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章 陰人
華東省交通廳大樓矗立在陵水長江邊上，一幢高十幾層的辦公大樓，偌大的院子中草木濃鬱。在所有的省直機關中，這裏絕對是一個油水很豐厚的衙門。
最近這幾年，國家對交通基建的投入逐年增長，一個省的交通常常手中握有數百億項目的運作大權，這也直接導致了交通廳門口的站崗門衛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下麵各縣市的汽車走馬燈似的進進出出，好一派繁華的景象。
上午十時許，一輛掛淮陽市委牌照的奧迪緩緩駛進院子，車挺穩，前麵下來秘書拉開後座車門，張青雲眯著眼睛從後座下車，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
交通廳肥水衙門果然名不虛傳，這幢院子堪比省委大院，隻是略小一點而已，規格上一點不差
。交通廳廳長孟曉張青雲見過幾次，由於幾次都是規格比較高的會議，所以張青雲對他的印象是其不顯山不露水。
年紀應該在55歲左右，一頭頭發短而白，穿著很樸素，其貌不揚。但是張青雲也清楚，在這個院子裏，他才是真正的主人，自己一個掛職副省長可能還真沒被人放在眼裏。
張青雲這次找交通廳，主要是涉及望海、林園等幾個縣省道升級改造的問題，淮陽的幾個郊縣在交通基建方麵在全省一直比較落後，有幾條省道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工程。
現在這幾條道路麵積已經大部分破壞，而且寬度也適應不了現在社會的要求，各縣曾今多次打報告到交通廳希望能考慮這些問題。在前幾年交通廳有過一批撥款，當時被市裏截留了。
為了這事，交通廳的孟曉可能和前任淮陽班子之間鬧了一些小別扭，就因為這個原因，交通廳對淮陽一直都是“另眼相看”，別說是下麵區縣的報告難批，就是以市政斧名義申報的項目常常都被阻撓。
張青雲上任後就了解了幾宗這樣的情況，為此他專門和孟曉說起過這事，給足了他的麵子。同時以市裏的名義也為其準備了一點土特產，上次過節送過去了以示尊重。
應該說張青雲的努力還是起了一些作用的，張青雲親自給孟曉撥了幾次電話，他回答都比較肯定，表示一定會考慮淮陽的實際情況。
沒想到這年頭見風使舵的人太多，孟曉也不能免俗，最近這段時間淮陽和張青雲本身處在了多事之秋，孟曉的臉馬上就變了，開始推三阻四，已經敲定的兩條公路改造線路也以加寬要重新征地，項目資金不足為由準備搪塞。
張青雲今天親自過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情，來之前他讓劉鵬聯係了這邊相關負責人，現在看來別人根本就沒把這事當回事，要不然自己大小也是副省長。自己過來交通廳，在有預約的情況，竟然冷冷清清，連個引路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失誤怎麽也難說過去。
劉鵬也有些尷尬，道：“書記，您稍等一下，我先去……”
“咳！”張青雲用咳嗽打斷了他的話，伸手從他手中接過公文包，道：“你先在車裏等，我自己上去辦事！”
“呃，這……”劉鵬有些猶豫，堂堂的副省長到下麵的直屬廳竟然要像下麵幹部那樣涎著臉去找門路，這也太難看了吧？張青雲皺眉打斷了他的話，道：“就這樣辦，沒什麽這這那那的。”
劉鵬不敢拂逆他的意思，隻好同意呆在車裏，張青雲自己拎著包進了大樓，一進大樓一層大廳，迎麵走來一個白白淨淨的中年人，一見張青雲便快步上前道:“張省長好，張省長好！歡迎您來我交通廳視察，我叫王登，孟廳長正在開會，他親自叮囑讓我來迎接您，來，這邊請……”
王登很客氣，他雖然沒有自我介紹徹底，但是張青雲聽過他的名字，應該是交通廳副廳長。孟曉果然在耍花樣，自己抽身了，找了一個不能做主副廳長來接待自己，打發的意思很明顯了。
張青雲麵上不動身色，在王登的熱情照應下乘電梯一直上到十樓貴賓休息室，漂亮的小姐奉上香茗，王登臨時有叫了幾個領導班子成員過來來一起聽張青雲“訓話”。
張青雲隻是喝茶一句話不說，王登擅長接待，也不急躁，如此尷尬的情況下他也總能找到話說，屋子裏麵的氣氛弄得真像是領導視察一樣，有人匯報有人介紹情況，個個是煞有介事的。
張青雲眯眼看著這些人，油水衙門養的這種吃白飯的“領導”多，這幫人真正做主是不行的
。但是用來對付張青雲這樣不請自來的惡客卻常常是殺手鐧，張青雲能受到這樣的待遇今天還是第一次。看來級別高還是有高級別的好處，至少可以當一次惡客嘛！
王登表麵上熱情，心中卻是暗暗的叫苦，其實他第一眼看到張青雲的時候心裏就在打鼓。掛職副省長兼淮陽市市委書記的張青雲名氣很大，年紀很輕，但是直接麵對的時候，王登發現張青雲比自己想象的更年輕。
第一次接待如此年輕的領導讓他心中很打鼓，這樣的年紀就能當上副省長的人能是一般的人？想糊弄這樣的人可想而知，而且人家還是手握一方權柄的諸侯，真要發起飆來，王登自忖難以抗住。
張青雲自進來以後除了寒暄，就沒有說一句實質姓的話，王登卻越來越覺得心裏不是味道。孟廳長的脾氣他是了解的，今天他如果不能把張青雲打發走，他少不了要挨一通罵。
現在見張青雲不吃這一套，待會兒真要一變臉，自己到辦公區亂竄找人，後果不堪設想。
“王廳長，今天孟廳長沒在嗎？”張青雲道。
王登吞了一口唾沫，進門他就說了孟曉在開會，可是張青雲現在再問這個問題讓他一下緊張了起來，不敢輕易回答。如果再說在開會，追問下去露餡的可能姓極大。
“回您的話，本來是在的，可是臨時接到政斧趙副省長電話，他去……”王登道。
他話說一半，張青雲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道：“行，我知道了！既然不在，我也沒什麽好耽擱大家的，我這個領導隻是名義上的，我現在在陵水是你們的領導，一到了淮陽可就是被你們領導的人了。”
“嗬嗬，您客氣了……”眾人一陣笑，王登笑得不自然，眉毛想盡量的舒展，但是卻皺在一起怎麽也舒展不開。
“你轉交一樣東西給孟廳長，有沒有問題？”張青雲站起身來道，他邊說邊從手提袋中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王登。
“好的，好的！張省長，您別急，中午我們安排的一桌薄酒，專門為接待您的。”王登道。
“是嗎？”張青雲聲音猛然拉高，王登猝不及防，心中有鬼，被嚇得退了一步，臉色通紅。張青雲哈哈一笑，道：“謝謝啦，早聽說交通廳的同誌熱情，今曰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可惜我馬上要回淮陽了，不客氣的說，淮陽現在的情況不太好，我也是個勞碌命，哈哈……”
張青雲打著哈哈，站身便出門，王登連忙夥同其他人同時起身送客，一群人簇擁著張青雲下樓，電梯緩緩下樓，剛停穩王登先出來為張青雲開路，其他陪同人員左右站立，腰板微微彎著，成鞠躬狀，禮數一看就是訓練有素。
張青雲緩步走出來，左右看了看突然愣住了，在等電梯的人中他遇見了一個熟人，竟然是郭雨。
王登等人擺出這麽大的陣仗，郭雨等人自然是靠邊站，大家都齊齊盯著出口，想著看是哪位大佬有如此排場，沒想都出來的竟然是張青雲。
郭雨明顯有些失神，待到張青雲看向他的時候，他再也沒猶豫，道：“青雲……哥……”
他本想叫青雲，可是臨時改口加了一個字，這麽多人的場合，他級別比別人低了幾級直呼其名太不恰當
。
張青雲朝他點點頭，很大方的走上前伸出雙手，郭雨也作出同樣的動作，兩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張青雲道：“前幾天黃書記才告訴我你來華東的事，江水的條件不錯，有你施展才華的空間……”
“謝謝，謝謝！”郭雨很客氣道，眉宇之間也是自信滿滿，他年紀比張青雲還小，能夠下放到江水市任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他也很滿意了。
和所有的青年才俊一樣，他也是很自信的，華東在京城被傳得邪乎，他就是不信邪。此時他初來乍到，正是信心足的時候，自然也沒在張青雲麵前示弱。
張青雲鼓勵的點點頭，道：“看你的樣子也是來拜碼頭的，可惜我今天必須回淮陽，不然真想和你聚聚喝一杯，改天吧，你現在也是忙人吧！”
“我還真有些忙，初來乍到熟悉情況嘛！來，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江水市交通局榮寬局長。榮局，這是張副省長……“經郭雨這樣一說，張青雲才看注意他旁邊還站了一個肥胖男子，此人聽完郭雨介紹，神色明顯有些拘謹起來，上前恭恭敬敬的伸手和張青雲握了一下，腦袋放得很低。
他隻是一個處幹，副省長足以讓他高山仰止，張青雲和藹的朝他笑了笑，道：“你們公務在身，就不多打擾了。就這樣說好了，下次我給你電話！”
郭雨這些年也沒有白混，比張青雲想象的要好，借和張青雲寒暄的機會都在敲打下屬，有了一點老油子味道了。想到這裏，張青雲忽然想到郭雨可能還真能在江水站穩腳跟，一旦如此，憑他的底子和背景，回去以後定然能有一飛衝天的時候。
張青雲和郭雨之間很熱情，王登他們張青雲自然也是要介紹一下，因為張青雲的原因，他們也很客氣，隻是客氣中的矜持很明顯。一個下麵市的副市長，而且是外來戶，這樣的身份進交通廳還真不算是領導。
經曆了一個小插曲，眾人繼續簇擁著張青雲去停車場，郭雨沒有馬上進電梯，而是遠遠的看著張青雲背影心中心潮澎湃。他突然想到了當年在江南第一次見張青雲的情形。
那個時候張青雲還隻是江南省委督查室的一名副處督察員，在郭雨的印象中其就是一個有些土裏土氣的標準基層混上來的幹部。那個時候在郭雨的內心其實看不上張青雲這樣的幹部，他身為郭家人，自然知道官場中什麽最重要。
在他想來像張青雲這樣的幹部，即使是才華絕倫，其成長空間終究有限，與自己這樣20多歲就進入中組部梯隊培養的幹部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議，看張青雲現在出行的架勢，雖然不是黃土鋪地淨水潑街，但是隱隱有了大領導的架勢。副部級的幹部，30多歲的人，這兩個耀眼的光環張青雲都擁有，郭雨努力的告誡自己要淡定，但是心中還是忍不住要去妒忌。
這些年在官場的搏殺，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陽光青年了，他嚐到了官場的血腥與殘酷，也漸漸了解到從副廳到副部有多遠的距離。百分之九十多的可能就是終其一生都完成不了這樣一個跨越。
而且張青雲現在華東屬於外來戶，一個外來戶在華東能混到這樣的地步，以後如果再跨省調動，張青雲再進一步幾乎是必然的。郭雨暗暗下定決心，自己一定也要努力，要好好利用這次在華東曆練的機會，做出成績來，也要像張青雲這般風風光光，那樣回到京城不僅是麵子問題，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會猛漲，自己還很年輕，還很有前途，假以時曰，前途自然也是一片光明！
目送張青雲的車緩緩的消失在視野中，王登整個人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的朝身後大家揮揮手道：“散了吧，散了吧
！這尊菩薩脾氣還好，不算難伺候。”
眾人如鳥獸散，剛才的訓練有素瞬間便泄了底，王登嘟囔了一句，從咯吱窩裏拿起文件袋掂量了一下，搖搖頭，這個世界一切都隻是講利益和勢力啊。
就像張副省長，職位是高，可是現在不得勢，他給得勢的交通廳長遞送一份東西還要勞自己轉交，真是世道變了。而在此時，在五樓的一間大辦公室的窗戶後麵，也有一雙眼睛盯著院子中的情形，見到張青雲的車漸漸的遠去，眼睛的主人露出哂笑，用手狠狠的將煙頭摁滅。
五分鍾以後，門被人敲響的時候，辦公室的主人已經坐在椅子上認真的審閱文件了。
進門的是王登，他手腳很輕，輕輕的關上門，走貓步慢慢的到孟曉的辦公桌前，一直都不敢發出聲響，就那樣筆直的站著。
“張副省長今天的視察可還滿意？”不知過了多久，孟曉才抬頭從嘴中蹦出一句話。
“滿意，滿意！我們給他的禮遇很高，完全比照市領導的待遇給的，他是歡歡喜喜來，歡歡喜喜離開的。”王登小心翼翼的道，言辭非常的謹慎。
孟曉眯眼瞅著他，良久臉上漸漸的化開，露出了笑容，王登才覺得心裏一鬆，心中的壓力頓時化去。
“手上拿的什麽東西？”孟曉道。
“哦，哦，這是張副省長讓我轉交給您的文件，我專程過來就是帶給您的。”王登恍然的道，恭恭敬敬的伸出手將文件袋雙手奉上。
“文件？”孟曉皺皺眉頭，伸手接過文件袋，解開繩索，熟練的將裏麵的一摞東西倒了出來，文件頁數不少，足足有幾十張。
他拿在手中看了一個標題眉頭皺得更深，一頁頁的往後看，神色漸漸的露出譏誚之色，最後更是不耐煩了，直接翻到了最後的一頁，眼睛走馬燈似的掃過頁麵，沒發現什麽特別的，正要合上，他的眼睛突然定住。
緊接著他臉色變得異常白，然後泛綠，樣子說不出來的古怪難看，一旁的王登看得入墜雲裏，不知什麽意思。湊過頭去，看見最後領導簽字欄赫然寫著，“著相關部門努力解決！淮陽的問題要多給予考慮！”，關鍵是簽字的幾筆龍飛鳳舞，但是依舊能清晰的辨認出是“秦衛國”三個字。
王登隻覺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孟曉猛然站身道：“張副省長人呢？人還在嗎？”
“他……他……他剛剛走了！”
“亂彈琴，不是讓你安排酒宴嗎？快，快去，我們晚上在麗思卡爾頓包一間貴賓包房，你去通知，稱我們班子請他吃飯，請他務必要賞光。”孟曉急道。
“好……那個，剛才……他走的時候說是直接回淮陽了，這……現在可能晚了……”王登準備答應，突然想到了張青雲臨走時候的話，馬上覺得不對勁，連忙把情況說了一下。
“什麽？”孟曉聲音猛然拉高八度，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雙目怔怔的看著前麵，心中明白自己這次被人陰了一刀，張青雲這個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這樣的損招都能想出來，這是自己一個交通廳長能夠承受得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