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總在信裏與你抱怨,但我真沒受什麽委屈,那些人也不敢欺負我。”陸知意笑道,“畢竟,我現在這麽招皇上喜歡,誰會想不開得罪我?”

洛擎遠臉上沒有笑,輕聲問:“知意,還是不能和我說五年前的事情嗎?”

五年前,陸知意有一瞬間的怔愣。滿心歡喜準備過生辰的孩子被人惡意扯進無盡的黑暗與血腥之中,他的人生仿佛由此被割裂。其實認真想來,他還算幸運,暗衛司內外都有人真心護著他。

晏帝想將他培養成指哪打哪的鷹犬,如同當年那人帶他去看的那些“鬥獸”。陸知意看了眼洛擎遠,心道有眼前這個人在,他怎麽可能會變成那樣不堪的模樣。

“等回京好不好。”陸知意走過去,抬手按著洛擎遠的嘴角,硬是讓人擺出了微笑的表情,“別不開心,你現在應當安心打仗,沒必要被我那點糟心事占用心神。”

洛擎遠想要反駁:“那些不是……”

“好啦,現在已經困了,我要回去睡覺。”陸知意在水潭邊洗了洗手,故意把水蹭在洛擎遠的衣衫下擺,看得人哭笑不得。洛擎遠心道,小混球,就這麽怕我繼續追問嗎?居然使這些幼稚的轉移視線的方法。

等他們回到營帳時,洛擎遠衣擺那點水跡早就幹了。陸知意躺上床,同洛擎遠道了晚安,乖巧的模樣讓洛擎遠無話可說。

這些時日,陸知意身心疲憊,身處他覺得安心的環境,終於睡了許久以來的第一個好覺。陸知意理好被子後伸了個懶腰,昨晚,他似乎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

他剛出去,迎麵過來一個人,陸知意認出來他是昨天與洛擎遠說話的人,好像姓陳。陸知意還沒想好說什麽,那人已經開口:“世子,洛小將軍讓我送您回慶州。”

陸知意眉頭微皺:“他人呢?”

“末將不知。”

“你不用管我,等他回來,我自然回慶州。”陸知意道。

“可是……”

“沒有可是。”陸知意冷冷看過去,足尖輕點,聲音也落在風裏,“我出去走走,不用跟著。”

陳副將被陸知意的眼神定在原地,心道怎麽和將軍說的不一樣,他還以為人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公子,現在看來比他都強,哪裏輪得到他保護。

三日後,洛擎遠才回到營地,陸知意不知何時已經和將士們打成一片。洛擎遠一眼就看見換了鎧甲的陸知意正在同人說笑,哥倆好的攬著肩,他眼底一暗,縱馬過去,直接將人提起來丟到馬上帶走了。

洛擎遠的動作看似粗魯,實際上陸知意沒察覺到任何不適,他從背後抱住洛擎遠的腰,也沒問這人要帶他去哪裏。等馬兒停下來已是一刻鍾之後,他們停在了城門外。

陽光有點大,陸知意眯著眼睛,看清了城門上的兩個字,慶州。他在心裏哼了一聲,暗罵洛擎遠一點都不講理。

因打仗的緣故,沒什麽人願意來慶州,也沒人想出城。城門口沒什麽人,守門的將士顯然認識洛擎遠,知道他腿腳不方便,所以洛擎遠與陸知意騎著馬進城,隻不過速度很慢,和走路也差不了多少。

等到了宅邸外,早已有人準備好洛擎遠的輪椅候在那裏,馬也被下人帶走喂草。陸知意一路被晃得迷迷糊糊,攔住洛擎遠:“這是哪兒?你該不會想把我賣了。”

洛擎遠沒好氣道:“沒錯,準備把你賣了,先關在這兒養胖一點,不然行情不好。”

陸知意瞪了洛擎遠一眼,這人是不是在拐彎抹角罵他,他才需要養胖一點才好賣!

“洛小將軍,不是又打了勝仗嗎,心情還不好啊?”陸知意道,莫名有點陰陽怪氣的味道。

洛擎遠沒回答,然後問:“世子,為什麽沒有讓陳副將送你來慶州?”

“你以為我誰的話都願意聽嗎?”陸知意比誰都有理,“萬一他是奸細,假傳你的命令怎麽辦?”

洛擎遠搖搖頭,歎了口氣,無奈一笑:“走吧,我帶你進去。”

“我不想待在這裏。”

“再過幾日,我們就要攻進雲城,你留在營地不安全。”洛擎遠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也就隻有輕功能夠唬人。”

陸知意可憐巴巴道:“擎遠哥,我最多不過五日就要回京。”他也想任性地留在這裏,但到底不忍心讓親哥獨自在京城裏麵對那群妖魔鬼怪。

洛擎遠還是妥協了:“等過兩日,我回來看你。”

陸知意蔫巴巴跟在洛擎遠身後,認命地接受自己要被留在慶州這個事實。

院子不大,洛擎遠已經提前讓人收拾過,全是按照陸知意的喜好來,比營地裏的條件好出不止百倍。

“擎遠哥,我這樣好像被你金屋藏嬌啊。”陸知意道,“你還是個數日都不一定露麵的負心人。”

洛擎遠被噎了一下,神色不自然道:“你這麽難養活,我才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口是心非。”陸知意小聲嘀咕了一句。

洛擎遠沒想到自己最後還是食言了,五日後,陸知意離開慶州回京時,他才回來。他所帶領的小隊被敵軍用計困在山林裏,失去了方向,直到他手下捉來一個俘虜,他們才走出來。

洛擎遠回到營地後連停頓的功夫都沒有,讓下屬去找雲崇匯報,然後就直接趕去了慶州,果不其然,陸知意還在院子裏等他。

“不是今天回去嗎?”洛擎遠輕聲問。

陸知意抬起頭,眼睛已經紅了一圈:“你怎麽才回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多大人了,還哭鼻子。”洛擎遠道,“難道你不信我嗎?”

“他們都說你來了慶州以後就沒打過敗仗,但你又不是神仙,哪有什麽常勝將軍。”陸知意悶聲道,“”

“世子,該出發了。”門外,陸知意的屬下敲門後說。

“擎遠哥,我不想走。”陸知意帶著細碎的哭腔說,他怕極了洛擎遠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傷。

洛擎遠下意識抬手,然後才注意到陸知意並沒有哭,隻是眼睛紅得厲害,像他養的那群小兔子。他伸手將人攬在懷裏,輕拍他的後背:“放心吧,仗打得很順,不要多久,我就會回京。”

城牆之上,洛擎遠靜靜看著陸知意的背影逐漸遠去,後知後覺開始不舍。

在雲城百姓的裏應外合之下,城門很快被攻破,異族軍隊最終落荒而逃。原本他們以為這場戰爭很快就能夠結束,沒想到一拖就到了年尾,邊關再次到了滴水成冰的季節。與雲城不同,朔城易守難攻,當初要不是守將棄城投敵,也不會那麽快被攻占。

這回,他們也不拿百姓威脅人,直接將城中大部分人趕出去,而後將朔城當成所有物。無奈之下,雲崇和鬱渺隻能先解決朔城來的那些難民。

雖然奪回朔城難度加大,好在還有洛擎遠當初繪製的輿圖,隻是新的計劃比原先耗時久了些。大晏軍隊糧草充足,而那些異族人本就是缺糧才覬覦富饒遼闊的中原,他們根本耗不起,等到朔城裏那些可用之物消耗盡,大晏軍隊又劫下送過來的糧草,攻下他們輕而易舉。

因前世某些不好的習慣,打仗的時候,洛擎遠一般不會去考慮時間流逝。

洛擎遠也是回雲城時看見有人在賣對聯才想起來又一年到了末尾,在戰場待久了,他偶爾會將現在與過去混淆,不過已經越來越少會有這樣的狀況。暗衛司的那隻白鷹隔幾日就會帶來陸知意的信件,那些絮絮叨叨仿佛流水賬一般的信件輕易就能夠將他拖回現實中。

天寒地凍,洛擎遠盯著帳外飄飄灑灑的雪花,思緒飄遠。朔城不日就能被攻下,那時應該早就過完年,陸知意的生辰也該過了。

等到他回京時,估計都要開春,也不知道陸知意要鬧成什麽樣。

前世,陸知意十八歲生辰,洛擎遠想到這裏忽然灌了一大杯冰冷的茶水,試圖遺忘那些在腦海中叫囂的旖旎畫麵。

外麵忽然傳來喧鬧聲,洛擎遠下意識看向不遠處,馬上的人裹著厚重的黑色披風,朝他盈盈一笑。洛擎遠嘴角勾起,這幾日都未收到信,他還以為是因為大雪。他早該料到,陸知意不可能老實待在京城。

除卻糧草外,陸知意還送來了武器。洛擎遠憑借前世靈魂漂泊時的記憶繪出了大致的構造圖,經過一年多的時間,最終造出了威力驚人的火器。朔城看似堅固的城門,大概也禁不住幾下。

他們駐紮的地方離雲城不遠,隱約有爆竹聲傳來,又一年到了。

已經連續幾日的大雪也漸漸停了,陸知意正躲在營帳內烤火,洛擎遠又心疼又生氣,最後敵不過陸知意的撒嬌,認命去夥房給人煮了碗熱湯。

除了武器之外,陸知意這回還帶來了造辦司特意為他做的煙火棒,夜幕下,細碎的煙火亮起,陸知意聲音被凍得顫顫巍巍:“擎遠哥,說好每年都一起過年,我不會食言。”

兒時許下的幼稚約定曆曆在目,洛擎遠上前又給人裹了一層披風:“那也不該胡亂折騰自己,凍成這樣好受嗎?”

這天,他們被允許喝了兩杯酒,完全不會醉的程度。

但是陸知意哪喝過軍營中的烈酒,一口下去,臉頰已經通紅。最後是洛擎遠奪去他的酒杯,將人帶回去休息。

陸知意醒來時頭有些重,半天才想起睡之前發生的事情。

營帳裏仍有淡淡的酒氣,洛擎遠已經睡著,火光明明滅滅照在他臉上。陸知意咽了下口水,未消散的酒意逐漸籠住思緒,他循著心意湊近。

洛擎遠的嘴唇看著很薄,親上去才知道其實很軟。陸知意閉著眼,嘴唇輕顫。

“你在做什麽?”冷靜到過分的聲音響起。

陸知意睜開眼,洛擎遠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眼神裏全是他讀不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