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岷似乎突然人間蒸發。
傅佳辭找了三天,整個津州快被他翻遍了,她也沒找到。
江岷的倔脾氣她很清楚,看著成熟冷靜的人,內在還是個想別人去討好他的小孩子。
這天她從家裏醒來,睡得有些模糊,眼睛正開始,暈暈沉沉仿佛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旁邊,她試圖掙紮起來去留住對方,對方卻頭也不回地就走了,而她就像被繩子綁在**,無論如何頭掙脫不開束縛。
這種恐懼的現象持續了十幾分鍾,她乍然驚醒,才發現是一場夢。
她夢魘了。
她想起八年前在江岷家裏住沙發的日子,經常睡得很淺,江岷站在她身邊注視她,她都知道。
隻是不知道睜開眼,要跟他說什麽。
那時候你推我拉的,誰都不願意坦白自己的感覺,全然不顧時間是有限的。
如果他們早一天在一起,便有多一天的時間能夠回憶。
用八年去懷念七十三天,就算她將那七十三個日子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拆解成細節,也不夠填滿八年。
怎麽就蹉跎了八年之久呢……
有那麽幾年,她確實放棄了。
人生嘛,是一趟列車,它由一連串不重複的風景組成。
錯過了站,也沒聽說過能讓列車掉頭的。
她以為,人生就要帶一點遺憾。
可也有無人的深夜,她不甘心就這樣錯過。
想去美國找他,但第二天醒來,又有新的風景等她去看。
“八年……很長嗎?”江岷問陳維箏。
陳維箏反問:“還不長嗎?我都成娛樂圈的老人了。”
“我沒什麽感覺。”
江岷回想自己的八年,無非是看卷宗、見委托人、查案子、上法庭,如此往複。他的職業很特殊,每一次接受新的案子,都是全然不同的挑戰,勝利的快感令他沉迷其中,所以在他看來,八年也沒有很漫長。
從美國回來這段日子,是他最長的一段休假,倒是有些無聊了。
閔洲一入夏,氣溫直接升到40度。
江岷不習慣過度拮據的生活,命令陳維箏去打聽附近的棋牌室,陳維箏不敢忤逆他,托朋友打聽了哪裏有正規的棋牌室,然後帶著江岷去。
棋牌室的一幫老頭老太太哪是江岷的對手,一個下午,輸得鞋底都不剩。
棋牌室沒空調,隻有一隻咿咿呀呀的老風扇,有人買了一大袋子雪糕拿來分,江岷不喜歡吃這些東西,先是拒絕了,後來熱得不行,才拿了一根。
離開棋牌室的時候,他問陳維箏:“哪裏還有賣雪糕的?”
陳維箏笑了:“吃上癮了?”
“嗯。”
陳維箏帶江岷去小賣部冰櫃,江岷把這個牌子的每個口味都裝了一個。
陳維箏感歎,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兩塊錢一根的雪糕都沒見過。
“你他媽到底什麽時候回津州?”
“為什麽要回去?”
“……江岷啊江岷,你這樣,身邊人真的很累。”
江岷把雪糕紙整整齊齊疊起來,每一個邊角都完美地重合。
他沉思著說:“這就是為什麽傅佳辭行,你們不行的原因。”
“傅佳辭傅佳辭傅佳辭,真離不開,回去找人家唄。江岷,雖然我不喜歡女人,但要是有個女人能等我八年,不論發生什麽事都對我不離不棄,我命都能給她,還哪舍得躲著她呀。”
“我需要她這樣做麽?”
陳維箏被徹底問懵了。
哦,也沒什麽可驚訝的。
人家是江岷嘛,從小就被姑娘們捧著長大。
“那你要到底要幹什麽?”
“八年前,我經曆過的她都經曆一遍,我要讓她承認她後悔了。”
陳維箏僥幸幸好江岷是直的,這種擰巴的喜歡,沒幾個人能承受。
就算強大如傅佳辭……怕也快挺不過來了。
“當年那事,她也是被康海雲利用了。再說,你媽現在不好好的嗎?如果不是傅佳辭拋棄你,你能專心陪在你媽身邊,讓她康複嗎?”
江岷嘴角沉了沉,不再解釋。
傅佳辭做錯的不是被人利用。
若用共犯來比喻他們的關係,他明明絕不會讓她陷入險境,可她先認罪了。
她錯在根本不信任他。
離開小賣部的時候,他記住了被他扔掉包裝紙的那個雪糕的口味。
藍莓味的,適合夏天,傅佳辭,她也會喜歡的吧。
江岷消失的半個月內,傅佳辭已經在瘋狂和理智之間好幾個來回。
她清楚江岷在報複他,這半個月裏,有時候愧疚得要死,有時候恨他恨得要死。
每當她腦海中有個念頭,想要破罐子破摔,幹脆讓他別回來了,她就開始後悔。
除了她,誰還能受得了江岷這性格。
隔著窗戶,她望著夜色一邊抽煙一邊發呆,恍然間又想起他“追”她那會兒,哪有人追女孩子就是讓人家陪他在大冬天裏抽煙啊。
真是,不怕毫不容易追到人家了,結果得肺癌嗎?
那時的她又何嚐不是呢。
他們那時候真的太年輕了,恨不得在有限的時間裏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獻給對方。
太感性,就容易犯錯。
隨著吐出的煙霧消散,玻璃倒影漸漸清晰,傅佳辭的視線定在茶幾上的那個渾身裂痕的茶杯身上。
她忽然靈光一閃,似命中有什麽東西牽引著她,她摁滅煙,拿起車鑰匙飛快出門。
大半夜,藝術園區靜得像要鬧鬼,華青川夫婦已經睡了,被傅佳辭一通猛敲門聲嚇醒。
華青川去開門,隻見門外的女人披頭散發,一身戾氣,如果不是燈下有她的影子,華青川還以為是女鬼呢。
“江岷呢?”
華青川皺眉,“這位小姐,你真的很沒禮貌。”
傅佳辭一邊往工作室裏走一邊說:“有美貌就行了。”
華青川怕她衝撞到自己的作品,緊跟其後:“江岷不在這裏。”
傅佳辭轉過身質問:“那他人在哪裏?”
華青川個頭不高,傅佳辭看他還要微微低頭。
華青川用日語罵了句傅佳辭聽不懂的話,然後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傅佳辭問:“是江岷嗎?”
華青川不理他。
她又追問:“是江岷嗎?”
這時,電話接通了。
“江岷?”
電話開場白,是三秒沉默。
聽到呼吸聲的那一刻,傅佳辭知道,是這個混蛋。
她打了很多天腹稿,想著取得聯係了,要怎麽訓斥他,讓他知道他的任性。可當他們真正重新聯係在一起的時候,傅佳辭發現自己一句狠話都說不出來。
她已經被江岷馴化了。
野鳥被馴化成了灰姑娘,正如童話裏演的那樣,除了哭哭啼啼柔柔弱弱,什麽都不會。
“你在哪裏?”
江岷看著手裏的煙漸漸滅掉,他摘掉眼鏡,聲音溫柔地說:“不知道呢。”
“你……”
傅佳辭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
要不然,先認個錯吧。
不管自己到底有沒有錯,先把他騙回來,有什麽當麵說,協調不了的,就去**解決。
但是這個念頭迅速被她否定。
男人不能慣著。
江岷這種男人尤其不能。
她心平氣和地說:“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江岷太了解傅佳辭了。
她的心平氣和,是暴風雨的前兆。他們做辯護律師的需要很強的心理素質,在法庭上,任何的個人情緒都可能影響到審判結果。
對傅佳辭這種人,你越冷靜越能逼瘋她,你越讓她瘋狂,她就淪陷越多。
他隱隱聽見電話那一端的雨聲。
“明天晚上十一點半,陸山機場。”
“什麽?”
“傅佳辭,你還想跟我在一起嗎?”
“……你他媽到底在哪裏!”
“我問你,還想跟我在一起嗎?”
傅佳辭恨不得他立馬去死,但又不舍得將他再度推開。
想。
我等了你八年。
我們都快要和好了。
我不願意放棄。
她聲音有些顫抖:“嗯。”
“明天晚上十一點半,陸山機場T3,飛蘇黎世的航班,我媽和江飛會在候機廳等你。”
傅佳辭聽得一頭霧水。
“傅佳辭,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麽愛我的話……就拿出一些誠意來。”
“江岷,你別玩我了。”
在遇到江岷之前,傅佳辭覺得不會有人比自己更高傲,也不會有人比自己更瘋、更過分。
看來還是她認識的人不夠多。
她這點能耐跟江律師比起來,簡直是小學生水平。
江岷聽出她真的著急了,他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我媽一直想去歐洲玩,我沒時間陪她,你替我陪她。行程我都安排好了,一共三個月,夠你們環遊歐洲了。她不吃人的,還有江飛在旁邊,你怕什麽?”
傅佳辭驚訝地張大嘴,合都合不上。
她怕什麽……
媽的,激將法對她最管用了。
她的底褲都被江岷看穿了。
“江岷,我沒什麽好怕的。”傅佳辭故作無懼,“我怕你媽見到我受刺激,又病發了怎麽辦?”
江岷幾乎能想象到她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故作強硬的樣子。
他從小自負,追他的女生多如牛毛,在他眼裏,也真像牛毛一樣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長得漂亮的女生,無非是長一點的牛毛。
傅佳辭……倒是漂亮,但追過他的女生裏,還有更漂亮的,現在已經是豔名遠揚的大明星了。
可他第一眼見到她,就被她花孔雀一般的外表吸引。
女人這個物種,在他的世界裏,第一次是長發飄飄、睫毛卷卷,而不是牛毛了。
他無比癡迷她身上那股逞強的勁兒,明明如此易碎,又如此強硬。
世上如蝸牛、烏龜這些柔弱的生物,總愛將自己偽裝成堅強的石頭。
傅佳辭也是。
他愛她愛得太久了,看她什麽都是可愛的。
他的心又柔軟了。
“傅佳辭。如果我媽或者江飛欺負你,你就發微信告訴我。”
聽到江岷這麽說,傅佳辭忽然不抗拒了。
“你的機票我都買好了。”
“……你怎麽知道我護照號的?”
“在你家找到的。”
“我護照放在密碼箱的。”
“你還有什麽是我看不透的嗎?”
“……”
她是個懶女人,密碼箱買來以後就沒改過密碼。
0000,1111,6666,8888這些數字挨個試幾遍就試出來了。
“那去歐洲三個月……是不是三個月……”
傅佳辭說不出口肉麻的情話,她發覺自己退化了,年輕的時候這些話張口就來。
去歐洲三個月,意味著他們要分開三個月。
傅佳辭吸了口空氣,一鼓作氣說:“去就去。我還沒去過歐洲呢,不過……自費還是公費?”
“我媽有錢,花她的。”
“算了,我也有錢。”
“你可以向江飛借。”
江岷說得這麽自然,傅佳辭理所當然地相信江飛會一起去。
歐洲的景色一直很吸引她,張芙蓉和方顏之前跟團去歐洲,她當時正在備考,便錯過了。
江岷說是三個月,她便準備了三個月的衣服,還好是夏天,衣衫輕薄,隻用帶一個箱子。
坐出租車前往機場的路上,傅佳辭一直在想見到秦瑗後的場麵。
是先道歉還是先問好?
是叫阿姨還是叫婆婆?
哎呀,不能叫婆婆了,她一個黃花大閨女,要矜持!
因為是坐長途飛機,傅佳辭沒有帶妝,她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臉色有些蒼白,便先不打腹稿了,開始塗口紅。
這是她第一次和秦瑗正式見麵,就算不盛裝打扮,也不能看起來氣色不好,女人之間很看重氣色的。
至於見麵會尷尬怎麽辦……有江飛的。多年前她見過江飛,江飛是很健談的人。
傅佳辭心中百感交雜,一會兒為即將奔赴歐洲的自由行充滿期待,一會兒又為見到秦瑗而緊張。好像但凡和江岷有關的事,她從來沒辦法控製住自己的心情。
晚上機場的人依然人來人往,辦完行李托運、過安檢、海關就花了一個多小時。
傅佳辭的兩件行李都托運了,她隻背了一個隨身的旅行包。
終於到了航站樓,她按著指示標找到航空公司的貴賓室。
秦瑗是航空公司的股東,也是鉑金會員,機票是她自己負責的,而傅佳辭的機票是江岷買的,是頭等艙。
傅佳辭到達貴賓室外,猶豫了片刻。她選擇給自己時間準備一下。
在貴賓室外麵徘徊了幾分鍾,傅佳辭向裏看去,一個優雅貴氣的女人正在看電子書。
她心顫了顫。
是秦瑗。
她同秦瑗雖沒有見過麵,但也有過多次交集。
見過照片上的她,聽過她的聲音,也見過躺在病房插著氧氣管的她。
那些靜止的景象,又如何能真實地傳達一個人呢。
傅佳辭沒有見到江飛,她以為江飛還沒到,便打電話給江岷。
“江飛什麽時候來?”
“哦,她有事去不了。”
傅佳辭嘴角瞬間下墜。
“……隻有我和你媽?”
“你怕了。”
傅佳辭這才意識到,江飛隻是個幌子。
“江岷,我跟你媽獨處,你就不害怕出事呀!”
傅佳辭偷偷看向貴賓室裏,隻見秦瑗放下電子書,忽然起身。
她一個晃神,秦瑗就不見了。
再一轉身,秦瑗就站在貴賓室門口,微怔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