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芙蓉沒聽傅佳辭談過什麽夢想理想的,她是個現實的女人,這些美麗又虛幻的詞語,和她不搭邊。

人一成功,就容易誇大自己的苦難,張芙蓉回想酒莊創辦這一路,眼淚花花的,嚇了傅佳辭一跳:“給你衝杯咖啡,至於感動成這樣嗎?”

“我還不至於讓你一杯咖啡收買呢!我隻是想,咱們這一路太難了。”

張芙蓉回憶起她們兩個女人找地、批地、找設計師設計莊園……一路基本沒順利過,尤其是當年去日本找設計師,不知道吃了多少閉門羹。

傅佳辭回想了一下:“不難啊。”

對她來說這些事很輕鬆,不論是去中緬邊境賣假玉和草藥,還是去日本找設計師,都挺順利的。

她從不自我感動,付出越多,得到越多,得到的不夠,那她就付出更多。

和張芙蓉相反,她認為比起自己的感情,其他事都太順了。

她很聰明,做生意有頭腦,成人高考也是複習了三個月就考過了,回想一下,她人生就兩道大坎,她媽走了,她高考後離家出走,這是一樁,碰到江岷,是另一樁,除此之外,她沒吃過太大的虧。

想到這裏,傅佳辭對江岷的氣就消了些。

哪能好事都讓她占了呢。

中午前的陽光正好,酒莊幽靜愜意。兩隻蜻蜓落在露台上的植物葉子上,嬉戲了一陣又飛走了。

傅佳辭躺在搖籃上閉眼小睡,張芙蓉趴在另一張吊**刷手機,她看短視頻看得不亦樂乎,笑聲一陣陣的。

“啊!”

張芙蓉突然不笑了,她尖叫了起來。

“傅傅傅佳辭!”

傅佳辭想好好睡個覺都被打擾。

“叫傅傅傅佳辭做什麽?”

張芙蓉拿著手機飛奔到傅佳辭身邊,“你自己看!”

手機屏幕有強反光,看不清,張芙蓉擋住陽光,“這這這是你男朋友嗎?”

對啊她男朋友呢?

視頻是手持跟拍的,背景音很雜,畫麵很抖。

但這並不妨礙它的內容引人關注。

視頻中,一個身形修長,側顏俊朗的男人正在三步一叩地跪拜上山,定位在淨山。

評論區還有留言問人還在嗎,想要去圍觀帥哥。

傅佳辭感覺有點好笑,又有點心酸。

她就是喝醉酒加上生氣,隨口一說,他怎麽還當真了!

她看著視屏裏那個跪在石階上的身影,很多年前的畫麵突然衝擊過來,她這輩子都被這個男人給玩透了!

傅佳辭來不及跟張芙蓉說什麽,跑去停車場開車去淨山。

酒莊離淨山不遠,走高速過去隻用二十分鍾。

這時江岷已經快拜到頂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的心氣已經被堅硬的石階給磨平了,平如今天的天空。

終於隻剩最後一節台階,他長長緩了口氣,磕完最後一個頭,抬頭時,有些眼花。

台階的盡頭,好像站著菩薩。

哦,看清了,那哪裏是什麽菩薩啊,分明是傅佳辭。

她從山另一側的跑道跑上山的,正叉腰站在山頂,目光如炬地凝視著腳下跪著的男人。

他跪在這裏,腿折疊著,還是那麽修長。

他的麵容平靜,沒有痛苦,沒有不悅,也沒有喜悅,真像個脫離人間七情六欲的信徒。

傅佳辭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至於嗎,一句玩笑話,他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又不是真的要為難他,他說一句軟話,給她撒撒嬌,她不就原諒他了嗎……

八年前也是的,他隻要再挽留一句,她肯定會忍不住回去的。

淚意凝聚在她眼裏,她呆滯地盯著那個人,八年歲月不斷在眼前變換,最後都化作同一張臉。

江岷扶著台階,緩緩站起,還沒完全站穩,麵前的女人一個猛衝,仗著她站在高處,圈住他的脖子在他幹涸的嘴巴上一頓啃。

就不怕把他給撞下去嗎……

他扶住對方的腰,向上走去,兩人之間的身高差又對調過來了。到了安全地帶,江岷逐漸掌控了這個吻。

他不在乎什麽佛門規矩,如果佛祖有靈,怎麽會沒有聽見他八年前的願望呢。

我說過,要她永遠在我身邊。

我要保護她,照顧她,讓她永遠有底氣,不為任何人低頭。

這一吻,讓他們同時想起八年前分別前的那夜,在津州大學後巷飛揚的塵土中,他們吻得盡情盡興,要耗盡一生熱烈與赤誠。

縱然佛祖無眼,歲月無情。

我們永遠忠於彼此。

永不背棄對方。

“江岷。”

傅佳辭抬頭,眉心顫抖,兩行眼淚滾落下來。

“我後悔了。”

今天風很輕,雲很淡,他們相逢後,總是好天氣。

江岷捧上她的臉,抹去眼淚,“後悔什麽。”

她聲音顫抖:“我不敢找你,八年前你把話說的那麽絕,我以為你不會要我了。”

她怕回頭看不到他,所以這八年從來不敢回頭看。

江岷就是看不得她哭,他眼前一陣昏暗,手掌擦去她的眼淚,又有新的淚珠掉下來。

他舍不得看她哭,在他的認識裏,隻有很苦的人才哭。

“走,我們回家。”

傅佳辭腦子暈暈的,“回誰的家?”

“回我們家。”

他牽住她的手,走在前麵,傅佳辭跟在後麵。

就像很多年前,他走在前帶路,她在身後踩影子玩兒,他去哪裏,她就去哪裏。

隻要他們兩個在一起,哪裏都是家。

回到車上,江岷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他跪拜了一個早晨,也頭眼發昏的,拿煙的手在抖。

煙還沒點燃,傅佳辭扣住他的肩,吻了上來,江岷手中的煙掉落,他抱住傅佳辭,回應她。

如果不是還有一輩子的時間,那此刻就是天荒地老了。

“江岷,你愛我嗎?”

她眼裏有野火燎原。

江岷咬了下她濕軟的嘴唇,“你說呢。”

不是問句,是陳述句。

“我要你說出來。”

“我愛你。”

“有多愛呢?”

話題漸漸從重逢的心靈共振偏移到胡攪蠻纏了。

以往碰到一些難以啟齒的問題,江岷也就隨便糊弄過去了,但此刻的他剛剛經受了佛光洗滌,對待這個問題無比認真:“反正比你多。”

傅佳辭的魅力,在於她永遠能夠一邊瘋狂,一邊保持理智。

她握住江岷的手:“那以後你不能對我狠話,不能隱瞞我敷衍我,沒有我的同意,非客觀因素影響,不能和我分開。”

“行。”

“你敷衍我了。”

“傅佳辭,我答應你。”

他也握緊了傅佳辭的手,十指扣在一起,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見證,他們都知道,江岷說道做到。

回城裏的路,正常來說也就三個小時。

傅佳辭開了整整五個小時,才把車開回去。

原因如此:她一路右手和江岷牽在一起,左手握方向盤,怕出事,所以開得很慢。

江岷也不催她,時間不就是用來一起浪費的麽。

兩人先回傅佳辭的住所,那裏近。一進電梯,就難舍難分抱在一起了。

步伐錯亂,呼吸錯亂,誰的吻更激烈,就代表愛的更多一些。

夜色溢出來,一片廣闊的黑色。

他們沒有開燈。

像八年前,憑著本能肆意盡情。

江岷常常看不見她,光線暗,或者她站在左邊的時候,最好看清她的方式,是通過觸摸。

淋漓盡致過後,傅佳辭的身體濕滑溫軟,江岷的舌卷過她身體上的汗液,激得她靈魂顫抖。

她抱住胸前那顆腦袋,“江岷,你是我的。”

“嗯,我是你的。”

她卻更難過了。

他把自己交給了她,卻沒能保護好他。

“我也是你的。”

她也是他的。

不再逃避,不再背棄。

狡詐如她傅佳辭,這輩子就真心這一回,完完全全地交出自我。

江岷的聲音從她懷裏傳過來,“傅佳辭,我二十八歲了。”

他們的心意一直是通的,傅佳辭知道他的意思。

“我也二十八了……要不然明天就去把證領了吧。”

“想跟你求婚呢。”

“誰求不是求。”

江岷笑出聲,氣息噴灑在她的肚子上,癢癢的。傅佳辭鬆開他,兩個人赤條條地抱在一起,擠在小小的沙發上。

天那麽大,地那麽大,他們就喜歡擠在一起。

江岷的額頭抵著傅佳辭的額頭,說:“我現在沒有工作,沒有存款,也沒有房……”

他還沒有說完,傅佳辭急著搖頭:“我不在意那些!”

江岷慢慢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在意。我是想說,給我點時間。”

“我能養你的。”

她的王子曾經給了她一個家,現在她要給他的王子一個家。

“傅佳辭,跟我在一起,別人有的你都會有,你不會那麽辛苦。”

“我不怕辛苦。”

“我舍不得。”

傅佳辭心裏不是滋味,過去八年你都舍得了。

好在她大度,過去的,就不再提了。

讓往事隨風吧,逝去的日子不必再追。

月光灑在陽台的那一排植物葉子上,植物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

雖然變了地點,變了時間。

但那一排植物沒有變,月光沒有變,他們用的洗衣粉、洗發水的味道沒有變。

江岷和傅佳辭都是行動派,決定結婚了,第二天就去排隊領證,不過日子不趕巧,這天正好是七夕,他們睡醒慢條斯理地收拾完,趕到民政局,隊已經快排出本區了。

他們隻在一起度過了一次新年,其它節日都不在一起的。傅佳辭抬頭看向江岷:“要不然你先給過我七夕?”

“怎麽過?”

傅佳辭抱怨:“你怎麽連這都不會啊。”

“我又沒和別人好過。”

看在這句話的份上,傅佳辭原諒了這隻純情少男。

她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於是決定簡單地去吃個飯,誰知道今天餐廳都是爆滿的。在外麵找了一圈,沒找到能容他們過節的地方。

江岷說:“回家吧。”

出門一場空,傅佳辭心空落落的。

他們去超市買了菜,在家做飯。傅佳辭做飯的時候,突然想到:“江岷,咱們結婚是不是得跟你媽說一下?”

“不用了。你爸那邊呢?”

傅佳辭立馬拒絕:“不了不了。”

大概七年前她回過一次家,跟她爸道歉了,讓她爸重新找個女人成家。

這些年傅正青傅佳辭父女之間一直有聯係,一輩子沒低過頭體恤過別人的男人,開始主動向她噓寒問暖了,傅佳辭起初不習慣,久而久之,也相處出了新模式。

父女關係的緩和,也是她這些年順心的原因之一。

二人吃飽,對視一眼,還是認為結婚這件事,得告知對方家人。

這段感情對於他們來說意義重大,所以他們都希望結婚這件事隻屬於他們兩個人。

但是他們都想讓對方得到寬恕。

睡前,傅佳辭以自己今天來例假,怕江岷到了半夜又欲火燒身自己卻不能滿足他為由,把他趕去沙發上睡了。

江岷心結解開之後就對她言聽計從,抱著枕頭去睡沙發了。

傅佳辭坐在**給秦瑗發微信。

她現在把秦瑗的性格吃得很透,秦瑗其實就是個小公主,心很軟的。

她開門見山:「媽,我和江岷要領證了。」

幾分鍾後,秦瑗發來一串吃驚的表情。

「什麽時候決定的?」

傅佳辭仔細思考了一下。

可能是幾分鍾前,可能是一天前,可能是八年前。

「我們慎重考慮過了。現在江岷正是發展事業的時候,我想讓他的心定下來,專心去做事業。」

傅佳辭這樣一說,秦瑗感動得一塌糊塗。

同為女人,她要為傅佳辭的偉大而哭泣了。

「什麽時候辦婚禮?」

傅佳辭沒有辦婚禮的欲望,她和江岷的事,不希望太多人摻和進來。最好由始至終隻有他們兩個。

她用了一個聰明的說法搪塞過去。

「這件事很重要,我想聽江岷的。」

秦瑗最怕她這個兒子了,她肯定不敢去問江岷。

秦瑗輸入了很久,發來一段話。

「佳辭,真的謝謝你。謝謝你的出現,讓江岷長大了。我和他爸爸是天底下最不稱職的父母,錯過江岷的童年,是我最大的遺憾。過去的八年江岷陪在我身邊,彌補了我的遺憾。也謝謝你沒有因為我的誤解就放棄你的感情。我是江岷的媽媽,我可以向你保證,江岷一定會一生一世對你好的。」

傅佳辭流出了一行鱷魚的眼淚。

白月光溫柔地照亮窗台,她的目光沿月光而去,這些年,無論去到何方,月亮一直都在。

它安靜、幽雅、不打擾。

同一片月光,灑在客廳的地板上。

江岷借著月光,摸到茶幾上的手機,打開短信,熟練地輸入一串號碼。

「叔叔,我和傅佳辭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