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佳辭醒過來,在平沿的醫院裏。

她的記憶很混亂,張芙蓉給她倒了杯水,她一邊喝水,一邊想起自己暈倒前發生的事。

那個人要拿刀來傷她,她躲的時候,手機掉進一旁的湖裏,她的手機裏有和江岷的回憶,那瞬間,她瘋了一般去打那個歹徒。

歹徒沒想到她會真的拚命,也很怕。

好在警察及時來到,沒出什麽大事。

但傅佳辭暈倒了。

她抬頭看了眼吊水,問張芙蓉:“我是不是懷孕了?”

張芙蓉立馬喊護士:“人醒了!腦子不正常了!”

醫生過來,用帶著方言的普通話問了傅佳辭幾個問題。

“哪兒人?”

“岷江人。”

“從哪來的?”

“津州。”

“叫什麽名字?”

“傅佳辭。”

“暈倒前在做什麽?”

“見義勇為。”

醫生笑著對張芙蓉說:“沒事兒的,低血糖,輸完葡萄糖,你帶出去吃頓大餐就好了。”

張芙蓉兩隻眼睛腫的像核桃,“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哪有人這麽傻,去跟人家拿刀子的拚命?”

“我手機呢?!”傅佳辭問。

“掉水裏了,就算撈回來也好不了,姐給你買個新的。”

傅佳辭沉默了。

她開始不說話。

張芙蓉特意去了當地最有名的酒樓,給傅佳辭買了吃的。

病房裏沒什麽人,醫生也不管他們,張芙蓉索性拿出煙來抽了。

“我能抽一根麽?”傅佳辭問。

“小姑娘抽什麽煙。不準。”

傅佳辭又不說話了。

張芙蓉過了會兒,才問:“你到底為什麽來這。”

傅佳辭感覺再不找人傾訴,那些心事憋在胸腔裏,就要炸裂開了。

她這才舀了一小勺粥喝下去,慢慢開口說。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雖然表麵很冷漠,但內心其實很溫暖。我……我間接害他母親自殺了,我害怕他知道這件事,會不要我,所以逃避了。”

張芙蓉是過來人,看過很多人事,她一句問到重點:“你們認識多久?”

“一年多……快兩年前,有一麵之緣,去年年底,才正式認識。”

“你是對的。”

張芙蓉的肯定,並沒有給傅佳辭多少鼓舞。

“姐是過來人,這樣跟你說吧,跟你同床共枕半輩子的男人,都能夠隨時拋棄你,更別說你們認識兩個月,你差點害死人家母親。就算是如來佛祖,也不會寬恕的。現在離開,還能給他留個念想。要是哪天被他發現了,你就完了。”

傅佳辭苦笑了笑,“是這樣。”

她試著笑,卻抑製不住想哭的心情。

張芙蓉拍拍她的肩膀,“好姑娘,哭出來心情好一點。”

這是張芙蓉第一次見傅佳辭為了她口中的那個人哭,也是最後一次了。

傅佳辭是個很堅強的女孩,這點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出院之後,傅佳辭主動提出陪她去討債。

但他們撲了一場空,張芙蓉的老公和那個女騙子早換地點了,為了幫張芙蓉討回一百萬,她們天南海北地走,大半年就過去了。

後來,終於在東北找到了張芙蓉的老公。

討到錢的那天晚上,張芙蓉請傅佳辭喝酒。喝多了,張芙蓉抱著包在路邊大哭。

傅佳辭問:“錢都拿回來了,有什麽好哭的?”

“這錢是拿回來了,可我跟前半生,徹底斷了聯係。”

傅佳辭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說:“不還有後半生呢麽?一百萬,能做好多事。”

張芙蓉一直很清楚,傅佳辭跟著她不是為了什麽義氣,而是為了這一百萬。

但她不介意,因為傅佳辭從沒欺騙過她。

那夜哭完,他們決定回津州,靠著這些本金,東山再起。

張芙蓉做過服裝生意、食品生意、化妝品,市麵上火的,來錢快的,她都做過。

她覺得自己和傅佳辭兩個女人,做服裝生意方便些。

傅佳辭卻問:“做酒莊怎麽樣?”

張芙蓉沒做過酒莊,直說不怎麽樣。

“之前我在一個葡萄酒莊園工作過很短的時間,其實他們產品的銷量不高,旅遊業收入占營收的百分之八十。但因為是葡萄酒莊園,開在國內,能吸引到的遊客隻有很小一部分。如果我們能把本土的白酒也做出這樣一條產業鏈呢?”

兩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一拍即合,便做起了白酒體驗園的生意。

光是選地、租地,就花了半年。

但這一路也沒那麽幸運。

她們看中的那塊地,政府遲遲不批下來。一年時間,兩個人沒有任何資金,傅佳辭便跟著張芙蓉南下去中緬邊境做翡翠貿易。

也許是因為兩個女人過去都遭遇了很多不幸,幸運忽然降臨到她們頭上,那塊地突然被批了下來。

兩年便如此過去了。

傅佳辭剛去見了幾個客戶,正好在津州大對麵,隔著一條寬大的馬路,車流不息,她望著那座充滿歲月的校門,若有所思。

江岷去美國了。

秦瑗醒來以後,他已經休學了。

他是狠心的人,這半年,真的沒有聯係過她。

傅佳辭試著去找林雲飛,但林雲飛的拳擊館已經到了租期,她找了很多人,才問出林雲飛也一起去了美國,他現役的時候受過一些傷,江岷帶他去美國看醫生。

傅佳辭覺得很諷刺。

江岷的界限感太強了。

隻有和他永遠站在統一戰線,才能得到他的庇護。

“佳辭!”不遠處,一個嬌俏的身影向她打招呼。

是方顏。

她剛回津州的時候,來過一次津州大學。

那時候趙安陽的案子終於落下帷幕,警方打擊了整個詐騙鏈條,一次端掉詐騙窩點和洗錢窩點,趙安陽作為這支鏈條上最末端的一環,供認出了自己是受人教唆,因此得到兩年的減刑。

審判一結束,陳執就去了美國。

傅佳辭找不到和江岷相關的任何痕跡。

所以她找到了方顏。

那時候,又是冬天。

她和方顏站在教學樓下,方顏惋惜地說:“他一直不喜歡和別人有聯係,當初休學去美國之後,就幾乎銷聲匿跡了。”

梁召司從教室裏看到了方顏和傅佳辭在一起,他對傅佳辭一直瞧不上眼,怕傅佳辭帶壞方顏,於是跑下樓來,將方顏護在身後。

他冷冷地指責傅佳辭:“這裏是學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傅佳辭冷淡地問:“學校架子這麽大麽?”

“你有什麽臉來這呢。”

“憑我這張臉。”

梁召司看不起傅佳辭,完全是因為江岷。

他和江岷從初中就是同學,江岷……他雖然很不近人情,但是一直以來,他都是一把尺、一本法典。

隻要江岷在,梁召司的心裏就永遠有個目標。

原本梁召司對傅佳辭沒什麽特殊看法的,直到那次他棄考。

梁召司毫不留情麵地對傅佳辭說:“你算個什麽?沒學曆,也沒正經工作,也不見得多好看,江岷憑什麽跟中了蠱似的。”

傅佳辭很生氣。

罵人就罵人,他算老幾,敢說她不好看。

可她不會像梁召司這麽直接的表達情緒。

她食指指向梁召司,對方顏說:“他喜歡你,你知道麽?”

梁召司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經此爭執,方顏徹底不理梁召司了,反倒和傅佳辭結成了統一戰線。

晚上,傅佳辭和方顏在學校附近吃飯。

傅佳辭最近賺了一點錢,她請方顏吃海鮮自助。

方顏一邊嗦螃蟹腿,一邊說:“美女的同盟堅不可摧,一有消息江岷的消息,我就告訴你。”

可這個消息,一等就是一年。

方顏臨近畢業,才從美國回國做畢業答辯的同學那裏得知,江岷當初休學在美國陪了秦瑗一年後,轉學去了英國,最近正在準備申請JD。

他沒有回來的計劃。

方顏在電話裏安慰傅佳辭:“你這麽好,他不可能忘記你的。”

傅佳辭的聲音淡淡傳來,她說:“我沒有傷心。他去了想去的地方,我很高興。”

畢業後,梁召司去了香港,方顏留在本校讀研。

傅佳辭和方顏真正成為好朋友,機緣很巧合。

那天方顏和男朋友分手,大吵一架,方顏吃了很多安眠藥,半夜胃疼得要死不活。

她因為男朋友的原因,和父母關係鬧得很僵,所以沒有找她的父母。

方顏一直被宿舍的女孩認為有公主病,她也不找他們。

手機翻了一遍,隻有傅佳辭是個能信得過的人。

傅佳辭開車,闖了一路紅燈把方顏送去醫院。

洗胃之後,方顏人沒事了。

隻是傅佳辭剛到手的駕照因為闖了太多紅燈被吊銷了。

方顏在醫院病房裏醒過來的時候,傅佳辭剛從外麵回來。她捧著一束花,放在醫院的陽台上。

冰冷的醫院,因為這束花鮮豔了起來。

方顏漸漸明白了,為什麽是傅佳辭。

任何人,可以花許多時間去誤解她、討厭她。

可是喜歡上她,隻需要一秒。

因為有了張芙蓉、方顏這些朋友,還有自己事業,傅佳辭沒有覺得時間這麽難熬。

她盡力不向回看。

第四年的時候,她認識了沈晉安。

她和沈晉安的相識也很不尋常。

沈晉安表麵上,是個大學教授。

傅佳辭想參加自考考取津州大學的成人教育學院,方顏介紹沈晉安給她認識。兩人第一次見麵,話不投機。

傅佳辭不喜歡他身上那股書卷氣,總覺得他太嚴肅,讓她想到教務處主任。

而沈晉安認為傅佳辭太高傲了。

她眼裏常流露著輕蔑,對誰都客客氣氣,也對誰都漫不經心。

他們真正相識,並不在方顏組織的飯局上。

幾天後傅佳辭和張芙蓉的白酒莊園正式開業,開業慶典上,想邀請樂隊來演出。

傅佳辭萬萬沒想到,沈晉安的另一個身份,是搖滾樂隊主唱。

當晚在後台,沈晉安尷尬地找到她,說:“這事你別告訴方顏。”

告訴方顏,相當於告訴整個學院。

“沈教授,求人辦事,要有誠意。”

她小人得誌,老實的沈晉安沒有辦法,說:“那你想怎麽樣?”

她想怎麽樣……具體不知道呢,其實就是想看他窘迫的樣子。

“行了,我也不是壞人,沈教授以後多幫幫我就好了。”

沈晉安人很有意思,他說不過她的時候,就負氣道:“你說什麽都對。”

她會不自覺就聯想到另一個人。

他……不管她怎麽逗弄他,他一次都不中招。

這是第四年,她在和沈晉安的相識和準備自考中度過。

同年,傅佳辭考上了津州大的成人教育學院。

她不缺錢,隻需要一個本科文憑。最初的打算,是挑一個考試少、好畢業的專業。

沈晉安幫她出謀劃策:“你沒有就業打算的話,法學專業考試少,隻用教寫論文。很多人都會找人代寫。”

就這樣她稀裏糊塗地報了民商法。

然後後悔莫及。

剛開始上課的時候,傅佳辭並不用心。她經常要出差,也沒想認真聽課,每次缺勤次數太多被警告,都是沈晉安請授課教授吃飯,幫忙消除她的缺勤次數的。

一學期下來,沈晉安成了他們院裏的紅人。

沈晉安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便找傅佳辭促膝長談。

他們談話的地點,在津州大的那片湖邊。

這座學校的人來來去去,這片湖,還有那些教學樓卻沒什麽變化。

沈晉安質問她:“如果你的做事是這樣的態度,當初為什麽還要辛苦地參加自考?”

“為了文憑咯。”

“你有工作,有錢,非要津州大的文憑做什麽?拿錢去揮霍不好麽?”

要做什麽呢。

她忘了。

她不想記得。

傅佳辭很煩,去摸口袋裏的煙,卻忘了幾天前跟沈晉安打賭,要戒煙,於是她把煙都丟掉了。

“拿了文憑,有底氣一些。”

傅佳辭和江岷那段很隱秘的關係,沈晉安是從方顏那裏得知的。

方顏對他們的關係了解也不深,甚至具體說不出傅佳辭曾經和江岷具體是什麽關係。

是男女朋友麽。

傅佳辭從沒這樣說過。

江岷也沒這麽說過。

沈晉安大概知道了,傅佳辭想要這個文憑,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江岷。

被沈晉安批評過以後,傅佳辭開始老老實實去上課。

這一年,對她來說有很多收獲。

她身邊有張芙蓉、方顏、沈晉安。他們成了一個小小的圈子,偶爾在酒莊聚會。

傅佳辭也拿到了津州的戶口。

在這年,她終於在津州落腳,也有了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