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岷抱著鈴鐺走上樓,把她放在臥室裏,給她蓋上被子,合上門離開。

他倒了杯水給馮玉。

馮玉用喝水掩飾自己內心的不自在。

江岷很容易就察覺到了馮玉的心思。

之前在美國的時候,馮玉有男朋友,他可以不在乎,

馮玉是江岷的心理谘詢師,但事實上,她從沒能真正幫助江岷。

“當時你剛畢業,沒有人信任你。我第一次去你們工作室,就看到你被教授罵哭的場麵。你治了我三年,也沒能治好我的睡眠障礙,你的專業能力很差,但我懶得換別人,那樣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被江岷直白戳穿,還是很傷自尊的。

“……你天生憐憫弱者,林雲飛是,我是,她也是嗎?”

“她比你們強大很多。你有數過,這三年你借我的人脈簽了多少客戶麽?”

“……”

“傅佳辭從來沒有向我索取過任何物質上的東西。”

“……就因為這個,你等她八年麽?”

“她也等了我八年。”

“她這八年也過得風生水起的,出趟國找你應該不是難事。”

“她不敢。”

“……那位佳辭小姐,看起來不像不敢的人。”

江岷笑了笑:“你們不了解她了。”

傅佳辭厲害什麽呢。

她隻是愛逃避,根本不是有膽魄。

十年前為了逃避她父親,不念書離家出走。

八年前為了逃避他和秦瑗,又離開津州。

馮玉意識到,江岷內心的那道防線,不止保護著他的記憶,還緊緊保護著傅佳辭。

她萬萬沒想到第一次見識到這個男人的深情,竟然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她又猝不及防想到了那句流傳在他們圈子裏的話。

不是佳辭。

她想到第一次見江岷。

其實,在工作室江岷看到她被教授罵得狗血淋頭之前,她就見過他。

那是江岷的畢業晚會,她受朋友的邀請參加。

當天晚上江岷作為畢業生代表發言,一襲白衣黑褲,一米八七的身高讓全場仰望,一對清冷的單眼皮睥睨眾生。

他是每個女生心中標準白馬王子的形象。

高大英俊,自信紳士。

後來和他接觸,愈發覺得他像個王子。

沒有同理心,內心冷漠尖利,他該是一尊完美無瑕的雕像,而非活生生的人。

“江岷,在美國的時候,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麽?”

“不是佳辭。”

“這是什麽意思?”

“當年你可是迷倒了各國女神,因為林雲飛是你的朋友,大家都會先去靠近林雲飛。也不知道林雲飛是為了把妹,還是真的為你著想,碰到想要追你的女生,他都會說江岷心裏的位置,不是佳辭誰也不行,傳來傳去,就隻剩半句,不是佳辭了。”

江岷那時候事務繁忙,根本顧不得這些緋聞軼事。

他頭一回聽說,原來自己的緋聞女友竟然是傅佳辭。

任何和傅佳辭有關的事,都能讓他短暫柔軟。

“馮玉。”

“嗯?”

“傅佳辭很喜歡趙安陽的女兒,這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時,他手機一震。

是傅佳辭打來了視頻電話。

她今天心裏莫名不安,怕江岷出事了瞞著她,發微信,江岷一定不說真話,隻能打電話。

江岷拒絕接聽。

傅佳辭怔了幾秒。

這這這……

當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江岷打來了語音電話。

傅佳辭瞬間接通。

“為什麽不接我的視頻?”

麵對她氣勢洶洶的質問,江岷喉間發出一聲輕笑,反倒將傅佳辭聽得麵紅耳赤。

不……不是麵紅耳赤的時候。

“怕你給我看不幹淨的東西。”

傅佳辭:“……你是不是被我捉住奸了?說話聲這麽小,怕吵著旁邊**婦嗎?”

傅佳辭相信江岷的人品,他就算要出軌,也是堂堂正正的,但除了捉奸,她真的想不通為什麽江岷不肯和她視頻。

“我今天住在楊老師家裏。”

這才算把她糊弄住了。

馮玉聽著他們一言一語,仿若沒有旁人,她逐漸從失落變成絕望。

傅佳辭的直覺向來很準。

她媽媽去世,還有江岷媽媽出事的時候,她都出現過胸悶。

今天,又有那樣的感覺了。

她懷疑地問:“江岷……真的沒事發生嗎?”

“我昨天才回到津州,就算有事發生也來不及知道。”

傅佳辭摸著心口,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馮玉眼睜睜地看著江岷對傅佳辭隱瞞趙安陽去世的消息,他一派若無其事的樣子,分毫不怕被傅佳辭知道真相。

知道江岷平安無事,傅佳辭心裏的石頭落地了,遲到的困意湧來,她打了個哈欠,開玩笑說:“沒事就好,你繼續**吧。”

“傅佳辭。”江岷忽然說出她的名字,像一句挽留。

“我在呢。”

“早點休息。”

“知道了,江爸爸。”

見江岷和傅佳辭結束了通話,馮玉問道:“這麽嚴重的事,你居然隱瞞她?”

江岷將前額的短發向後捋去。

“嚴重麽?”

“你在欺騙她。”

江岷沒有否認。

因為剛剛被江岷數落過,馮玉的自尊心和對他的愛慕心都有了裂痕,她故意說道:“江岷,你是個十分自私的人。”

江岷嗤笑了一聲。

這算什麽呢。

他不過是明目張膽地拒絕和欺騙別人,總好過這些人,一邊索取他身上的價值,一邊美其名曰對他好。

江岷喝了口水:“別聊我和傅佳辭了。趙安陽女兒現在這種情況,要怎麽辦?”

馮玉:“我不是兒童心理學方向的,現在誰也不知道她醒來後會發生什麽情況,現在最重要的,是補償她的安全感。”

馮玉看向江岷冷漠的臉,深知讓他和孩子呆在一起會是個錯誤的決定。

“這個孩子還有其它親人嗎?”

江岷聽傅佳辭說過,馮玉的女兒隻和她親。

“她母親現在聯係不到。”

“江岷……其實這個孩子很信任你。”

江岷一怔。

“她選擇跟你離開,這說明你是讓她感到安全的。”

“是嗎。”

江岷沒覺得這是好事,在他看來,不過是一樁負擔。

“她之前見過你嗎?”

“她在傅佳辭的酒莊過生日,當時見過。”

“也許是因為傅佳辭的緣故……”江岷垂下頭,陷入沉思。

馮玉喝完了水。

“我師姐的工作室是專做兒童心理創傷治療的,我幫你問問她,然後再找找國內這方麵比較突出的機構。”

“馮玉,謝謝你。”

馮玉冷笑了聲。

“如果不是跟傅佳辭有關的事,你根本不會主動找我,更別說謝我了。”

馮玉離開後,江岷躺在沙發上,他打開手機,盯著和傅佳辭的聊天記錄。

傅佳辭喜歡用花裏胡哨的話轉移重點,掩飾她的內心。

他們對話框裏,都是傅佳辭給秦瑗拍的照片,屬於她自己的,隻有幾張十分不正經的照片。

他早就看透了傅佳辭。

她經常用或熾烈或戲謔的外表,去掩飾真實的她自己。

因為真實的傅佳辭,吃過太多苦了。

他準備了這場旅行,希望傅佳辭能真正釋懷,好好享受。

剩下的,他會處理好。

江岷想小孩都抵擋不住零食的**,他想要下樓去買零食放在家裏。又怕鈴鐺醒來後家裏沒人,於是打算外賣。

他自己從不網購,一直以來有需要網購或者外賣的東西,都是傅佳辭代勞。

他下了外賣軟件,毫不客氣地買了幾百塊的垃圾食品。

外賣送到家的時候,鈴鐺也醒來了。

她不哭不鬧,頂著鳥窩頭,光著腳丫走到客廳。

“王子大人。”

江岷說:“不許這麽叫我。”

鈴鐺的兩隻大眼睛空洞地看向他。

江岷察覺自己語氣太過,說:“叫我江叔叔就好。”

他打開裝雪糕的塑料袋,說:“家裏空調壞了,你先吃雪糕。”

鈴鐺說:“我不想吃雪糕。”

江岷拿出自己特地買的那個藍莓口味的,撕開包裝遞給鈴鐺。

“吃這個。”

鈴鐺的手不敢去拿。

她不想吃雪糕。

她也不想醒來。

但是江岷一張冷臉,讓人懼怕,鈴鐺不敢不接他遞過來的雪糕。

江岷和她解釋:“傅佳辭去旅遊了,在她回來之前我會照顧你,你可以放心地住在這裏。”

鈴鐺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性格很像傅佳辭,沒心沒肺的,但突然之間,她變得畏畏縮縮,江岷看了也難免心疼。

“餓了麽?”他問。

鈴鐺不會用說話來回答他,隻是點頭。

“出去吃吧。”

江岷想開車帶鈴鐺去附近商場吃,一到車跟前,鈴鐺突然捂住耳朵大叫了起來。

江岷回憶,昨天晚上看到車還沒事。

鈴鐺回憶起了事故現場,江岷抱起她,將她的腦袋扣在懷裏,擋住她視野內的車。

“沒事的。”

鈴鐺抖個不停,沒辦法他隻能帶她回家。

傅佳辭家裏還有半袋掛麵和幾個雞蛋,他打算做飯,但鈴鐺一刻不離地站在廚房門口,江岷沒轍,打電話叫來馮玉。

馮玉來的時候,帶了畫筆和紙。

鈴鐺信任江岷,是因為傅佳辭的緣故,但她並不信任馮玉,對於她而言,馮玉是個外來闖入者。

馮玉用盡渾身解數去獲取鈴鐺的信任,引導她趴在地上用繪畫的方式紓解內心的恐懼。

這幾天江岷帶著鈴鐺去了專業的兒童心理治療機構,雖然鈴鐺沒有拒絕,並且也漸漸接受趙安陽去世的事實了,但她麵對江岷,卻越來越沉默。

趙安陽的事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鈴鐺的一切看起來都在恢複正常。

但是,更現實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江岷察覺到了鈴鐺對自己態度的變化。

鈴鐺懂事得不像個八歲的孩子,平時吃晚飯,她會主動收拾碗筷,然後自己去洗漱,從不打擾江岷。

江岷覺得養狗都比這熱鬧。

最近他打算讓鈴鐺回學校上學,她不能永遠活在治療室的沙盤遊戲裏,總要走出去社交,麵向正常的生活。

晚上,鈴鐺一如既往地收拾了碗筷,正要跑開,江岷叫住她。

“我們談一談。”

鈴鐺不敢忤逆江岷,爬回椅子上坐下來。

起初鈴鐺肯親近江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於外貌崇拜,但真正相處以後,她意識到江岷是個很嚴格的人,小孩子的本性更趨向於和溫柔生動的人相處,江岷完全就是另一個極端。

鈴鐺給江岷的感覺,像一個警察。

“想去上學嗎?”

鈴鐺誠實地搖頭。

江岷給鈴鐺準備的牛奶,她沒有動,他怕浪費,便拿到自己麵前喝了一口。

“不去上學,你打算以後怎麽辦?”

對於一個小孩來說,她無法處理複雜問題,搖頭就對了。

“你的同學們也許不會再向以前那樣對你,但那是他們的錯。你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上學。”

“我不想去上學。”

江岷雖然不會和小孩子相處,但他這些天惡補了有關兒童心理學的知識,知道該怎麽勸說。

“你想長大麽?”

長大是每個孩子的夢想,因為在孩子的世界裏,長大意味著無所不能。

“想的,但是不上學,我也可以長大。”

“那你覺得我帥麽?”

鈴鐺也老老實實回答:“嗯。”

小孩判斷這個問題的標準很簡單。一來,江岷長得很帥,二來,他做什麽事都有條不紊,有種勝券在握的篤信,這就是小孩向往的大人。

“我父親離開我的時候,我可沒有像你這樣。當年所有人對我的方式都很奇怪,他們像看怪物一樣看我,但我沒有因為他們就放棄學習。我當年考了全省第一,加上加分以後,離滿分隻差三分。如果當年我因為害怕別人的目光就放棄學習,就不會有今天。”

鈴鐺的年紀,剛剛能夠聽懂他這些話。

“你爸爸也死了嗎?”

江岷為了讓鈴鐺心裏好受,說:“他在我七八歲左右的時候離開。”

鈴鐺當然相信他的。

他看上去,就是不屑撒謊的樣子。

對於江岷而言,父親在他十八歲時候離開,和七八歲左右離開沒什麽區別。

他七八歲的時候,江驊同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就進入了冰點。

他視自己為恥辱和負擔。

對於江岷而言,有父親和沒父親,並沒什麽區別。隻是,他還是渴望有一天能得到他的認可與承認。

他拿到保送名額之後,江驊為他自豪過。

可沒過多久……

沒過多久,他就自殺了。

現在的江岷已經開始理解當年的江驊,隻是留在他心裏的傷口,要用一輩子才能痊愈。

“江叔叔……我爸爸,他是不是遭報應了?”

江岷沒想到這種話會從年幼的鈴鐺口中說出。

“那個阿姨說,我爸爸害死了她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