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檀弓表情和舉止都高潔得很,兩個人深夜大被同眠纏夾不清,也沒有一丁點**猥的感覺。
衛璿向衛聞遠介紹這是檀齊唯的獨子之後,衛聞遠的表情才有所鬆動,露出了一點長輩慈顏、前輩風範。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凝在麵上,兩道冷冷的目光射向垂著頭的衛璿說:“出來。”
檀弓看了一會書,便吹了燈。沒想到屋子剛一暗,衛璿便回來了。
衛璿以為他睡下多時了,默不作聲、輕手輕腳在另一端床角遠遠地躺下。
他動作如此之輕柔,卻掩蓋不了空氣中那股極其濃鬱的血腥氣。
檀弓驚疑,出聲喚了他一下:“衛璿?”說完,他便要去摸床頭的燈盞。
燈是在衛璿那一側的,檀弓不得不試圖從他身上繞過去。
挨得很近之時,衛璿捉住了他的手腕,不讓他掌燈。檀弓掙了一下,意思是他的傷不能不管,要開燈為他療治。
衛璿就隻是說:“別了,別了。”
檀弓不懂他什麽意思,隻覺得什麽都沒有救人要緊,一雙眼睛清淨如秋水地凝視著他。
兩個人不明不白地摩擦了一會,衛璿將他兩隻手都壓製住,剪在了一起,身體側著稍稍壓著他,在黑暗中失笑了一聲:“可給我留點麵子吧。”拉著他的手往臉上一放:“臉都給打破相了,給你摸摸算了,可不想給你瞧見了。”
二人有貼膚之近之時,檀弓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香氣,便將衛璿的身心都熏陶了個遍。檀弓沒有撤手避嫌的意思,衛璿心裏那股因為莫名留戀而產生的罪惡感,也就這樣不清不楚地被掩在了身心的巨大傷痛之下。
檀弓其實並沒有美醜的概念,所以這個理由也無法說服他。衛璿說:“你行行好,醜八怪現在不想見人。”將檀弓的手拉到他的腰上環著、鎖著,讓那股令人安眠又沉醉的氣息將他徹底包裹、保護起來,衛璿的聲音越來越低:“不見人,要睡覺,你許不許?依不依?”
話音方落,他竟然就這樣沉沉地陷入了夢鄉。
次日檀弓醒來之時,衛璿正在床頭換衣。他背對著檀弓,背上全是縱痕交錯的新傷,觸目驚心。
衛璿見檀弓醒得不是時候,內衣都沒穿好,連忙拿外袍往身上一扯,將銀質麵具往臉上一蓋,伸了一個懶腰,狀似鬆閑地問他:“這殺鮫大會結束得太早了。我現在不想回宗門去,島上還有一處洞穴,聽說裏麵有很多好東西,你與我一起尋一趟寶去麽?”
檀弓其實對奪寶沒任何興趣,他隻是覺得衛璿心思剔透,能洞燭幽微。異乎慧黠之人,還有如此穩固道性,實在難能珍貴可堪大用。連天樞都很認可他在魔境中的表現,說:“此子道途寬廣,可為你在下界之策應、之驅使。”
檀弓對衛璿的提議應承了下來。
水蚓老祖一死,那陣法自然也就困不住無須了。無須找了來,聽見檀弓和天樞的秘密對話,大驚失色,以為他們要直接提拔衛璿上九天去做官。
於是乎他對衛璿的要求標準也就高了起來,開始嫌他沒有對檀弓敬畏若神明,日行三跪九拜,警告道:“我還是第一回 聽我主人這麽誇一個人呢,三界裏都尋不到一個,你別不識好歹!”
衛璿聽他這幾乎自曝身份的發言,隻是笑笑:“好,好,從今往後我從奉你為小祖宗開始行規矩,可使得不使得麽?”
無須聽了,雖然遠遠不夠解氣,但一時半會也挑不出別的毛病了。
他一直居住的南華鑒洲水土豐潤,四時如春,所以檀弓下凡以來,從未見過北奎島上如此炎熱的天時。火傘高張下行路猶為煩苦,三人於淩空約莫百丈的空中飛行,離那毒辣日頭更近一分,才行路不多時,就已是流汗不止。
無須向來是性急口快,早就按捺不住想要抱怨,但見檀弓總是那平波緩進的模樣,也咽了回去,免得惹他意亂神煩。他們依然是在北奎島上,處處都是奇陣,如此逡巡一個時辰,如何都脫身不了這方寸之地,山窮水盡處依然是那山那水,不曾更迭模樣。
無須心急破口大罵。衛璿旋即指了一處。眼見一處清涼洞府就在眼前,眾人何不星奔電邁而去。
檀弓獨立於一片濃綠樹蔭下,無須道:“道君,我先進去探探有險沒有。”
進來方知裏頭別有洞天,綠意盎然,那股盈天暑意消減了不少。衛璿撥開垂簾藤蔓,三人一路無話。
這洞穴愈往深處,愈潮濕渾黑。無須兩手緊緊合抱著一顆鼎大的夜明珠,一步一邁向前挪著步子。
無須忽然吃痛地“嗷”了一聲,不知何物磕著了他的額頭,便用夜明珠去照。
這一照不要緊,卻看見洞頂上密密麻麻的鍾乳石筍毅然倒立。不知何處發來一聲厲啼,接著連三帶五、成片連綴那洞窟頂上匯聚起陣陣如低訴、如哭嚎的聲音,直教人頭皮發麻。爾後黑暗中一點猩紅陡現,不到一息之間,整塊穴空如浸紅海。無須再看時,那哪裏是什麽鍾乳石筍?分明是成百隻合翼而眠的蝙蝠!
衛璿一手掐訣,一手將鬥神風靈圖祭在了半空,忽忽數息間,隻聽接連百下的“啪啪”墜地之聲,一片紅海如風過燈熄,尖嘯也忽地沒了動靜。
“此洞是細磷狐蝠洞,外麵這些子蝠隻不過比尋常獸類多一層靈智,尚好對付。最裏頭還有一隻母蝠,暫時且莫驚擾它。”衛璿收了法器解釋道。
無須高聲一指:“那裏還有一隻!”
東南方向還有一團綠色,好像萬紅叢中一點綠。衛璿如法炮製,但見那綠眼狐蝠本事非凡,竟閃躲過去,風馳電掣般向無須衝去。
無須借著夜明珠一照,“哇”的一聲跌坐在地上:“這,這就是那個母蝠麽!”
那“母蝠”轉過頭來,眾人才看清這又哪裏是什麽蝙蝠?
那少年雙腿勾在洞頂盤綜錯結的藤蔓上,倒掛穴壁。他一雙碧眼深目,生得肌膚黝黑,身量尚小,形容不足,所以行動起來異乎靈便。這時隻是來回轉頭地看這三人,似乎並無惡意,
無須見這少年呆呆傻傻,沒有言語動作,便說:“你是誰!平白地出來嚇人嗎?”
少年無有應答,隻是胡亂地用手比劃。
衛璿用兩指輕輕搭在他喉關處,隻聽他發出不足月小狗似的哀叫。
少年兩腿一鬆,翻了個筋鬥蹲在地上。無須踢他問道:“你是小啞巴?”
他歪頭想了一會,爾後仰頭狠狠地點了兩下,衝著三人傻笑。
無須嘟囔道:“主人,我看還是個傻子。”
他手指蘸水,一筆一劃地寫了“鹿戎”二字,爾後挺起胸膛,指指自己的胸口。
檀弓不緊不慢地做了幾個手勢比量,鹿戎見了驚喜萬狀,也繼續比劃著。
“你會打手語?”衛璿道。
“嗯。鹿戎說,他家住鹿鄉,水蚓老祖施法之時,他被風浪卷到此地,問我等如何回去。”檀弓擲出一團火球,在旁生起了一叢篝火。鹿戎見狀,忙樂顛顛地去烤火取暖了。
“我不信!”無須說。
話音甫畢,洞穴裏忽然地震山搖,方才被衛璿擊暈的細磷狐蝠們紛紛振翅醒來,唧唧啾啾地飛回巢穴中去。流沙巨石從穴頂抖落,衛璿打出一道法罩護持眾人。
待到動靜漸漸平息之時,卻見鹿戎正緊抱檀弓,在那瑟瑟發抖呢。無須初見便覺得鹿戎像一塊煤餅似得肮髒醜陋,待在檀弓身邊就如一隻綠頭蒼蠅,破衍鞭登時就衝著鹿戎打去!
鹿戎立時跪地告饒,因是喑人緣故,隻能泛著“嗚嗚”聲。奈何無須護主心切,怒火正盛,哪裏聽得進去?可是沉重的破衍鞭一時也擊不中瘦小靈巧的鹿戎。
鹿戎幾個筋鬥就翻到了檀弓身後,抓著他的袍袖,隻露出半張臉來張望。
無須雙瞳赤紅,氣破了天。
鹿戎向洞口飛奔而去,無須亦要追去。
“無須。”檀弓開口道。
令行禁止,無須如同被點了穴道一般定在原地。
鹿戎跑了出去,走進來的卻是衛聞遠。
衛聞遠微笑,露出幾分可親的樣子:“哦?檀賢侄也在這裏,昨夜我來去匆忙,沒有好好跟你講過話。”
沒等檀弓回答,衛聞遠就說道:“你莫不是剛出的關,不知道外頭現在風聲緊?天下人都眼紅你爹的紫火淬元丹,所以便有小人詆毀他,說裏麵摻了妖丹控製人心。我與你父母是羅浮舊友,知道他們的品行為人,他們就是沒了身家性命,也不會做這些壞事。但你也需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道理,父母災殃,遺累子女,檀氏獨子今已遭天下逐之。我聽說璿兒還是你同門師兄,怎麽這些都不提醒到,還帶著你出來拋頭露麵,惹人眼目?”
衛璿不應,不語。
衛聞遠乃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宗師,這稍稍一揚聲,撼動得整個洞穴都開始震顫了:“是也不是啊?衛首座。”
衛璿聽見那特意加重的三個字,說:“我的不是,保護不周,一起怠玩了,我們走吧。”
衛聞遠說:“嗯?不用。賢侄,你先回去就行了。”話中冷意愈發鮮明:“因為我看…璿兒今天來這裏,恐怕不是尋什麽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