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雨聲也沒能湮沒他肆意的大笑聲,他似乎像是回到了年輕時候的樣子,熱情、而又瘋狂。

是的,他的肆意張揚,他的沉穩內斂,他的**和勇氣,都是我所深深迷戀著的地方。我愛他,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愛上了他,深到……至死不渝!

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將我吵醒,睜開眼睛環視一圈,趙正南已經去了軍部。

起身起來接電話,清了清沉啞的喉嚨,我拿起了聽筒,“喂……”

“報告長官,門口有一位姓藤原的太太求見。請問是否放行?”一板一眼的語氣,我聽出是門口崗亭守衛士兵。

藤原?本來不是很清醒的腦袋突然醒悟了過來。她這麽明目張膽地過來見我,是要……示威還是怎麽的?

思慮了片刻我才回話,“讓她在門外稍等吧,告訴她,我一會兒就出來。”

“是,長官。”

說完後,我放下了聽筒。在這裏和她見麵,的確是不明智的。我不知道她怎麽會突然找到軍部來,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會知道我的事情的。今天的會麵,我想,應該不會是一個很愉快的結局。所以,有什麽話,還是到外麵去談吧

收拾整齊,我刻意換上了旗袍。沒有什麽衣服,能比這身,更能顯出我的氣勢了。

慢慢走到門口,我看到崗亭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墨綠色的汽車。見到我詢問崗衛,車門從一側打開,司機下來後,將車後門拉開。

穿著淡粉色和服的女人從車上下來,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眉頭不覺蹙了起來。不由心裏讚上一聲,好心計!

現在正式抗日最敏感的時期,這個女人竟然還穿著一身和服前來找我。不知道內情的人,說不定就會造出什麽趙正南勾結日本人的話來。那不僅是國軍方麵會嚴厲查辦,連著周遭附近的一些百姓們,都會徹底失了心。

冷冷地看著她,大步向那輛墨綠色的車走了過去。

“上車吧。”我繞過她的身側,直徑拉開了另一側的車門,先坐了上去。

她見我過來,臉上先是一陣如麵具般精致的微笑。但在我繞過她身側的時候,她臉上的那一抹錯愕卻是讓我沒有錯過。顯然,看她的表情來看,她應該不是第一回見到我的樣子。

坐回車上,我這才轉過頭細細打量著她。高高盤起的和式發髻被打理地一絲不亂,頭上點綴著幾根銀鑲翠的發簪。臉上敷著一層細致的白霜,修地細細的眉毛被畫得很彎,嘴上被刻意畫出的殷紅讓我覺得並不是很舒服。看起來明明很健康的一個人,竟然被妝麵化得有些病態。

“您好,我是藤原佐惠子。冒昧打擾,初次見麵,請多關照。”她操著有些生硬的中國話,微側過身,對我點點頭表示見禮。

我心裏不怎麽舒服,所已對她的態度,也就隻剩冷冷的了。

“你知道冒昧打擾,那還過來幹嘛?”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也就沒有什麽好裝傻的了。

她被我刺得一愣,惱怒的表情僅是一瞬,隨即臉上忙掛上了那副麵具似的笑容。藤原佐惠子轉過了臉,正視著前方,淡淡地說道:“因為律君。”

“你說的是布日固德?他怎麽了?”我堅持地叫著他原來的名字。那個日本名字,我想,不會是他所喜歡的!

“我曾在律君的衣服口袋中,看到過您的相片。”她的語氣裏,帶著一種很深的眷戀,還有,一絲糾結的忿恨。

我沒有接她的話茬,布日固德曾親自讓我看到過那張相片。不過,那張被他珍藏了幾十年的相片,現在在我的手裏。

車內隻有我們兩個人,氣氛很詭異,也很尷尬。我們兩人,一個是布日固德的前妻,一個是藤原律的現任。布日固德一直在心裏留戀著我的一切,卻是她陪了他整整二十多年。

這之間的感情,並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說的清楚的。如果不是這混亂的世道,我想,我和布日固德,也許會和老輩子的宗族們一樣,安安靜靜的待在京城的一方宅院裏,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吧。

可是,我們錯過了。這一錯,便是一生。

低歎一聲,我滿口的苦澀。“你現在找我,是什麽意思,直說了吧。”

在她車裏的時間越長,反而越會造成別人的猜疑。

“想請您,以後不要再見律君了。”藤原佐惠子轉過身來,一改剛剛虛假的態度,強勢地命令起了我。

冷笑著看著她,我的眼中亦是帶著憤然,“你,有什麽權利來命令我?見,與不見,是我的態度。不是,你能命令的!”

真的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往日裏強勢慣了?在布日固德的麵前,她也是這樣一種態度的嗎?

“是嗎?”她也笑了起來,不過,她的笑容讓我覺得有些猙獰。

藤原佐惠子搖下了一絲車窗,對外麵的人用日語說了一句:“上車,我們走。”

我聽著不對,下意識地想要去拉車門下車。手剛剛碰到車門上的鎖,門卻被突然拉開,上來一個人,坐在了我的身邊。關上車門,汽車飛速行駛了起來。

“你想幹嘛?”我轉過身,惱怒地瞪著藤原佐惠子。

“哼……”她沒有答我的話,隻是雙手交疊在腹前,直視著前方。

“停車,你聽到了沒有?命令他們停車!”看著車漸漸駛出軍管區,我心裏開始緊張起來。

她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

我從手包裏拿出槍,抵在了她的頭上,對前麵開車的司機吼道:“あなたはすぐに停止する!(你馬上停車!)”

可是,藤原佐惠子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緊張,前排的司機也並沒有減慢車速。

我立刻將槍上了膛,“停止したり、私が撃つぞ!(停下,不然我就開槍了!)”

手指扣在扳機上,槍口也微微用力抵住了她的太陽穴。

“小倉くん。(小倉君。)”藤原佐惠子開口,喚了一聲。

緊接著,我的手腕被人擒住,口鼻上被捂上了一條倒了乙醚的毛巾。閉上眼睛前,我看到的是藤原佐惠子得意而又猙獰的肆笑。

醒來的時候,我是被手腳捆綁著,扔在了一間廢舊的倉庫裏。

不禁啞然失笑,沒有任何的防備,被她用了最簡單的方法,就這麽著,將我強行綁了過來。太大意了!

蹭著凹凸不平的地板,我環視了四周一圈。結果發現,出了被鎖住的大門,幾乎沒有地方再出去。即便是手腳沒有被綁上,我也是爬不上,那接近倉庫頂梁那麽高的小窗口的。更何況,現在我被拇指粗的麻繩綁的結結實實的。

感覺右手已經酸麻地腫了起來,被綁住的手腕,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一樣。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了我以為已經被人遺忘在了這個廢棄的倉庫中。

等到倉庫大門再次被打開的時候,也許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藤原佐惠子穿著一身裁剪合體的玫瑰色緞麵旗袍,外麵罩著一件米色的羊毛大衣,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倉庫裏顯得格外刺耳。

我逆光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進,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看到她竟然不顧地上的泥灰,蹲身在了我的麵前。

“律君他告訴我,說他心裏愛著的人是我。”她嗤笑看著我。“可是,我不相信。”

藤原佐惠子用左手鉗著我的下巴,迫我抬起頭看向她,“他心裏愛著誰?你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他不是你的丈夫嗎?”我瞥了她一眼,視線又轉向別處。

“可是,我也不知道。”她鬆開了我,站起身來,“所以,我很想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愛的誰。”說完,她大笑起來。笑著,她穿著皮鞋的腳,還狠狠朝著我的肚子踢了一腳。

“瘋子!”我痛的渾身都沁出了冷汗,感覺小腹像是被鈍刀翻攪一樣。

“瘋子?”聽到我的詛罵,她並沒有生氣,而是停止了笑聲,“對,你說得很對。我就是個瘋子。已經瘋了很久了!”

藤原佐惠子失神地看著某個地方,嘴裏低聲說道:“一開始,我也不喜歡他。我藤原氏是大和最高貴的姓氏之一,他不過是一個入贅的家夥,憑什麽對我冷冷淡淡的?”

“他時不時拿出懷裏的相片看著,有時候,一看就是一整晚。”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相片上的是什麽人。我以為,是他的家人。以為他是想念在滿洲國的家人了。”

“我趁著他睡著以後,偷偷地翻出他口袋裏的相片。”

“可是,我看到的,是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的美,相對於我自己來說,並沒有絲毫的遜色。”

“我相信,如果是他的姐妹,那麽,他不會用那麽迷戀的眼神,去看著那張相片。而且,一看就看那麽久。”

藤原佐惠子再次靠近了我,突然,她從袖口抽出了一把很薄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