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岷離開的第七年,傅佳辭患上過焦慮症,她的腦海裏時常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不受控製地往外蹦,它們擾得她睡不著覺,在沈晉安的強製要求下,她才去看了心理醫生。

在那次心理谘詢中,她梳理了清楚自己和江岷之間的關係。

她對江岷念念不忘的根源,是因為江岷讓她看到了希望,因為江岷,她有在努力彌補過去衝動犯下的錯誤,努力變好。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是記憶真的很多,多到每一件事都混雜在一起,成為一個毛線團。

當她意識到,這段記憶正在拉扯著她,成為負擔的時候,就是該被遺忘的時候。

如果她隻能保留一個記憶,應該是在後來在青溪,他們相擁而眠的夜晚。

那是她第一次,滿懷期待地等一個人。

那個晚上他遲到了兩分鍾。

等待越是焦灼,等到的那一刻,便越是血液沸騰。

江岷從不會和人侃侃而談,離開法庭,他幾乎沒有任何話,此刻也如此。

以前,總有傅佳辭在耳邊喋喋不休,兩人在一起不會枯燥乏味,現在傅佳辭也變沉默了,他們之間,充斥著隨時散場的尷尬。

李正的推門而入,及時打破這尷尬。

當然,最尷尬的還是李正,他明顯意識到自己出現在了一個錯誤的時間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正手裏抱著一遝很厚的文件,跟江岷說:“這是我自己的庭審筆記,對你也許會有幫助。”

傅佳辭興致缺缺地同李正打招呼,“李律師好。”

“傅小姐好,傅小姐好。”

傅佳辭有眼力見兒,適時說,“不打擾江律工作了。”

她踩著高跟鞋離開,背影瀟灑堅決。

李正當然看出來貓膩了。

“江律,你跟這位傅小姐是有點兒什麽吧。”

李正接觸過很多人,人生在世,如果有哪一樁,能讓所有人都側耳傾聽,那一定是風月美事。

江岷和傅佳辭之間的暗波流動,瞞不了旁人。

江岷知道自己若不給出一個標準答案,他們會無止盡的猜下去。

他用三個字糊弄了李正。

“前女友。”

這個答案,完全超乎李正的預料。

那位傅小姐,美則美矣,看起來也是率性的人,但……比起江岷,她的出身是低了些。

一絲不苟的江岷,又怎會有那樣一位前女友呢。

“你不是有東西要給我麽。”

李正回到正事,“這都是我自己的筆記,你可以結合錄像看。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重回辯護席。”

江岷看過李正的庭審表現,他對李正的能力是認可的,否則也不會來這間律所。

他接過李正手頭的筆記,“謝謝。”

李正比江岷大十歲,但在江岷麵前,他除了經驗上有優勢,在認知水平上並沒有高出江岷多少。

酒後,他也和其它合夥人笑侃過,江岷這人,就是一路太順利了,隻要摔下來一次,就沒有爬起來的可能了。

可當他清醒過來麵對江岷的時候,又會認清事實。

江岷不會摔下來的。

他很高傲,但是並不自大自負。他的成功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來源於他的清醒。

這麽謹慎的人,是不會讓自己摔倒的。

自從得知了傅佳辭和江岷的關係,最近李正上下班總是要特意到傅佳辭那層樓,然後在店鋪門口繞一圈,再走樓梯上律所。

傅佳辭平時也不顧店,李正什麽都沒看到,反倒每次把在酒鋪裏看店的金平田嚇個半死。

李正手上有案子,盯了幾天傅佳辭,也就順其自然的忘了這件事。

再見到傅佳辭,是傅佳辭陪張芙蓉來律所。

張芙蓉這次帶了十年前的銀行流水過來。

傅佳辭同他在走廊碰到,一如往常般打招呼。

李正倒也不是好事的人,但他想更認識江岷一些……傅佳辭,是通往江岷的唯一入口。

李正跟到了抽煙室,傅佳辭一邊嫌棄裏麵濃鬱的煙味,一邊點煙。

傅佳辭眼力見兒極強,李正一出現,她就知道這不是巧合。

“李律有事找我?”

大家的時間都寶貴,李正開門見山:“傅小姐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了江律吧。”

傅佳辭盯著嫋嫋煙霧,陷入片刻的失神。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當事人就看不出來麽?

還是他看出來了,所以故意躲她。

傅佳辭不想猜了,她猜得很累。在江岷之外,她從不需要猜測別人的想法。

“想和傅小姐打探江律的事。”

傅佳辭深深吸了口煙,“說吧,想知道什麽。”

她也糊塗了,好像所有人,都在以不同的角度窺探他們當年的事,他們把她當做打開江岷過往的鑰匙。

她並不樂意如此,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的存在,不僅僅是看守著江岷的過去。

但出自資源置換的目的,傅佳辭允許李正的詢問了。

“江律……怎麽才能讓他留在淩空?”

“不太懂,他現在不就在淩空嗎。”

“我是指長久的。以江律的身家和能力,我的律所恐怕隻是他回國後的一個跳板。”

傅佳辭這才聽明白了,李正怕江岷走,他要把江岷套牢在這裏。

她拿掉眼,審視李正:“你不覺得,讓他一直呆在這裏,太受委屈了麽。”

“傅小姐,我是個自私的人,在考慮到江律是否受委屈之前,我第一要考慮的是自己的律所。”

李正的坦誠得到了傅佳辭的欣賞,她也是自私的人,當年去找江岷,多多少少和現在的李正有同樣的理由。

他們最開始看中的,都是他身上可獲取的利益。

她忽然覺得江岷有點可憐,所有人都在利用他……可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江岷可不傻。據她的經驗,江岷很會給別人設圈套。

“李律師,恕我直言,你別把自己想得太聰明了。”

“啊……”

“對了,江岷為什麽回來你的律所?你和他怎麽認識的?”

“我和陳律是前同事。四年前江律受邀回國參加一個業內的分享會,我和他在那場會議上第一次見麵。”

半截煙灰落在傅佳辭橫在腰間的手上,她完全沒有任何感覺,當灼痛感後知後覺來臨的時候,她才反應到李正說的話。

“四年前?他四年前回國了?”

李正不知所以,繼續說:“是啊,當時他是受陳律師邀請回來的。”

“在哪個城市?”

“就在津州。”

傅佳辭遲緩地扔掉手裏的半截煙。

李正察覺到了她的異常,卻不知該說什麽。

他隻能繼續說自己的目的:“傅小姐,我坦白說,淩空是我的心血,我要短時間把淩空做大,必須有江律的幫忙。我也不在乎你們怎麽看我,隻要能把江律留在這裏,你提條件,我什麽都能接受。”

傅佳辭情緒低落的時候,會比以往更淩厲。

“我知道怎麽把他留在這裏,還會追到這兒?你看得起我了。”

“我相信我們有共同的目的,一定能達成共識的。難道傅小姐就不想知道,江律在美國好好的,為什麽要突然回國?”

李正比傅佳辭想得要聰明一些。

她深吸了口渾濁的空氣,“你想讓我和你一起算計江岷。”

“不……這不是算計。淩空做大了,江律也是受益人。”

她掃了一眼發黴的天花板,根本無法接受江岷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她不是什麽善茬,李正想和她談生意,沒那麽容易。

“把江岷留在這裏,我有什麽好處呢?”

“這取決於傅小姐想要什麽。”

她想要他們像八年前那樣。

傅佳辭並不想江岷一輩子呆在這個洗手間都沒有的律所裏,屈於人下。

但是,李正有句話說得的確沒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想知道江岷回國的原因。

得知江岷這八年中回過津州,傅佳辭再也淡定不了。

她想要的那個答案,幾乎呼之欲出——他不是不回來,隻是把她從他的世界踢出去了。

她快速回想這八年,胸腔燃起悲憤的火焰:原來這就是被背叛的滋味。

傅佳辭在寫字樓裏呆了一段時間後,發現了江岷會特意避開她出現的時段。

之前她總在為江岷找借口,試圖理解他,可到頭來,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離開抽煙室,她放任自己衝動,直接衝到了江岷辦公室。

李正沒想到她會突然發瘋,開始後悔今天跟她說的這一番話。

也是在這個時候,傅佳辭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叫馮玉的女人——傳聞中的江岷女朋友。

馮玉身材高挑,同她差不多高,樣貌不算非常出色,但身材很好,運動服也遮不住她的前凸後翹。

那個女人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隻有被保護長大的花朵,才會流露出那樣自信的神情。

傅佳辭看了他們一眼,冷冷說了句:“走錯了。”

江岷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

再怎麽改變……傅佳辭終究是傅佳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下午他開車送馮玉回酒店,離開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就從後視鏡裏看到一輛車在尾隨。

男人對車的研究都頗深,江岷不例外。

那輛車,價值至少百萬起。

他隱隱聽說過傅佳辭的酒莊很掙錢,如果從她顯露出來的車、穿著來判斷,她已經過上了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

她不再是需要寄人籬下強顏歡笑的傅佳辭。

江岷不知不覺踩下油門,在鬧市裏,他開的很快。

導航傳來超速提醒,他如若未聞。馮玉握緊安全帶,提醒他:“江岷!你超速了。”

路過居民區,江岷才慢了下來。

可尾隨的那輛車不但不減慢速度,反倒加速。

江岷沒辦法,隻能被迫加速。

他熟悉路,繞道人多的鬧市,試圖用幾個紅燈甩掉後麵的那輛車,但那輛車沒有任何放鬆的意思。

砰。

一聲劇烈的撞擊,在市中心響起。

行人紛紛停步,望著這一幕車禍。

追尾了,前麵那輛車的車位被撞塌陷,後麵撞人的那輛車情況也不好,整個車頭都被撞沒了。

在人群擔憂之下,車裏的人才慢慢走出來。

馮玉知道是後麵那輛車故意追尾,她氣憤地要去理論,被江岷攔住,“你打車回酒店吧,剩下的我會處理。”

越過江岷的身體,馮玉看到了那個女人。

是今天闖進江岷辦公室的女人。

江岷給交警打完電話,再給保險公司打電話,他程序化地處理著眼前的一切,沒有露出半分多餘的情緒。

掛斷電話,他走到那個嘴唇蒼白的女人麵前。

“傅佳辭,別鬧了。”

傅佳辭。

馮玉聽到這個名字,心口一顫。

在美國的時候,她和江岷的林雲飛也是相識。

她得知江岷和很有名的格鬥教練林雲飛認識,幾次央求江岷帶她去都未果,後來一次酒會,她見到林雲飛,問林雲飛為什麽不帶她去他的拳擊館。

林雲飛喝過酒,話說的含糊不清。

那天,他說:因為你,不是佳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