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機勒索江岷給自己吹頭發,傅佳辭明白她是小人得誌,得寸進尺。

她原本隻想玩弄一下江岷。

隨即,江岷拿起放在幹燥置物架上的眼鏡,架上高挺的鼻梁,傾身拉開抽屜,拿出吹風機。

傅佳辭愣了:“我開玩笑的。”

“你說的,做戲做全套。”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要怎麽回應,便乖覺地雙手撐著洗臉池邊。

不必她彎腰,江岷的身高正方便給她吹頭發。

吹風機的噪音流竄進二人之間,彼此的心跳呼吸變得不明顯了。

傅佳辭盯著鏡子裏的她同江岷,她們站在一起,竟然沒有任何違和感。

江岷的注意力都在她的頭發上,因此,他沒有注意到傅佳辭正在透過鏡子看他。

或許,他是注意到的。

可他知道如果這時候他也看傅佳辭,傅佳辭便不會一直注視著他了。

吹風機將她頭發上附著的小水珠吹散,那些小水珠飛濺到江岷眼鏡鏡片上,侵擾他的視線。在他的視線裏,是一片模糊深沉的黑。

傅佳辭專注著鏡子裏的江岷,而江岷專注著給傅佳辭吹頭發。

兩人同時忽視,江岷根本沒給別人吹過頭發。

就算是天才也有短板,何況江岷這直男。

傅佳辭的頭發被吹風機吸進去打結,猶如一股強力撕扯她的頭皮,傅佳辭啊啊叫出聲,江岷立馬拔斷電源。

傅佳辭的頭皮雖然沒有被扯下來,但是頭發卷進了吹風機渦輪裏。

江岷不慌不忙,鎮定地拿出一把剪刀。

他清楚傅佳辭視美如命,如果是他剪斷她的頭發,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所以江岷將一切不利的可能性都杜絕,他直接把剪刀塞進傅佳辭手裏。

“剪斷吧。”

傅佳辭抓狂:瞧他說得雲淡風輕,敢情不是他的頭,所以才能說剪就剪。

傅佳辭最愛惜自己的頭發。

十八歲之前,她不被父親允許留長頭發。所以在她的眼裏,頭發才是一個女性美麗的象征。

沒有一頭茂密黑長的頭發,美麗便是殘缺的。

傅佳辭更清楚,殘缺的不會是頭發,不會是美麗,而是她心靈的某一處。

麵對自己最珍惜的頭發,她流露出真情:“舍不得剪。”

江岷:“沒別的辦法。”

“都怪你。”

是,都怪他。

江岷嘴角微微勾起。

江岷說:“那你怎麽辦?”

傅佳辭:“我不管,不剪,都怪你,啊啊啊,江岷,你怎麽笨手笨腳的。”

江岷開始皺眉:“不過剪斷幾根頭發絲而已。”

傅佳辭開始胡攪蠻纏:“你損害我的容貌,我要告你。”

江岷反唇相譏:“是誰要占我便宜,結果自己吃虧?”

傅佳辭被江岷氣得肝疼,一氣之下,她握起剪刀利索地剪掉自己被吹風機纏住的頭發。

這下好了,一刀兩斷,頭發也毀掉了。

傅佳辭轉頭就要跟江岷拚命,卻見江岷臉上浮著淡淡的笑意。

那點笑容很淡,淡如天邊一縷輕雲,可盡管是輕雲一縷,也是風和日麗的預兆。

江岷麵色白如紙,卻唇紅似塗抹了胭脂。他的嘴唇不僅色澤好,形狀也好,是接近於菱形的,嘴角尖銳,唇峰卻柔和。

傅佳辭驀地想起,在青溪的小旅館裏,她吻過他。

他是她吻的第一個男人,雖然她以後還會吻無數個超級帥哥,可江岷是第一個。

江岷那能將一切都洞穿的視線挪到她臉上:“怎麽這麽看著我?”

傅佳辭大度地說:“看在我也占過你便宜的份上,今天頭發的事就不跟你追究了。”

她隨手捋著自己的頭發,驕傲地像一隻不屑眾人的孔雀。

江岷的手搭在洗手池邊,反問:“你怎麽知道是自己占便宜呢?”

傅佳辭扭腰撩發,側頭望著江岷,露出她精美的下頜線,她刻意地朝江岷搔首弄姿,然後不要臉地說:“那你也占便宜。我這麽漂亮,你覬覦我的美色是在所難免的。”

江岷看不下去,把毛巾仍過去,蓋住她的臉,扭開門把手離開。

方顏全程臉色鐵青,等江岷回來,她滿臉怨憤,江岷注意到了一旁的幽幽目光,他直截了當看向方顏:“你不舒服?”

傅佳辭換了身衣服出來,和江岷一唱一和:“是不是感冒了?家裏有感冒藥,我去找給你。”

幾位同學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傅佳辭。

她身上套著一件寬大的白襯衣,下身穿寬鬆的灰色短褲,露出骨架纖細的的小腿,慵懶而性感。

那件白襯衣和短褲顯然不是她的尺碼。

傅佳辭故意“友好地”擠在方顏和江岷之間,她向江岷傾身,從方顏的角度看過去,她是靠在江岷身上的。

傅佳辭剛剛洗完頭,她頭發上的洗發水味道彌散開,香味清淡沁鼻,卻聞得方顏想吐。

這女的,怎麽這麽不要臉?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就往江岷身上靠。

傅佳辭拿出女主人的姿態,翹起二郎腿,問在座的幾人:“江岷平時在學校裏是什麽樣子的?我非常想知道呢。”

當著人家“女朋友”的麵,梁召司等人不敢說江岷平時在學校冷血無情之類的負麵新聞,隻能撿好聽的說。

“江岷在津州大人稱江神,從沒跌過年級第一的寶座。”

傅佳辭說:“讓你們見笑了,江岷就是愛當第一名,好像有執念一樣。平時他在家裏看書,我讓他多休息一會兒,他都不願意呢。”

江岷冷不丁地問:“有嗎?”

平時他在臥室,傅佳辭住客廳沙發,兩人根本見不到麵。

傅佳辭問:“你不在臥室看書,難道是在看什麽不能讓我知道的東西?”

麵對眾人匪夷所思的目光,江岷平平淡淡地說:“如果是的話,會叫你一起看。”

傅佳辭咋舌:這江岷,為了擺脫追求者也不能這麽如此自損啊。

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一回事,但是表麵上,她依然選擇附和江岷。傅佳辭將雙手交疊搭在江岷肩膀上,在他耳邊曖昧說:“等你考完試了一起看?”

傅佳辭的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江岷的耳廓上,猶如一根羽毛拂過,他的喉結抖了抖,心知傅佳辭是沒有下限的,再玩下去就過了。

他轉頭看向傅佳辭,才開口說了一個字,就發現他和傅佳辭的距離過於親密了。

她的臉就在咫尺的距離,好像隨時都會碰到她的嘴唇。

江岷忘記自己要說的話,他伸手去夠茶幾上的水杯,傅佳辭仍眼含秋水地望著他。

她的眼神清亮真摯,分不清是做戲還是真實。

梁召司的話把他們從尷尬的處境中解救。

梁召司問傅佳辭:“美女,你用了什麽招數俘獲我們江神的?”

傅佳辭撩撩頭發,“他追我的,我是清白的。”

梁召司心道:江岷行啊,原來你也是個好色之徒,原來壓根不是清高,而是沒看上以前那些女孩。

傅佳辭編故事上了癮,接著說:“本來我都打算離開津州了,可江岷追我追到火車站,我看他一個人站那裏孤零零,真可憐,終究舍不得他。他每天又送花又送飯,我自然會被打動。”

江岷被她塑造成了一個十足的舔狗。

不僅如此,她還不知足,還要再添油加醋,江岷適時開口攔住她的話:“你不是約了朋友?”

傅佳辭:“什麽朋友?”

江岷:“你忘了,你今天約了朋友。”

傅佳辭反應過來,人家不要她演戲了。

導演喊卡,作為演員,她應該退場了。

她委屈地癟了癟嘴:“哦,我想起來了。”

討厭的江岷,真是不需要她的時候就一腳踹開。

傅佳辭說:“那你們繼續討論,我不打擾了。”

她很快換好外出的衣服,打算去附近的商場逛一逛。

冬日的街巷清冷,梧桐樹葉呈金黃一片疊在馬路上,樹枝空落孤零。傅佳辭雙手揣著兜,躲進路邊距離最近的小茶館。

傅佳辭無意中闖入一個清雅之地,白橡木的中式家具構成一副古樸畫卷,青煙從香爐裏嫋嫋升起,芳香沁鼻。

冬天的小茶館溫馨清淨,熱茶飄香,暖意融融。

服務員來詢問她喝什麽茶,傅佳辭不是品茶的料,她隨便點了最便宜的茶。

茶室久無人光顧,老板有時間慢慢為她煮茶,傅佳辭等得不耐,服務員端著茶盤上來。

一盞巴掌大的白瓷茶壺,一隻茶杯。

傅佳辭被茶壺吸引去注意力。

白潔的壺身之上,處處瑕疵。傅佳辭不解地問:“茶壺是被弄髒了麽?”

服務員笑眯眯地回她:“這是我們老板特意設計的。”

傅佳辭:“為什麽非要在好好的茶壺上設計瑕疵?這不是找膈應嗎?”

服務員耐心解釋:“我們老板是從日本學習茶道回來的。這是日本的美學哲學,叫做侘寂,它講述的正是不完美的美。”

傅佳辭:“不就是瑕疵麽,還搞得這麽有意境。”

服務員被傅佳辭的直白給驚訝到了。

說實話,他也有和傅佳辭同樣的想法。

但是以往的茶客,都會附和稱讚一聲“有品位”。

傅佳辭見這滿是瑕疵裂紋的壺身,越看心中越有不快。

她總覺得這是一種暗喻。

若沒有這些瑕疵裂紋,這盞茶壺應該白如白紙,白如江岷的白襯衣。

她沒學過藝術,不懂美學,她膚淺地認為,但凡是美,就該是完整的,是純淨的。

一壺茶下肚,傅佳辭手機嗡嗡作響,是江岷發來短信,說方顏他們已經離開。

傅佳辭去櫃台結賬,櫃台右側牆壁,掛著一幅清雋的毛筆字。

她定睛辨認,那兩列字寫得正是:

侘,即清貧、粗糙。

寂,為褪色、消逝之物。

她還沒解決溫飽問題,藝術家的精神境界離她太遠了。

這兩行字未在傅佳辭心裏造成任何波動,她推門離開,在蕭瑟寒風中,很快將那盞布著瑕疵的茶壺,和那兩行字拋諸腦後。

馬路對麵的餛飩鋪泛著騰騰熱氣,新包的餛飩白嫩嫩地躺在粘板上。

傅佳辭愛吃這家餛飩,她買了一人份的混沌,老板娘見她常來光顧,今天多送了她一份。

她尋思,這正是她和江岷的晚餐。

當她發現自己有這樣的念頭,立馬開始抗拒:江岷是她什麽人?她又是江岷什麽人?憑什麽要惦記著她。

傅佳辭堅定地拒絕了老板娘要多送她一份的請求:“我一個人住,就一份。”

不巧是,傅佳辭正在拒絕老板娘好意的時候,被剛離開江岷家中的方顏撞見。

方顏微微站在餛飩鋪廣告牌底下,直截了當地問:“你不是去見朋友了嗎?”

傅佳辭吸吸鼻子。

她雖然喜歡說謊,可她並不是一個騙子,當她發現要用接二連三的謊言要去彌補第一個謊言的時候,便感覺到了疲乏。

“哦,被放鴿子了,所以又回來了。”

傅佳辭不加以掩飾自己的目中無人,方顏被她和方才在江岷家中截然不同的麵目給搞糊塗了。

她抓緊了背包的鏈子,鼓起勇氣說:“傅佳辭,你根本不愛江岷對不對?”

深深的愧疚淹沒了傅佳辭:明明演戲的是她,怎麽入戲瘋魔的是方顏?

傅佳辭覺得當街聊這種話題很丟人,她拽著方顏的袖子,把她拉扯進一旁的小巷子裏。

方顏甩開傅佳辭的手:“你隻不過是利用江岷,利用他有錢,利用他對你好,利用他喜歡你。”

傅佳辭目瞪口呆:哇,原來好戲才開始。

人性裏總有一些頑固的陰暗麵,當輕鬆擁有別人苦求不得之物時,便會變得傲慢。

盡管,隻是假裝擁有。

傅佳辭裝作不以為意地說:“是,我利用他,怎麽?”

方顏眼角向下耷拉,又大又圓的眼眶裏瞬間聚積起了眼淚。

“你可別哭,對我哭沒用,想哭去對江岷哭吧。”

方顏憤怒地說:“誰要哭?替江岷不值得而已。”

委屈的感情仿佛是會流竄的,方顏強勢了,傅佳辭反倒委屈了。

聽方顏這話的意思,是說她配不上江岷嗎?她哪裏配不上了?是外貌還是內心?她雖然學曆不高,但好歹美豔動人內心堅強,還有些善良,她哪裏配不上那個連笑都不會的心理變態?

傅佳辭身高略高於方顏,方顏微微仰頭,倔強地盯著她。

“傅佳辭,聽說你學曆隻有高中畢業?”

傅佳辭是很聰明的,她立馬明白,方顏隻能從江岷口中得到這個訊息。

她從未為自己的學曆自卑過,沒有上大學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也正在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可是當被別人用偏見的語氣**裸揭穿時,她的心並不好受。

傅佳辭:“是,又怎樣?”

方顏強調說:“你知不知道江岷念得是全國最好的大學,他以後要出國,成為大律師的?”

傅佳辭不以為然:“關我屁事。”

方顏冷笑:“是,關你屁事!你利用完江岷,榨幹他的價值,哪會為他著想?”

傅佳辭無辜極了。

究竟誰利用誰?

此刻,她恨不得將江岷這個心機婊碎屍萬段。

“我利用江岷也是我們之間的事,方同學,你喜歡江岷,江岷不喜歡你,那是你們之間的事,別遷怒到我頭上。”

方顏因傅佳辭事不關己的態度憤怒到極點,她真想撕破她這一張除了漂亮一無所有的臉。

在方顏的世界裏,她單純地認為隻要能用盡全力,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她記得大學報道第一天在林蔭道上看到江岷,那日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衛衣和灰色運動褲,無數女生對他一見鍾情。

隔天新生典禮上,他穿著白襯衣站在演講台上,聲音低醇,視線堅定。

方顏大學最幸運的事,便是和他成為鄰班。

之後的日子裏,江岷都格外低調,他上課總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也從不像其它學霸那樣去討好老師,盡管如此,他總是占據年級第一的那個位置。

江岷,他不止是一個被她喜歡的男孩。

他更是一個象征著她大學歲月的完美符號。

可現在傅佳辭的出現,仿佛在他的完美之上,沾染瑕疵。

方顏不知自己悲憤的感情是來源於江岷,還是來源於自己心中那個完美的符號被打破。她咬牙切齒地望向傅佳辭,恨不得讓她立馬消失,還世界一個完美的江岷。

傅佳辭被方顏盯得發怵,她腦海裏浮現電視劇小說裏那些女人們的紛爭。

她想到那些傻逼編劇總愛讓女性角色彼此仇視,深怕方顏被那些劇情荼毒,要加害自己。

“傅佳辭……你……”

方顏眼含恨意看著她,最終,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傅佳辭:“我什麽?等你變得和我一樣漂亮,江岷也會喜歡你的。看開點,男人都很膚淺的,不值得你動真心。”

方顏冷笑,她討厭傅佳辭,和傅佳辭的外貌無關。

她討厭傅佳辭,僅僅是因為當江岷眼中隻有傅佳辭的時候,傅佳辭避開了江岷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總是帶笑。

可你卻在回避他。

你總是在回避他。

方顏扭頭就走,大波浪卷發在穿堂而過的風中飄舞起來,英姿颯爽。

“慢著!”

傅佳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方顏站住,回頭:“你想說什麽?”

比起方才談起江岷時的漫不經心,傅佳辭的語氣堅定許多,仿佛非要知道答案不肯——

“你的頭發在哪兒做的?”

方顏作態摸了摸自己的波浪卷,心中竊喜:終於有人欣賞她今天做了一早晨的頭發了!

“我家附近的美容室,很有名的,許多模特都在那裏做美容美發。”

傅佳辭:“地址能給我嗎?”

方顏:“這個哦,無可奉告。”

方顏說罷就走,傅佳辭緊追不舍:“我和江岷逢場作戲騙騙人的,我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那家美容室在哪兒?”

方顏覺得真可笑。

騙誰呢?她又不是傻子。

語言能騙人,動作能騙人。

可眼睛不會。

傅佳辭,你知道他的眼鏡鏡片裏隻有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