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佳辭以前聽過一句不負責任的話,說有男人疼愛的女人會越來越漂亮。

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快惡心死了。可當她看著浴室鏡子裏麵色紅潤的自己,反而覺得這話有那麽一點點的道理。

因為她知道江岷對她的感情,她因為他的感情,更喜歡自己了。

當她更喜歡自己的時候,便會覺得自己更美麗了一些。

麵對鏡子裏那個看上去有點傻的女孩,她忽然變得警惕起來:清醒一點,不能依賴他,他不愛你了,你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洗完澡吹幹頭發出去,江岷正臥在床頭看書,落地燈的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輪廓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

眼前的畫麵,讓傅佳辭錯覺她已經看過了幾十年了。

她走過去,把沙發推到床邊,江岷看書的時候很沉迷,他自動屏蔽了外界。傅佳辭伸出手指在他的肩頭推了推,“我念給你聽。”

以他眼睛的情況,看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吃力。

現在她知道了他的視力到底有多差,就不能放任他再浪費眼睛。

傅佳辭從他手裏麵接過厚重的專業書,接著江岷做記號的地方念了起來。

眼睛從文字裏解放出來,江岷疲憊的閉上了眼,身體向後靠在枕頭上。

傅佳辭的聲音傳來。

因為法律文字對她來說是枯燥無味的,所以傅佳辭的語調比她平時說話要低一些,也更溫柔一些。

“構成共同犯罪必須二人以上具有共同的犯罪行為,所謂共同的犯罪行為,指各行為人的行為都隻想同一犯罪,相互配合,相互聯係,形成一個統一的犯罪合作整體。”

傅佳辭讀完這句,感慨說:“這得多有默契,跟談戀愛似的。”

江岷邊揉著太陽穴,邊說:“共同犯罪很複雜,要定義每一個犯罪人的動機、行為和對結果的影響……”江岷忽然發現,他和傅佳辭沒有在一個頻道上。

由於專業環境的影響,他始終站在司法者的角度,而傅佳辭,她站在了女人的角度。

在傅佳辭停頓的時候,江岷的手繞過她的後背,手指滑過節節分明的脊柱,輕輕捏住她因低頭而凸起的那一點。

“同一個事件,不同的專業有不同的解釋。你知道囚徒困境麽?”

某文盲驕傲地搖頭。

“這是博弈論裏的例子。它指兩個共謀犯罪的人被關入監獄,在不能互相溝通情況,如果兩個人都不揭發對方,則由於證據不足,每個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揭發,而另一人沉默,則揭發者因為立功而立即獲釋,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獄十年;若互相揭發,則因證據確鑿,二者都判刑八年。”

他頓了頓,“傅佳辭,如果是你,會怎麽做?”

傅佳辭理解能力和決策力都很強——她知道,江岷還沒正經到要跟她在**討論博弈論的地步呢。

她忽然欺身而來,覆在江岷的身上,在他耳邊輕聲說:“如果我的共犯是你,那我選擇包攬全部罪責。”

此刻傅佳辭身上隻披了一件他的白襯衣,白色明明是聖潔的,她卻媚態十足,如一朵被雨幕保護的火紅的玫瑰。

江岷頑劣一笑:“不是說念書麽?怎麽又開始勾引我了?”

傅佳辭縱然有心卻實在無能為力。

“那我還是念書吧。我的身體重要。”

二人相視,沉默片刻,同時笑了出來。

傅佳辭吻過江岷唇邊的笑紋,開始繼續念書。

給江岷念了一晚上法例,第二天嗓子就變啞了。

她想抱怨,但江岷被他二伯臨時叫走,她連一個傾訴對象都沒有。

酒店樓層高,天上密雲垂直壓下來,她有些透不過氣。

她抱著那本黃色封皮、近十公分厚的書,坐在**,望著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來的人影發呆。

放在床頭櫃的手機開始震動,來電鈴聲隨之響起。

她拿起電話,是一串陌生的數字。

來電顯示是北京的號碼。

傅佳辭的心有些慌,摁下接聽之前,她先喝了口水,讓自己平穩下來。“喂,是傅佳辭小姐嗎?”

對方聽起來不是個年輕人,語氣中帶著成功人士獨有的悠閑。

“我是,您是誰?”

“我是楊西,江岷的叔叔。”

當聽到江岷兩個字的時候,傅佳辭就大概猜到他要說什麽了。

“您請講。”

“傅小姐,我聽聞你和江岷在一起不過兩個月,想請問你,了解他嗎?”

了解的。

傅佳辭在心裏默默說。

“江岷的家庭、他未來的安排,這些你都聽說過嗎?”

楊西說話慢條斯理,有很強的壓迫性。

這一點,同她剛認識的江岷很像。

傅佳辭又喝了口水。

她冷靜地說:“楊先生,您說的這些,江岷都沒有告訴過我,您在哪裏?我們不妨見一麵,你當麵告訴我。”

傅佳辭要主動見自己,這在楊西預想之外,不過他很快就答應了。

他報給傅佳辭一個地址,是一個四合院。

傅佳辭不認識路,打車過去,車在胡同裏繞了半個小時,繞到一條寬大的馬路上,四合院的大門正對著熱鬧馬路。

四合院裏的房子都是重新設計過的,古樸的灰磚房搭配現代化的玻璃,奢華卻不張揚。

一個身材挺拔,穿著黑風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進門的地方等她。

傅佳辭禮貌地和他打招呼,她坦然淡定的態度,完全在楊西預料之外。

楊西帶傅佳辭到西院。

“這是江家祖宅,建國以後江家就住在這裏,十幾年前請了一位美籍華裔設計師重新設計、施工,就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傅佳辭輕輕點了點頭,“改造後是和其它四合院不一樣了。”

他們要穿過一道走廊。

走廊兩側,掛著富有年代氣息的舊照片,盡頭的屋子沒有多餘的裝飾,更像一個展示廳。

它的牆壁上掛滿著不同年代的勳章、照片,還有一身已經黯淡的軍裝。

“這裏掛著的,是江岷祖父、大伯、他父親的勳章。”楊西說完,看向傅佳辭,“傅小姐,你看到的這些,曾經想到過嗎?”

傅佳辭抿緊嘴唇。

楊西接著說:“江岷,他會和他家裏的先輩一樣。江老太太得知江岷學法,她很高興,隻要江岷走在了這條路上,未來多的是給他鋪路的人。也許你不知道,司法圈的這個圈子有多小,誰身上有個風吹草動,全部人都知道了。江岷和你的事,你認為還要多久能傳到他家人的耳中?”

傅佳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是輕鬆的。

“您不必跟我繞圈子,我聽不懂。”

“那我問你一句話,如果你喜歡江岷,你願意看到這麽多人為他鋪的路,因你而作廢嗎?”

“我當然不願意!”

她語氣忽然急切起來。

江岷的名字,好像一個開關,她的理智和衝動,完全由這個開關控製。

人冷的時候,身體會變得無力。傅佳辭努力地忘記“江岷”這兩個字,追回自己的理智。

她在這一刻,才發現她對江岷的感情,已經超過了她以為的那樣。

她從來都是別人給她一點好處,就願意為對方付出一切。

江岷給予她的愛,已經超過了她二十年來所獲得的所有愛。

她正在為了江岷,放棄原來的那個傅佳辭。

不……不能這樣下去。

當她失去傅佳辭的時候,就是失去了她的武器。

沒有了武器,她用什麽去保護江岷呢?

她逼著自己不要再去想江岷了,楊西不是在傷害她,而是在傷害江岷。

“楊先生。”

明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語氣裏卻透著活過半生的堅定。

傅佳辭緩緩看向楊西的眼睛,“那你們了解江岷嗎?”

因為傅佳辭太過堅定,楊西反而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楊西是看著江岷長大的,那個孩子,說可憐也可憐,說自私也自私。

在自己父親葬禮上沒掉一滴眼淚的孩子,誰又能真正走近他的內心呢?

“不知道對你們來說,江岷是個什麽樣的人。但他是我見過最溫柔、可靠的人。楊先生,我比你認為的更要喜歡他。雖然現在你們都瞧不上我,可我會越變越好的。”

楊西輕笑了聲,那一聲笑,是對這年輕孩子的嘲諷。

他也有過二十歲,他二十歲那年,也有過讓他想要天長地久的感情。

可終究敵不過現實的冰冷。

“就算你不替江岷著想,也該替自己著想。傅小姐的智慧很超乎我的想象,但你想過沒有,有一天江岷不要你了,你一個女孩子要怎麽辦?”

“遇到江岷之前我也沒讓自己餓死。”

她的聲音忽然有些虛浮,是因為她從沒想過江岷會不要她。

會嗎?

不是沒有可能的。

別說楊西,就連她自己也懷疑過,江岷是否隻是因為她的與眾不同,或是因為她出現的時機特別,才喜歡她?

他喜歡的,不過是她帶來的新奇感。

盡管內心動搖了,可傅佳辭卻沒有讓楊西看出來。

“楊先生,我該離開了,要不然稍後江岷打電話過來問我在哪裏,我說真話也不行,騙他也不行。今天這場會麵,我不會向江岷提起的。”

楊西倒是坦**:“我從不介意他會知道。”

傅佳辭本來已經離開了,她下了台階,卻又折了回來。

她環視了一遍牆上掛著的勳章,最後看回楊西身上,淡淡說道:“楊先生,我的父親也是軍人,他雖然沒有江家這麽偉大的功勳,但是一輩子從未做任何對不起他那身軍服的事。我也是清清白白做人,所以,我從來不認為我配不上江岷。”

對照楊西的偏見,她坦**無匹。

離開四合院的時候傅佳辭心中很舒坦,她並不恨楊西,反倒是因為來自於別人的聲音,讓她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四合院外就是熱鬧的大街,車水馬龍的景象不斷變幻,傅佳辭坐在長椅上,撥通了江岷的電話。

響了一聲,江岷就接通了。

“江岷,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江岷今天和江飛陪同江老太太去墓園探望祖父,司機前腳剛接走江老太太,江飛立馬帶江岷去見她的新男友。

江飛雖然不太敢接近江岷,但畢竟江岷看人準,她想請江岷幫忙參謀。

她以為,江岷會照常拒絕她。

但這次江岷沒有拒絕,他隻是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

傅佳辭打來電話的這會兒,他們正在喝下午茶。

江岷對著電話說:“這裏不近,我給你地址,你打車過來。”

傅佳辭也沒問他和誰在一起,江岷也沒有主動說。他們都已經默認,想見麵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對方。

傅佳辭照江岷給的地址打車過去,地址在一間很高檔的酒店裏。

江岷算好時間,在傅佳辭還沒到達的時候,和江飛告別。

江飛問:“什麽事走得這麽著急?”

“傅佳辭來找我。”

他沒介紹傅佳辭是誰,但江飛發動女人的直覺,反應道:“女朋友嗎?”

“嗯。”

他承認了。

“這麽小氣幹嗎?叫來一起喝下午茶嘛,江岷,我可不會吃了她。”

江岷通常都很厭倦這種過多的人際往來,可是突然之間,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江飛也算是他的親戚,她的思想一直跟其他人不同,或許,她會很喜歡傅佳辭。

在江岷內心最深的地方,也想要得到某種認可。

江岷說:“我去接她。”

傅佳辭站在酒店樓下,兩條腿在風裏打晃。

她後悔今天穿裙子,現在長胖了,穿牛仔褲總覺得穿牛仔褲顯腿粗,所以出席一些她認為重要的場合,都會穿裙子。

她不喜歡在裙子底下套打底襪,今天竟然光著兩條腿。風吹起她的裙子,兩條小腿在日光下,白得發光。

江岷看見,眉頭一皺。

這人,就這麽喜歡大冬天穿裙子嗎?

為了快點把她帶進去有暖氣的地方,江岷比平時走得快。

傅佳辭還沒看到他,江岷徑直走到她身後,把她羽絨服的帽子扣向她的腦袋,推著她的脖子向前走去。

傅佳辭知道那是江岷。

她感覺自己像隻被提著脖子的大白鵝,想到這裏,傅佳辭猛地一轉身。

她撲撞進江岷懷裏,雙手掛住他的脖子,衝他喉結上狠狠一吻。

酒店前台都看呆了。

畫麵倒是挺美的,他們的背後是一座室內噴泉,澄澈的水流從精美的大理石雕中流下,仿佛置身羅馬。

但是……兩個前台都不約而同地想,這女的也太猛了吧。

江岷大多數時候是含蓄的,被傅佳辭當眾強吻,一片紅雲從他的脖子根燒到臉頰上。等傅佳辭從他身上下來,他用輕咳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這個傅佳辭……真是。

吻喉結算什麽?

傅佳辭也還算給他留了些顏麵,隻在他身邊輕聲說:“江岷,你喉結長得好明顯。”

江岷冷酷著臉,推著她的腰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隨之而來的是江岷帶著躁鬱的吻。傅佳辭被緊緊壓在電梯側麵的鏡子上,呼吸被強烈地攫取。

她閉上眼,這一刻除了感受他的炙熱,別無選擇。

江岷在一些別人無法注意到的細節上,有著無比敏銳的觀察力。

譬如,電梯從零層上升到第九十層的時間是五十九秒。

他算準時間,結束這個吻,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江岷又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傅佳辭在電梯裏被吻得缺氧,動作和思想都有些遲緩。

江岷見她待在電梯裏遲遲沒有出來,轉身直接牽住她的手。

頂樓透亮的光刹那間照到她身上,兩隻手握在一起,傅佳辭才清醒了些:

和江岷在一起,她不需要很勇敢,也不需要很理智。

她隻用跟著他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