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考試還有五分鍾。

刑法學2是本學期最重要的一門考試,考生們提前落座,相互交流複習情況。

臨考前五分鍾,監考老師要求考生上交手機。

梁召司路過江岷,問:“江神這次也考第一,是不是要大滿貫了?”

梁召司神情愉悅,看來複習的很充分。

這門考試直接決定他們的專業素養,不學無術的梁召司都潛心複習了大半個月。

江岷敷衍答了梁召司的話,監考老師催他上交手機,他停頓了一秒,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監考老師說:“有什麽電話不能考完再打?你是學生,考試最重要。”

“比考試重要。”江岷說完,一邊撥號一邊往外走。

電話響了很多聲“嘟”音,沒有再被直接提示已關機。

他耐心等了很久,終於電話被接通了,但是,緊接著是一陣窸窣的動靜,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喂?”他又問了一遍。

回應他的,是雜亂無章的背景音,仔細辨別,有人在爭吵。

對方那裏情況聽起來很亂,霹靂哐啷和爭吵的聲音都有,他沒法具體聽清他們說著什麽。

那些聲音好不容易停歇了。

安靜不過一秒,一聲女人的驚呼穿透他的手機聽筒,傳到他耳朵裏。

那是傅佳辭的聲音。

他的生活裏很久沒有其他人出現,所以,一瞬間就辨認出了她的聲音。

緊接著,手機裏又傳來占線的聲音。

他再一次撥打過去,對方手機成了已關機狀態。

他不由得往壞處去想。

江岷捏著手機,衝進教室,監考老師正在發試卷,教室裏蔓延著考前的緊張感。

江岷回到自己座位上,卻沒有坐下。

他匆匆收了自己的鋼筆、眼鏡盒,裝進書包裏,走到監考老師麵前說:“我不能參加今天的考試了,之後會補考。”

監考老師以前也碰到過這種意外,她勸說道:“如果不是非常緊急的事,你還是先坐下來考試。缺考會被記過,我知道你是你們專業第一,要是缺考,就拿不到保研和交換資格了。”

江岷禮貌性地聽她說完,然後敷衍地說了聲:“知道了。”

在滿教室的詫異目光中,他離開了。

江岷回家取完車,直接開上省際高速。傅佳辭那裏的情況瞬息萬變,他怕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傅佳辭闖入他的生活,是意外也好,天注定也好,都已經改變了他。

剛出城,江岷就接到了鄭教授的電話。

他猜得到鄭教授的目的,這通電話對他來說隻是浪費時間和口舌。

但是鄭教授對他向來青睞有加。

以前的江岷,不會去在意外人對他的好與壞,可現在有些不一樣了。

傅佳辭是個有恩必報、不願虧欠於人的女人,他在她的人性裏,看到了一點點溫暖。

他被她影響了,也開始試著不去辜負別人。

江岷接通了電話,鄭教授蒼老而著急的聲音傳來:“江岷,你在哪兒?”

江岷說:“朋友出事了,在外地,我正在上高速。”

“江岷,你要想清楚了……這次缺考丟掉保研資格,以前考那麽多第一,就都功虧一簣了。”

不論是保研資格還是那些專業第一,對江岷來說無所謂的。

他對鄭教授說:“老師,我考了很多試了。考試的目的,不是為了讓我拿到保研資格,而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我理性地做出決定。”

“江岷,那你現在是理性的狀態嗎?”

“我不知道。也許我會失去一些東西,但我相信,我不做這個決定,會失去更多。”

鄭教授理解江岷的想法,每個人在年輕的時候,都經曆過一些必然的取舍。

沒有一個決定有絕對的對錯,在做決定的瞬間,也無法預計得失。

但是,當你做出決定的那一瞬間,一定是得到更多的。

因為那些能讓人不計較得失的決定,才是真心。

鄭教授雖然惋惜,但他也沒有再勸江岷了,他透過電話說:“江岷,你雖然放棄了考試,但在我這裏,你已經合格了。

鄭教授從事司法一輩子,深諳一個道理,習法之人,最要知行合一。

學法不是為了保研,也不是為了一份安穩體麵的工作,而是在任何時候,都要堅定地守護自己的立場。

“江岷,祝你能得償所願。”

“謝謝老師。”

掛斷電話,江岷抽了支煙,他心中所願,從未有得到過的。

父親、母親、家。

可傅佳辭出現以後,他們都變得不重要了。

青溪。

傅佳辭、九公同廖正生一夥人動起了手,九公當了一輩子漁民,渾身腱子肉,廖正生一夥混子碰到他還是有些發怵。

廖正生等人原本是要對傅佳辭動手的,見狀,九公從傅佳辭手裏奪過斧頭,尖銳的斧頭刃對著那幫人:“你們敢上前一步,試試看!”

傅佳辭有了九公保護,更無所顧忌地罵了起來。

她用青溪的方言罵了很多髒話,那些話,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會說。

那都是在外婆那裏“耳濡目染”習來的,以前的時候,她常聽外婆用那些話罵她的媽媽和廖正生,她沒有刻意去學習那些話,但那些粗鄙的話就像從她身體裏長出來一般。

廖正生指著傅佳辭罵道:“傅佳辭,你一個姓傅的憑什麽來和我爭家產?滾回你們傅家去!聽說當初你媽和野男人苟合,還是你給關門的!”

傅佳辭聽到廖正生侮辱她媽媽,再也沒有理智。

九公拿著斧子,隻是嚇那些人的,誰也沒料到她會從九公手裏重新奪回斧頭,真的朝廖正生掄了過去。

廖正生躲了,但胳膊被斧頭刃劃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頓時流血不止。

傅佳辭還要再砍,看熱鬧的鄰裏怕出人命,都上來攔傅佳辭,“你舅舅糊塗,你也跟著糊塗!”

傅佳辭手裏有斧頭,兵刃無眼,怕被她誤傷,九公都不敢攔她。

“傅佳辭!”

吵吵嚷嚷的人群裏,傳來一聲威嚴的“傅佳辭”。

傅佳辭也被這聲給喝住了。

孫叔從人群裏擠進來,他朝著傅佳辭的臉上就是一耳光。

沒下狠力,但是打清醒了傅佳辭。

鄰裏們也都有些驚訝。

孫叔是個溫和的人,他在青溪大半輩子了,逢人總是笑眯眯,從沒人見過他動怒。

“你舅是個人渣,你要為了這種人渣毀了自己下半輩子嗎?”

廖正生得理不饒人,衝鄰裏吼道:“你們都瞧見了吧!這狗娘養的小畜生蓄意傷人,要不是我躲得快,就被她砍死了!你們瞧見了吧!小畜生,你就等著吃官司吧!”

傅佳辭吸了口涼氣,冷靜了下來。

她把斧頭扔在腳下,神情理智,仿佛瞬間換了另一個人。

“廖正生,這房子是我的,你死也別想分到半分地。”

鄰裏們瞧她這時候心裏還惦記著房子,話鋒倒頭,責怪她道:“你婆婆屍骨未寒,你也隻惦記著房子,和你舅有什麽區別?”

傅佳辭不把這些指責放在心裏。

孫叔撿起斧頭,扯著傅佳辭的胳膊一邊離開,一邊對鄰裏喊道:“今天到此為止,都散了!別看了!”

人群裏還是在議論,傅佳辭對這些竊竊私語習以為常,並不在乎。

可當她聽到有人說:“她媽當年都快死了還和野男人好了,她婆婆早就不認她媽”這話時,突然掙開孫叔,朝那人喊道:“你他媽再說一遍!”

孫叔知道,傅佳辭護著她媽,這次他沒攔。

傅佳辭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濤嬸,當年你男人在外地打工,你不知道懷了誰家野種,還是求我媽借錢給你打胎的,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

濤嬸這件事是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被傅佳辭當眾揭開遮羞布,她氣得不行,用尖銳的嗓音喊道:“你、你瞎說八道!老孫,這瘟神八成是你請回來的,你趕緊給請走,有她在,咱們青溪一刻也不得安寧!”

怕事情越鬧越大,對傅佳辭不利,孫叔強行帶著她離開這裏,送去賓館安置。

傅佳辭一路上都沒開口,孫叔打了傅佳辭,也不好意思開口。

他當時是真的在氣頭上了,傅佳辭砍廖正生那一斧頭,足夠讓警察抓她了。

好好的人生不能被這麽毀掉。

孫叔惦記中午傅佳辭吃得不多,所以買來一碗熱乎的炒粉,裏麵放了很多牛肉。

傅佳辭默不作聲地吃著粉,孫叔說:“小辭,剛打了你,叔對不住你。”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一棟房子而已,比不上你將來的人生。你是你婆婆全部的希望,她活著的時候,一直希望你能念大學,自己在大城市裏找份工作,自力更生,別像她和你媽,一輩子都被男人拖住。”

傅佳辭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了江岷。

可她很快又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她喜歡江岷,所以她認定,江岷會成為她的男人。

就這麽突然,她發現了自己的真心。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和石頭一般堅硬的人,可想到江岷,她竟然有一絲委屈。

今天的她有受到一些傷害,如果江岷在就好了。

天色變得越來越暗,孫叔走之前去幫傅佳辭交房費,怕廖正生那些人來找傅佳辭麻煩,孫叔再三叮囑前台,廖正生一出現,就立馬給他打電話。

傅佳辭吃完了炒粉,下樓去扔垃圾,沒帶手機,回來時,才發現錯過了江岷的電話。

今天一整天都在動**之中,她忘了通知江岷了。

她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自我數落道:傅佳辭,你還想不想追江岷啦?怎麽能錯過他的電話呢?”

傅佳辭再打回去,已經無法接通了。

青溪的住宿不多,今天住的這間賓館,正是她第一次和江岷發生關係的那間。

不過是在不同的客房,這間房麵朝海。

今天的青溪下了一天雨,夜間,海霧迷蒙,海麵和夜空都融入漆黑,燈塔發出的光像一隻迷路的星星。

傅佳辭的視線跟著燈塔的光徘徊。

房間陰冷,空調失修,她洗完澡,裹上羽絨服,鑽進被窩裏鍥而不舍地給江岷打電話。

她摸不透江岷的脾氣,生怕江岷誤會她不辭而別,於是把那些共有的記憶當做垃圾一樣隨手扔掉。

打了多次都無人接聽,傅佳辭挫敗地踢掉被子。

她去撿被子的時候,虎口處傳來陣陣刺痛,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有虎口的皮膚被劃開了,一道兩毫米左右的傷口,沒見血,隻是破了皮,但還是痛的。

江岷開車經過一個很長的隧道,隧道裏沒有信號,一出隧道,未接來電幾乎將他轟炸。

傅佳辭給他打了十幾通電話。

他立馬撥回去,可又是無人接聽。

江岷把手機砸到副座座椅上,油門一踩到底,連超幾輛車。

傅佳辭出門買完創可貼,回到房裏,從羽絨服口袋拿出手機,發現江岷的未接來電。

她匆忙地回撥,這一次,沒有任何等待,對方立馬接通。

雙方默契地沉默了幾秒,傅佳辭整理了自己的情緒,率先開口,用輕鬆的語氣問:“你考完試了?”

江岷沒回答,而是問:“你現在在哪裏?”

他的語調依舊,幾分冷,幾分懶,聽不出任何急迫。

傅佳辭說:“青溪這裏出了點事,我回青溪了,沒來得及跟你說。不是大事,你不用擔心,也不要把我的東西扔掉,處理完事情我還要回去的。”

“你在青溪哪裏?我已經到青溪了。”

傅佳辭愣了愣。

她原本還有一些堅強的,可這一瞬,那些堅強瞬間坍塌,她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怕自己發出哽咽聲來,便又喝了口水。

她讓自己鎮定下來。

“我在賓館。”

江岷直截了當說:“哪間賓館?房間號告訴我。”

傅佳辭吞吞吐吐:“咱們發生關係的那間,就在那間房對麵。”

江岷頓了一秒,說:“我二十分鍾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