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趙安陽的傅佳辭,憑著外貌很快找到了一份平麵雜誌的模特工作。
她在市中心租房住,三個人擠著十平米的房子。
她去得最晚,隻剩一張上下床的上鋪,地麵幾乎沒有給她落腳的地方。
同屋的兩人都是外地人,年紀同她差不多,年輕女孩,聊聊化妝品,聊聊感情,總是不乏話題。
傅佳辭沒能融入她們。
這裏,隻是一個落腳的地方。
不是她的家。
晚上的時候,她在上鋪被窩裏一邊裝作看手機,一邊聽兩個室友在聊明星八卦。
她很想插一嘴,可是一想到兩個室友都不給她放行李的空間,她也不願意主動和她們搞好關係。
傅佳辭刷了會兒微博,熱門都是全國各地大學陸續開學的消息,其中置頂新聞就是今年津州大學擴招。
以前外婆一直以為憑她的聰明勁兒和努力程度,是考得了津州大學的。
她去年高考,成績很好,雖沒達津州大學的錄取線,但完全能上一個稍次於津大的學校。
傅佳辭有些後悔,如果當時她沒有一時意氣離家出走,現在就不用在這裏和別人擠這麽小的房子了。
但時間是單行線,盡管後悔的事情一樁樁,卻不能掉頭回去。
要想不被人看笑話,也隻有硬著頭皮向前走了。
隔天早晨傅佳辭要去拍雜誌內頁。
她是口紅唇模,必須保證嘴唇狀態柔軟濕潤,所以睡前朝嘴巴上塗了厚厚一層唇膏,像豬油糊在嘴上。
猶豫每天都要往嘴上塗大量的口紅,她的嘴唇時常出現蟄痛問題。
可一想到忍過那一點兒痛就能拿到工資,她的心態就轉怒為喜。
拍攝過程中,傅佳辭給自己洗腦:她是展示口紅的工具,不管攝影師怎麽要求,她都要笑嗬嗬的。攝影師怎麽拍都不對,喊來編輯:“怎麽找了這麽個模特?半點靈魂都沒有。”
傅佳辭聽完,心裏反問:一個十八流的拍照的,怎麽好意思談靈魂。
盡管她心裏有自己的想法,臉上還是笑嘻嘻的對攝影師說:“成哥你別生氣,是我剛剛沒進入狀態,再來一遍。”
傅佳辭又擺了幾個動作,還是差強人意。
成哥吼道:“你要把鏡頭當情人一樣!你一雙死魚眼拍出來,誰看了會有購買欲望?”
把鏡頭當情人?
呸。
傅佳辭腹誹,她可沒有過情人。
她努力投入地看著黑色的相機鏡頭。
黑色、深不見底的相機鏡頭,讓她想到了一雙眼睛。
正在她片刻失神的時候,成哥連忙按下快門。
照片裏的傅佳辭垂著眼皮,眼睛裏水光零碎,從睫毛的縫隙裏透露出來。
成哥對這張照片讚不絕口,叫工作人員一起欣賞,傅佳辭從突出重圍:“讓我看看!”
她看著照片,有些傻了。
成哥等她誇自己呢,等了許久,隻聽她感歎道:“我可真美。”
編輯接茬:“小傅就是天生做明星的料子。”
拍攝結束,雜誌社實習生來催照片。
傅佳辭坐在幕布旁邊的角落裏卸妝,卸妝油擦在嘴巴上,嘴唇火辣辣地疼。
實習生注意到角落裏的她,去飲水機前倒了杯水拿給她。
“多補補水,每天試這麽多口紅很容易得唇炎。”
傅佳辭聞言看過去,卻是大吃一驚。
人生無處不相逢呢。
實習生握著杯子的手僵在半空許久,傅佳辭沒有接她遞來的水。
她不是故意給對方難堪——人生處處是意外,她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和許月見麵。
她看過趙安陽手機裏許月的照片,柔柔弱弱的平凡女大學生,可以說毫不起眼,今天見到本尊,也不過如此。
若論外貌,許月是完全不能和她相提並論的。
可正是這樣一個毫無亮點的女人,迷得趙安陽頭暈腦昏。
趙安陽想要和她有一個家,而不是跟自己。
傅佳辭接過水杯,道了聲謝,開門見山:“你認識趙安陽?”
許月臉上流露出很明顯的驚訝,她樣貌平凡,就連驚訝的表情都顯得十分無趣。
許月問:“你是他什麽人?”
傅佳辭:“你知道他是什麽人麽?”
許月見來者不善,猶豫了片刻,說:“能等我下班後好好談談嗎?”
傅佳辭揚起下巴:“行啊。”
傅佳辭在拍攝現場隔壁的咖啡廳等許月。
不到一個小時,許月就匆忙趕了過去,卻又碰上傅佳辭去天台抽煙,許月又等了傅佳辭十五分鍾。
傅佳辭自從做平麵模特以來,每日都在臉上濃妝重彩,生活裏她已經很少化妝了。
她素顏就是真實年紀的樣子:十八歲,皮膚嫩的像水豆腐。
唯獨一雙眼睛,用它尖銳的目光從柔軟的外表中突圍而出。
許月見她隻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裙,素麵朝天也自有一種神采,不由為自己的外貌自卑了起來。
她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沒有在傅佳辭麵前流露出自己的促狹。
“小傅是嗎?”許月問,“你怎麽認識安陽哥的?”
聽到“安陽哥”三個字,傅佳辭心裏咯噔一下。
“當過同事。”傅佳辭眼神犀利地看向許月:“你知道他是做什麽的嗎?”
許月的嘴唇顫了顫,臉色在瞬間僵起。
她沒問過,也不想要知道。
想到趙安陽,這個被愛保護著的女孩心裏有了些底氣:“他是做什麽的不重要,我也不在乎。”
傅佳辭接著問:“就算他是殺人犯你也不在乎?”
許月辯解:“他不可能的。”
傅佳辭冷笑一聲:“有什麽不可能?男人可會騙人了。”
看著許月的臉色越來越僵,傅佳辭乘勝追擊:“如果你是看上他的臉,還是盡早迷途知返吧,你和他不是能走同一條路的人。”
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教誨的許月,雙手握成拳,又鬆開,再握成拳。
如此反複了幾次,試圖在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
最後,有一股莫名的勇氣,或者說叛逆驅使著她說道:“我和他,輪不到旁人插手。”
“旁人”這兩個字刺痛了傅佳辭的耳朵。
傅佳辭鎮定地掩飾住自己內心的躁動,輕描淡寫說:“我好言相勸過了,以後出什麽事,你們可別後悔。”
她拿起手機,不留情麵地離開。
傅佳辭的背影顯得格外冷漠和不近人情,但隻有她自己才清楚,這些都是裝模作樣而已。
許月和趙安陽之間,仿佛同她隔著一道冷冰冰的水泥牆。
她無法融入他們,硬撞,隻會把自己撞個頭破血流。
她隻是很惋惜,趙安陽那張臉,配得上更美麗、富有的女人。
傅佳辭坐地鐵回出租屋,想了一路,仍是怕趙安陽以後出事。
她打開手機通訊錄,裏麵隻有趙安陽的名字。
趙安陽前幾天給她打電話,她接過一次,沒好氣地掛斷以後,兩人再也沒聯係過。
傅佳辭思考了很久,還是沒打電話給趙安陽。
他沒那麽在乎她,她也不必把趙安陽當家人看待。
傅佳辭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決定至少等她在閔洲立足了,再回去找趙安陽。
這時,握在手裏的手機一震,是成哥給她發來今天拍攝的照片。
這張照片純屬抓拍,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她竟會流露出那麽不像傅佳辭的神情……怎麽講,美雖然很美,但是除了美麗,那張照片裏的神情,還藏著美麗之外的故事。
這不太符合她花瓶的定位。
她努力回想自己是在什麽樣的狀態下拍成這張照片,翻來覆去地想,卻仿佛失憶一般。
於是傅佳辭決定不再想了,她隻需要欣賞自己的美貌就夠了。
傅佳辭給成哥回微信:哥,什麽時候有活再找我啊。
成哥回她:想得美。
傅佳辭:我便宜,教得快,心態好。
成哥拍過的模特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傅佳辭這樣拍得爛還臉皮厚的倒是第一回見。
說巧不巧,成哥手頭正有個活。
同行在找婚紗模特,幾分鍾前給他發的信息,他便順勢把傅佳辭推薦過去了。
拍攝當天,傅佳辭天還沒亮就出門了,她怕穿不進衣服,早晨隻喝了一小口蜂蜜水。
公交、地鐵輪轉著,三個小時才到拍攝地,她覺得自己有點兒貧血。
到達拍攝場地,傅佳辭硬撐著挺腰抬頭,昂首挺胸走進片場和工作人員打招呼。
拍攝場地在郊區的景觀花園裏。拍婚紗照,四下沒有遮蔽,她隻能在車裏換衣服。
因為是給三流婚紗店拍封麵照,那件婚紗內襯都泛黃了,傅佳辭嫌髒,表麵卻不流露出來。
給她做妝發的小李問說:“你穿完婚紗回去趕緊洗澡,這些都是樣品,平時堆在倉庫裏,不知道多髒呢。”
傅佳辭說:“沒關係,照片看不出來就好。”
心裏卻說,這種十八流婚紗店早點倒閉才好。
婚紗比她想象中還要沉,穿在身上,好像背負了千斤重擔,她尋思著新娘可真不好當。
同她一起拍照的男模特是個韓式美男,殺馬特的劉海蓋住眉目,露出一雙又細又長的眼睛。
攝影師指使著他們兩個擺出拍婚紗照時最經典,也最老土的那幾個動作。
傅佳辭沒吃早飯,狀態不好,總是被批評。
攝影師急躁著喊:“女模特,你看男模特啊。”
傅佳辭百般不解:“我看他了啊。”
攝影師:“這是拍婚紗照,你入戲一點行不行?”
傅佳辭尋思,要入戲就去找專業演員,幹嘛貪便宜找她這十八線小模特。
男模特有拍婚紗照的經驗,他的禮貌手扶著傅佳辭的腰,小聲叫他:“你就使勁看著我眼睛。”
傅佳辭使勁看著他的眼睛,男模特引導她:“看見你自己的倒影了嗎?盯著你自己的倒影看,就能入戲了。”
傅佳辭按照他的話去做。
她倒是沒看見自己的倒影,而是一直觀察著男模特的眼影。
男模特是單眼皮,今天他眼皮有點些腫,所以塗著厚厚的棕色眼影。
看著看著,她大腦突然一陣暈,兩眼發昏,整個人頭重腳輕,直往下墜。
男模特及時摟住她:“你沒事吧?”
傅佳辭知道自己貧血了,她咬牙堅持:“沒事。”
她調整好狀態,擺好姿勢,使勁盯著男模特的眼睛看。她真是眼花了,眼前男模特的臉竟然變成了另一個人的,也是單眼皮,不過那人的輪廓比男模特更立體,也更冷酷無情一些。
那張臉像一張白紙,表情、情緒一無所有。
傅佳辭忽然吃驚地大喊一聲。
攝影師問:“怎麽了?”
怕攝影師罵她,傅佳辭編了個借口:“好像有個動物從我腳底跑過去了。”
攝影師被她氣得半死,罵助理:“從哪兒找來這麽不專業的模特?”
助理說:“是婚紗店那邊介紹的。”
攝影師敷衍地拍了幾張,打算純靠後期修圖。
傅佳辭換罷衣服,收工先走。
在地鐵站買票時,在她前麵排隊的身影很熟悉,她走上去拍了拍那人肩膀:“你也坐地鐵?”
是剛才的男模特,男模特被她突然拍肩膀,嚇得流露出自然反應:“哎呀!”
傅佳辭看著他翹在空中的蘭花指,眼睛眨了眨,“你是姐妹?”
男模特瞪她一眼:“你不要這麽大聲。”
他卸了妝,皮膚竟然比帶妝時候還要白,一副軟嫩無害的樣子,讓傅佳辭都心生憐憫。
傅佳辭環視四周,又沒什麽人,憑什麽不讓她聲音大?她又小聲用肯定地與其說:“是姐妹吧。”
男模特說:“我叫陳維箏。”
傅佳辭:“傅佳辭。”
陳維箏:“你坐幾號線?”
傅佳辭:“十九號線。”
陳維箏甩了甩額前的頭發:“順路。”
地鐵去市區有半個小時路程,傅佳辭同陳維箏兩個人就平麵模特的行情聊了聊,出地鐵,陳維箏的家就在附近,傅佳辭則還要坐兩個半小時的地鐵。
陳維箏見她嘴唇蒼白,想她一天沒吃飯了,好心問:“要去我家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