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岷的家有一扇正麵槍大小的落地窗,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射進屋子裏,屋裏格外亮堂。

可除了亮堂,這間房便什麽都沒有了……不,有沙發。

客廳隻放著一張灰皮沙發,一台原木茶幾,此外,沒有任何家具。

傅佳辭尋思,江岷是極簡主義嗎?她向屋內探身,發現江岷臥室門是鎖著的。

江岷的臥室沒能激起她的好奇心,因為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茶幾上放著的一碗杯麵吸引了。

她餓了三天,沒哭,看到那碗杯麵,眼睛忽然有些濕。

腦海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傅佳辭,不要吃,你是窮光蛋,不是小偷。

而後,又有一個聲音說:傅佳辭,你就這麽膽小嗎?一碗杯麵都不敢吃嗎?

勸她不要吃的聲音說:傅佳辭,這可是江岷的杯麵,你要偷他的東西吃,他豈不是更看不起你了?

另個聲音說:傅佳辭,他本來就看不起你,你還在乎一碗杯麵嗎?

那兩個聲音最終安靜了,不分勝負。

傅佳辭找回自己的理性——不吃這碗杯麵,她真的要餓死了。

她抱著杯麵去廚房,發現江岷的洗水池裏堆了很多杯子,吃杯麵之前,她先將那些杯子一個個衝刷幹淨,整齊地倒掛在晾杯架上。

等杯麵泡好的同時,她把短裙脫下,換了件長褲,被牛仔褲包裹住的兩條腿分外溫暖,但好像和她上身不搭。

她從包裏翻出一件灰色毛衣換上。

玄關處有穿衣鏡,她去照鏡子,結果被鏡子裏的殺馬特給嚇到了。

這幾天沒有洗澡的機會,她的頭發倒沒出油,可是很幹,像一頭藍色的枯草,卻長著黑色的根。

這太醜了。

還有陷進去的眼窩,毫不美麗。

她以前羨慕歐美人的深眼窩,覺得那樣才立體,尤其看到單眼皮的江岷因為眼窩深,反倒單眼皮不再是個缺點,她更羨慕眼窩深邃的人。

可原來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深眼窩的。

如果不是泡麵的味道傳來,她現在肯定激動地砸掉鏡子了。

傅佳辭一想到自己變醜了,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但她不能再瘦下去,一有這個念頭,她狠狠吞了一大口泡麵,結果被燙到了舌頭。

她心道:果然,人一變醜,腦子就變笨了。

舌頭好像起泡了,傅佳辭情非得已,擰開茶幾上的那瓶礦泉水。

吃飽喝足,她的智商回來了那麽一點兒。

她跑下樓,在樓下便利店買回一模一樣的杯麵和礦泉水,想到江岷是個強迫症,怕被他發現自己偷吃了他的杯麵,又回憶了好半天原本杯麵的擺放位置。

她終於找到茶幾的圓心,將杯麵精準擺到圓心,礦泉水緊挨著杯麵。

可她一抬頭,就看到地板上全是自己的腳印。

今天考試的題量很大,一向提前交卷的江岷都是交卷前三十秒才答完題。

考生們交完試卷,滿是抱怨。隔壁班班長方顏第一個湊到江岷旁邊:“江岷,最後一道多選題,你選哪幾個?”

江岷:“ABCD。”

方顏圓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為什麽要選C?”

江岷:“上課有講過這個案例。”

方顏:“那我肯定是當時走神了,你能不能給我講講?”

方顏身上的柚子香越湊越近,江岷向她投去警告的目光,方顏壓根不管。

開學的時候方顏班的文藝委員給江岷告白,被江岷嚇哭,鬧得人盡皆知,方顏反而更對江岷提起興趣。

帥哥就要難追一點,輕鬆追到了有什麽成就感?

就在她和江岷越靠越近時,同班的梁召司把腦袋擠到她和江岷之間:“哥給你講講?”

方顏正要推開梁召司這個電燈泡,江岷:“讓他給你講。”

方顏一掌拍向課桌:“就要你給我講!”

“傅佳辭——”監考老師的聲音從講台傳來,“傅佳辭!傅佳辭!誰是傅佳辭!”

教室裏開始紛紛議論誰是傅佳辭。

上一次考試有人用假的學生卡作弊,因此今天的考試要上交身份證。

江岷在自己口袋摸了摸,果然摸出了自己的身份證。

他不著痕跡把自己身份證收回去,走到講台前,對監考老師說:“她是別的專業的,我認識她,今天給她送過去。”

見是江岷,監考老師放心地把傅佳辭的身份證給他。

江岷拿到身份證,放在手心看了看。

和真人沒什麽差別,是挺上鏡的。

方顏跑過來:“江岷,誰是傅佳辭!”

梁召司也琢磨著誰是傅佳辭,他認識江岷這麽多年了,從沒見過他主動招惹女生啊。

江岷知道梁召司很清楚他在學校的情況,他想了三秒,半真半假回答了這個問題:“是我表妹,寄住在我家,我拿錯了身份證。”

方顏警惕:“有沒有血緣關係?”

江岷:“沒有。”

梁召司把方顏從江岷身邊推開:“不是講題嗎?走走走,哥哥給你講題。”

江岷握緊手心的身份證,傅佳辭的照片幾乎要被嵌入他的手掌心。

昨天被他折斷扔到湖裏的,其實是他的學生卡,他在傅佳辭視線盲區調換了兩張卡而已。

他將傅佳辭身份證裝進運動褲口袋,對梁召司和方顏說:“我先走了。”

江岷下午沒有課,也沒別的安排,但他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拳擊館,林雲飛驚詫了,江岷從不會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來拳擊館。

江岷:“上次喝酒我跟你說過,你忘記了。”

林雲飛琢磨來琢磨去,是嗎?真是這樣嗎?他順著大背頭向後捋頭發,試圖喚醒當時的記憶。

江岷微笑:“看來你當時喝斷片了。”

林雲飛:“哎沒事沒事!反正我下午也閑著!”

江岷今天臨時起意要來拳擊館,他並沒有打拳的興致,便對館長說:“我今天胃不舒服,不打了,在你這兒看書。”

麵對江岷的反複無常,林雲飛無言以對。

拳擊館休息區有個綠皮沙發,江岷坐在那裏看書。江岷會有固定來拳擊館的時間,林雲飛經常臨時有事放江岷鴿子,江岷就坐在那張沙發上看書或是看拳擊比賽。

拳擊館的人都知道那是江岷的專屬座位,林雲飛說江岷有強迫症,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其他人從不敢去坐那張椅子。

今天江岷看書看到晚上八點,林雲飛過來趕人了:“你明天不上課了嗎?還不走?”

江岷:“唔,不走,我這個時間回去不合適。”

傅佳辭見江岷遲遲沒回家,放心地在沙發上睡了一覺,她醒後看了眼表,都要九點了。房裏這麽暖和,沙發這麽舒服,她再呆下去,就真的不想走了。

不不不,她本來就是來賴著他的,怎麽能走呢。

傅佳辭拿定了主意,堅定了自己要留在這裏的決心。

她已經很久沒在一個可以稱作“家”的地方住過了,雖然,江岷家裏也很不像一個家。

現代哪有人的家是真的家徒四壁?

她敏銳地聽到上樓聲音,雖然有可能是隔壁鄰居,可她直覺告訴她那是江岷的腳步聲。

門鎖哢嚓被打開,傅佳辭在心中喊了聲“action”,然後迅速入戲,抬起頭,盯著玄關處一身黑色運動衣的江岷。

這人倒是長得條正盤順,就算隻穿運動衣也很出挑。

江岷直迎她的目光走上前:“你怎麽進來的?”

“你沒鎖門,有小偷要來,被我嚇走,我就在這裏幫你看家咯。”

江岷低頭看向茶幾:“你動茶幾上的杯麵了?”

傅佳辭矢口否認:“沒有。”

這怎麽能發現?

“我明明放在中間偏右五毫米的位置,現在杯麵在正中間。”

“風吹的。”

“你說謊了。原本礦泉水在杯麵右邊的,它會自己跑到左邊?”

他犀利的眼神如同在審視一個犯人。

可對方是傅佳辭。

傅佳辭吃飽睡足,精力無限好,不僅沒有被抓包後的尷尬,反而更加中氣十足:“是啊,吃你一碗泡麵怎麽了?我還在你家洗澡了,沒發現我是洗過澡的嗎?還用你的吹風機吹了內衣,江同學,不要這麽小氣。”

她占了口舌之快,心裏卻委屈死了:他難道就沒看到客廳地被拖得幹幹淨淨嗎?沒聞到客廳還有香味嗎?她打掃了一個下午呢。

不就一碗杯麵,至於小氣成這樣嗎?

為了氣死江岷,她給他一記wink,用甜膩的語氣說:“歐巴真是小氣鬼,活該歐巴是個單身狗。”

江岷被她歐巴歐巴叫得頭疼。

“別叫了。”

“不喜歡叫你歐巴呀?那就王子咯。”

江岷摘掉眼鏡,揉著太陽穴,臉上出現一絲痛苦的神情。

傅佳辭簡直比那些冗長的法律條文還要難纏,法律法規能分出是非對錯,可傅佳辭呢?

判斷一個人,是沒有唯一標準的。

傅佳辭見自己成功惡心到了江岷,笑了笑:“不打擾你了王子殿下,我去睡樓道了。”

傅佳辭遠離他,他才聞到空氣裏淡淡的梔子清香。剛才靠她太近,他聞到的全是洗發水的味道。她用了自己的洗發水,那是一款男式洗發水,氣味在他身上很淡,在傅佳辭身上很濃。

“你打掃衛生了?”他叫住在玄關磨蹭的傅佳辭。

傅佳辭:“順便幫你打掃了一下。”

“謝謝。”他疏離地說,“今天收留你一晚,你睡沙發。”

傅佳辭露出勝利的笑容。

但她背對著江岷,純潔的冰山王子沒有看到她小人得意的笑臉。

她轉過身正對江岷時,已經整理好表情,換做一副戒備的模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誰知道你會對我做什麽?”

江岷毫不留情:“那你還是睡樓道吧。”

傅佳辭一聽,怕他真的又把自己趕出去,立馬給自己找台階下:“我今天睡沙發,你要是敢對我做什麽,我立馬報警。”

江岷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掃視一遭,輕笑了一聲。

傅佳辭成功地留在了這裏,便決定不跟傲慢的江岷計較了。

夜裏,她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反複翻身,也許白天睡太多了,她無法快速入眠。

江岷家裏雖然空**,但是比起嚴寒的室外,這裏太過溫暖。

它溫暖的像一個家。

她很久沒有在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生活過。

傅佳辭閉上眼,讓黑暗包裹她。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臥室裏能清楚聽到客廳的動靜。

傅佳辭翻身的動靜消失了,客廳變得很安靜。

江岷想,應該是睡著了。

他從衣櫃底層拿出一條灰色的羊絨毛毯。

他見不得淩亂的東西,毛毯被他疊成齊整的方塊搭在手臂上。他輕輕擰開臥室門,輕手輕腳走出去。

客廳很黑,隻有地燈的光線,江岷走得很慢。

沙發上的傅佳辭枕著抱枕側臥,她蜷縮成一團,臉緊緊埋在枕頭裏,隻露出灰藍色的頭發。

就在江岷要彎身給她蓋毯子的瞬間,傅佳辭警醒。

黑暗裏,傅佳辭的一雙眼閃著幽幽的光亮,瞪眼看著他:“你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