男士領帶,隻是牽著她的手,黑眸深邃:“林覓,再等我幾天。”
林覓點了點頭,說沒關係,站在門口目送男人離開。
她想不到是什麽樣的天大難題,能把這樣一個堅韌的男人徹底壓垮。
直到當天晚上,林覓做飯時收聽音樂軟件裏的FM廣播,她切完土豆就聽到這麽一條播報:
前鄔氏集團董事長鄔牧生於12月27日早上9:20被警衛員發現身死獄中,經法醫解剖分析為腦梗去世。四年前,鄔牧生涉嫌一場重大洗錢案……
刀柄落地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她抖著指尖,查看今天的日期。
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