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那人首蛇身的赤發領袖發了怒,心道這些部落的人如何愚昧,我要叫他們真正看看我的決心,便駕馭飛龍,看準了不周山峰,高呼一聲:‘雖萬死,吾往矣’......”

台下霎時哄笑出聲。

好事者高聲笑道:“你這老家夥糊塗了罷,分明是空山君的話,怎得叫你說來成了共工之言!”

那老頭老神在在:“小老不曾見過共工大人,但那份心境,想來應該是無差......”

此地偏僻,消息也不算流通,因此聽人說書便成了好消遣,不過這不周山之事說了萬萬遍也不稀奇了,少不得要添油加醋,橫生枝節。

因此嘴上雖罵,但上回說共工下弱水捉鱉的那一場可是座無虛席。

“浦雲,浦雲?你待如何?”對麵的人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兩晃。

洛浦雲回過神,卻也不想望著眼前人,隻得將目光投向窗外。

他每回來都訂此位,隻因這個位置能遠遠見一個小小雪峰。

洛浦雲沉默片刻,才道:“少主不會答應。”

對麵人聞言神色也是一沉:“他究竟要如何?你這般的助力,他不肯留在身邊,卻耗在這苦寒的偏僻地界,如此大業何時......”

洛浦雲打斷他道:“別說了,少主如何,不是我們能談論的。”

但他顯然也並不甘心,目光往窗外又轉了一瞬,才道:“要緊的是,找到少主要的人。”

對麵人神色更為氣憤:“找?上哪兒去找?三年又三年,誰能上去?什麽時候等得到結界薄弱,又到哪兒找個金丹修士拚命替你撕開空子?”

“本就是我們這一道的人,何必裝出正道偽君子嘴臉,分明是他自己把人拋在......”

“夠了,”洛浦雲站起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三番幾次妄議少主。”

對麵人見他神色冷凝,心火也猛被澆熄,隻覺渾身發冷,低聲道:“我也是為你著想,他遠在萬裏聽得見什麽,你又生什麽氣...好,你了不起,你也不稀得我這個小人物幫忙,隻我以後再不來了就是。”

說完,他站起來就要走。

這是說的什麽話,洛浦雲皺起眉毛去握他手腕,口舌不伶俐,隻得解釋道。

“並非生你氣,你別看此地苦寒偏僻,少主卻不止安我一人在此,你言行無忌在我麵前還好,若讓別人聽去怎麽辦?”

對麵人睨他片刻,才甩開他手,悶聲悶氣地說道:“真不知他怎麽想的...”

洛浦雲目光再度飄向那枚潔白雪峰。

“是啊,真不知他怎麽想的。”

不周山自傾折之後,於不合之處泄出充沛靈氣,育出據說能叫修真界人人眼紅的神花仙草,可緊接著便是終年極寒,龐大駭人的凶獸,更有天材地寶仙光神香所鑄就的天然結界,那寒意並非法器可阻擋,修為稍低些的修士甚至觸不到結界便能凍死在半山。

聽聞那雪白山峰更是奇寒,便是舉世大能前去,也隻能繞著結界轉上兩圈,無可奈何離去。

這樣的地方,上去的人一時沒能下來,恐怕便再也不能下來了。

隻餘活著的人悔痛罷了。

*

風雪之中,狂風暴雪之中,宋沅隻覺骨肉成冰,伏在大石上連打顫的力氣都不再有,他望向一旁的少年。

“師弟,你且先去。”

他年輕俊俏的小師弟凍得臉色蒼白,嘴唇烏紫,懷中揣一玉盒,目光並不停在他身上,而是低垂著臉:“師兄,我不能拋下你。”

宋沅望著他,似乎這場景已經見過許多次,好半天,才從嘴唇裏呼出一句。

“呈星,我已然靈力枯竭了,你且先去,咳且先去搬人來救我罷。”

阮呈星猛地抬起頭來,眼眶通紅地望了他片刻,雙眼一閉,抿出一滴眼淚,飛快成了冰棱,被狂風掠去了。

他為了小師弟采摘完整靈蓮,為他擋下凶獸全力一擊,已然身受重傷,又在此極寒之地,彼此心知肚明,此次一去,恐怕再不能救了。

實在不應該,但宋沅心中居然浮起一絲希冀。

小師弟做什麽都比他好,天資比他好,劍心比他純,頭腦比他聰明,人緣也比他好,常常能逢凶化吉,有沒有辦法,有沒有辦法......

阮呈星卻睜開眼,滿目血絲,握了握他寒冰似的手,他道:“師兄,你等我。”

他說:“師兄,你等我,我一定回來救你。”

隨後一走了之,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雪白裏。

宋沅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再度咳嗽起來,可是沒能停住,最終連攀著大石的力氣也不再有,勉力撐著雪地,咳出一口混著碎肉的血來。

很溫暖,很熱。

或者說,冷得快要死了。

救我。

如何救我?隻要給我收屍便好。

誰會來給我收屍呢?

“阿...”

喚魂也好,原來不周山的魂是無人拘的。

“沅...”

這樣熱,幾乎要流汗了。

許是血罷,將死之人哪裏有汗。

“沅...”

嘴唇一冰,頃刻間叫他睜眼,從夢魘中逃開,清醒過來。

一張臉。

極其英俊妖異的一張臉,實在很俊俏,麵容雕琢得比之修真界公認第一美男子都更精妙,讓人懷疑女媧造人是否應該拿他做比照,可他眉睫鬢發皆白如雪,瞳眸是剔透紅色,便顯出十分的妖異來。好在神態冷淡,氣質如不周之雪般高潔清純,抵消了幾分妖異感。

這副樣貌走在街上絕計要被說成是什麽妖孽魔種,可宋沅一見了,夢魘帶來的心頭寒意卻乍然消弭,反而一陣雪融般的柔軟暖意湧上心頭。

高大英俊的妖孽,有一個可愛的名字。

“雪雪?”

眼前人便露出仿佛被融化般的憐愛神態,垂下小扇子似的雪睫,用暖融融的皮毛將他裹得更緊,又湊過來,很小心地吻了吻他的嘴唇:“阿沅,熱...冷?”

木牆,壁爐,皮毛,像是個守林人的家。

宋沅驚魂未定,目光微散地在熟悉的小家裏晃了一圈,最後又回到麵前人的身上,見他穿戴齊整,沉默片刻,還是耐不住體熱,低聲說道:“熱,你抱著我。”

他已在此處定居好幾年了,成婚也已經有好幾年了。

雖說沒有父母高堂可拜,也沒有師門親友祝福,可他到底是成婚了。

隻是他的丈夫同其他人的不一樣,新房也同別人不一樣。

不過有一點卻相同,麵對丈夫言語全無過往麵對別人的謹慎遵禮。

得了他的話,對方抿出一個小小的羞澀的笑容,背過身去,窸窸窣窣地將衣物褪下,將濃密順滑的雪色長發撩開,露出寬厚的臂膀,雪白的皮肉,一把窄腰之下......

宋沅放任自己靠在兔毛褥堆疊成的小山上,玉白的臉龐埋在長而綿軟的兔毛中,濃密的黑發與兔毛做比照,顯得陷在裏頭的人尤其柔軟,丹田猶如烈火灼燒,叫他滿臉暈紅,好在他已經習慣,隻是半闔著眼,困頓地想:之下。

之下是臀嗎?不,他夫君與常人是不同的。

褪去衣物,術法卸除,對方款款回過身來,隻見那一把窄腰之下,居然是一條粗長有力、泛著珠光的駭人白蛇尾。

竟是條人蛇。

宋沅臉上卻毫無駭色,虛虛睨他一會兒,在雪雪無所適從地試圖檢查自己的蛇尾夠不夠漂亮的時候笑了起來,他慢慢地抻開雙手,臉頰酡紅,唇角掛著一點慵懶的笑意,顯出一種蠱惑蛇心的柔軟無力來:“雪雪,好熱,你過來些。”

性情單純的人蛇從來經不得來自山下的妻子誘引,連忙要遊曳過去,用自己終年冰涼的軀體為他降溫,粗長的蛇尾一圈一圈地纏並兩條發著高熱的滑膩大腿,他駕輕就熟,上半身也貼得極緊,換來讚許的撫摸。

有這麽愉快嗎?

不過有了雪雪,他便不必強忍烈火燒身之苦了,還有閑暇來盤問自己的異種小丈夫。

宋沅望著他向來神色冷清的麵孔,把火熱的柔軟手臂纏上去,噙著笑吻他冰涼的臉頰:“怎麽今天穿得那麽好看,我的雪雪要做什麽去?”

不周山上極冷,但雪雪掘了啜冰飲雪的仙草,將它們種了一圈,又將附近稍有些威脅的凶獸盡數斃殺,弄出這樣一塊室外桃源的小天地,養了些禽鳥花草,後來聽他請求,更是做了人類偽裝下山去,為新房添置,好讓妻子長長久久心甘情願地住下去。

雖說宋沅本也沒有下山的打算。

不周是苦寒匱乏之地,但他是修士,本就辟穀,因此除去一些無法自製之物,他幾乎無所求,對山下生活也早沒了留戀。

但雪雪不知他不想下山,被他用術法偽裝過下了一回山,正趕上節日集會,登時被人類繁華嚇了一跳,新奇了沒一會兒,在酒樓聽了一個山大王擄走官家小姐的故事,小小的心中便被擔憂填滿了。

宋沅那夜累極,靠在雪雪胸膛上,雪雪乖巧地替他撩開黏在臉頰邊的頭發,它渾身冰冷血液,可經了體熱的妻子熨過,也能感到心裏熱熱的,沒有忍住,還是蹭了蹭。

阿沅,很好的。

“阿沅...下山?”

他學會的第一個字,便是宋沅的名,因此說別的字詞還要稍微想一會兒,但“阿沅”卻可以脫口而出。

“下山?你想我下山麽,雪雪?”

雪雪不會故作大方,沉默片刻後,他垂下眼睛,老實地搖搖頭。

可是山下有很多人,很多漂亮東西,好吃的點心,雪雪想不到山上有什麽東西比它們更好。

“山...下好......”

宋沅望著他,便想起過往認識的一些人,遮遮掩掩百般試探的人,需要努力猜測才能弄清楚一點兒的人心。

讓他多疲累。

所以他也坦誠,而這把嗓音在他年輕的異種夫君耳朵裏是那麽溫柔動聽,叫他冰涼的血都泛起熱意:“不,雪雪,山下好,可是山上有你,就勝過山下萬般好。”

宋沅頓了頓,又在丈夫冰涼光潔的胸膛上蹭了蹭,目光有一瞬陷入空茫,但很快,他輕柔地呢喃道:“雪雪,永遠,我永遠跟你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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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雪:老婆

雪雪:能再給我講講當初我是怎麽撿到你的故事麽

注:弱水裏應該沒有鱉

這篇應該更得挺慢的,寫個開心,但是不會棄坑咩。

不愛看務必要離開,不要忍耐著看不喜歡的東西。

很多回憶,非常多,因為沅沅和雪雪開局就結婚了,人妻你們懂咩,心裏永遠有他那個不知道死到哪去了的老公那種,我反正會喜歡,誰不喜歡的話誰養胃(bushi,誰不喜歡誰走開,被雷到了不關俺的事。

會盡量把它寫香香的,但是如果不香也沒辦法,因為我太拉了,最好也不要提供寫作指導,踢一個癱在地上的作者她也不會跳起來打你膝蓋的,隻會翻一麵然後對著地板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