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若好女,鍾靈毓秀的少年靠在門邊,他方才不顯,這會兒白淨的麵上反倒紅撲撲的,明眸泛潤,壓著心緒,垂首細細將青袖折好,又摸出一把鑲著碧色寶石的小鏡,攬鏡自顧時才臉色一變。

方才來得著急,都不知道自己儀容如此邋遢,袖子也皺,發絲也亂,虧自己還以為沅哥哥見他那模樣是驚豔,其實不過是被自己小瘋子似的模樣嚇了一跳罷。

喬渺暗自記上徐光屹一筆,這人最是善妒,打第一回 宋沅與他引薦時,他便看出徐光屹心思。

唔,那時候自己還是個女修士。

倒也不是真的女修士,隻是愛穿羅裙、淡掃娥眉,年歲頗小又生得秀氣文弱,和合歡宗各有千秋的師姐妹湊在一處,便顯得格外像個嬌娘。

合歡宗上下美貌女子甚多,當年的宗主昏庸好色,以合歡功法禦下,幾大堂主皆為他姬妾,背地裏還做齷齪下流的爐鼎勾當,騙來貧苦孤弱、有些修煉天賦的小女子,豢養起來供人取樂,顧者無不是身份高貴,一時權勢滔天,欺男霸女,屠門取寶,作惡甚極。

喬渺便是這般失去了父母宗族,他五歲時,母親冒死返回已被搜查過的廂房,將他藏在床下,獨身返回去尋父親屍首,最終哀鳴一聲,自爆而死。

卻不想他還是被合歡宗的靈犬找見了,還被咬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哭鬧也哭不出,那些執事見他生得玉雪可愛,也不多想便覺是個女孩,要將他交去專司爐鼎之事的堂裏討賞。

正是路過的師尊救了他,師尊驗過他靈根,便笑道他根骨絕佳,要他隨自己修行。

他的師尊是青羅袖姬年青羅,生得嬌豔殊麗,是那個人的姬妾之一,座下三位女弟子,也皆是美貌不俗。

入門不久,喬渺險些被發現了男子身,師姐們長歎,這才知曉為何不許男子入內門。

他與三位師姐,看似比之低微爐鼎要好,其實無甚兩樣,待到修成金丹,便要送與那些個表麵光風霽月的大能買主了,在此之前,自然要護好處子之身。

難怪師尊總是不親近,原來弟子在她們眼中,也不過是貨物。

可又有什麽辦法,一日不練便是刑罰,刹那間從堂主弟子落到誰都能踐踏的爛泥,看守森嚴至極,若是僥幸活下,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渾渾噩噩度了幾年,眼見大師姐就要修成金丹。

他嬌豔殊麗、看似弱不經風的師尊將他們召去,與或清冷高傲、或溫柔嬌美的幾位堂主碎月、擁星與紅幔含著笑,以四位堂主的手諭打開結界,將他們完完整整地送下了山。

那一日一定死了很多人,因為修為最高的碎月堂主都死在了那裏,聽聞她被身中奇毒的宗主一掌打在胸口,換了宗主一個完完整整的項上人頭,最清高冷淡、鬱鬱寡歡的一個美人,臨死前卻還在笑,血染雪白齒關,攥著擁星堂主的手腕喃喃道:“正好,到了地府...我還要再殺...畜生毀我...”

可那時,自稚齡上山後再未下過山的一行弟子渾然不知山上情景,含淚朝山頭磕過響頭,更是不知哪裏去處了。

都是無父無母的苦命女子,如今合歡宗事變,雖說消息還未傳出,但合歡宗與眾多商會、拍賣之所都幹係匪淺,背靠買主,本身也是樹大根深。

喬渺與師姐們商討,便想向北而去,前往北方豪強女君的領地,看看能否憑修為換得姐妹們的安身之所。

為此,他們喬裝打扮,掩藏修為,匆匆趕路,隻敢在荒僻之處或是邊野小店休息。

到底入世淺薄,一時著了見美心喜的黑店的道,好在黑店的人不曾探明他們虛實,劑量不重,麻煩的是手頭的鎖靈鐐銬,正當她們互相配合,打算拚著力洞開牢門之時,一道溫潤的男子嗓音響了起來。

“道友且慢。”

喬渺等人警惕望去,見最深處的牢房裏,有個看不大清的身影,似乎手腳都戴著鐐銬,瞧著比他們還狼狽些。

一行人無意理會,隻加快了動作,便聽得那人接著道:“此地有二位金丹修士把守,便是開了牢門也難以逃脫,反倒徒費了力氣。”

“難不成如你一般坐以待斃?”二師姐性子急躁,此時便頂了一句。

那人便默了。

可事實確是如他所言,有二位金丹把守,不僅沒能逃出,喬渺反而還受了些傷。

一路逃竄甚是艱辛,又不可進修士商鋪購買靈藥,幾番下來藥物已是所剩無幾,隻能用些凡人的金創藥。

幾個擁星堂的師妹為他包紮,弄著弄著,眼淚就掉在白布上了。

頓時幾個師姐妹都紅了眼眶。

世道好不公,分明一生沒做過壞事,隻因是女子,平白便要遭這千般劫難、萬種折磨。

大師姐啞聲道:“若是護一人逃,倒有餘地...日後便是他們捉人,也隻知道...渺渺,你便逃去...保住一個是一個......”

這些天風餐露宿,時有不便,師姐妹們哪裏還不知他真身。

舉世皆知合歡宗內門皆是女子,喬渺是貨真價實的男子,隻需逃去,一生不再用合歡功法,便安全無憂了。

喬渺哪裏不知她們一番心意,他雖身作男子,年歲也不大,但自小與師姐妹們一同長大,此刻怎可能棄之而去,蜜眸噙淚,抽抽嗒嗒地低聲道:“師姐這時候...說這樣話,連渺渺也不要了是麽...”

大師姐也哽咽:“哪裏是不要你,是實在沒有辦法...”

此前都是不曾下過山吃苦的嬌養女子,為存活已然竭盡全力,想不到還是落入此等境地,登時便是哭作一團,慘慘戚戚。

哪裏想到又橫出一道溫潤嗓音,似乎是有些無奈又尷尬:“幾位道友,在下這裏還有些丹藥...”

登時數對明眸便投向了他,片刻後,一隻小小的玉瓶咕嚕咕嚕滾到她們牢前,取來傾出,果然是幾顆上好的傷藥。

那男子接著溫聲道:“諸位倒也不必煩憂,此地專是俘些年輕美貌又修為低微的男女修士送去鄰近的博歡城的,我們一時之間倒無性命之憂。”

喬渺吞下丸藥,仍止不住抽噎:“說得...說得輕巧,難道失了貞潔,淪為...淪為爐鼎娼妓比失了性命更好麽?”

那男子默了默,才慢慢說道:“能活著便是好的...此後之事便是另說,複仇也好,更名換姓也罷,須得有一條命在,才拚得出新天。”

他這樣一說,頓時叫喬渺一行人念起師尊來,原先還是吞聲飲泣,不須多時便有幾位姐妹淒然淚下,聲極哀慟,把那男子驚了一驚,直起身來連連道歉,手腳上的鎖鏈嘩嘩作響:“道友,道友,是在下言語失當了,大不必效那窮途之哭的。”

一聽就是沒和多少女子接觸過的古板男人,壓根經不得女人哭啼,可勸來勸去,口中連連喚的還是那句乏善可陳的道友。

“實不相瞞,在下在此正是為追查此事,隻要到了博歡城,自有人將我們救出,必不會叫道友淪落風塵的。”

說話也不好聽,換了旁的男人,怎麽樣也會生出幾分柔腸,要姑娘妹妹地安慰起來了,偏他不解風情,勸了幾句無用,便低聲道:“或許哭出來也好些,若有旁的需在下幫忙,喚在下一聲便是。”

“喚你,如何喚你?”喬渺脫口而出,轉眼便想到如今處境並不是可坦誠交付的模樣。

因此囚牢那一頭也沉默,好半晌,傳來溫緩的一聲。

“在下,凝清宗宋沅。”

接下來便是沉寂,倒也沒問喬渺是何來處。

凝清宗的劍修,說來倒是叫人安心,凝清宗與合歡宗無甚往來,若有交集,便是常常聽聞凝清宗弟子不解風情。

實在也無法,隻得暫時信了他。

東方欲曉之時,他們便被逐個押出,蒙眼堵嘴閉耳,捆得結實,分別藏在狹窄的車廂中。

博歡城城如其名,是尋歡作樂的去處,不須多時,他們便到了一處充斥著脂粉香氣的地界,幾個高壯的啞奴解了他們的蒙眼術法便離開了。

喬渺這才見了那人模樣,一件幾乎難辨顏色的青衫,麵上滿是血汙,隻能看出一雙眼睛還算溫柔姣好。

見他尊容如此,喬渺說不出的擔憂無奈,抬起下巴示意,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對方眼眸彎了彎,似乎是笑了笑,隨即閉上眼,不再回應。

叫人氣悶。

似乎是過了許久,有人推開門,喬渺充滿希望地望過去,卻是一個珠光寶氣、趾高氣昂的紫衣少年,身旁伴著一位諂笑著的中年紅衣女人。

“嗨呀,公子,上頭那傾國傾城的雛兒不要,偏要挑這未經**的烈性貨,若是不小心傷了您,可叫老奴如何與那位交代喲!”

那公子年歲不大,生得俊俏,但滿臉令人生厭的倨傲神色,垂睫掃了她一眼,便嗆道:“你是覺得本公子的修為已經低到這幾個小小爐鼎都能傷著了?我想要什麽貨色,也輪得到你這麽個東西來管教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奴絕無僭越之意,”那鴇母訕訕笑道,接著快步上前,掂量貨物似的抬了幾個姑娘的下巴瞧,又一驚一乍,頗為喜悅地道,“公子好眼光,這批貨色實在是上乘。”

她一路將各個滿臉屈辱的少女探過,最終到了喬渺麵前,他幼時便生得粉雕玉琢,隨年齡出落得越發美貌,還不是溫婉嬋媛的良家麵相,反而是桃夭柳媚之姿,一雙含羞帶怯、欲說還休的桃花眼兒,唇紅齒白、桃腮杏臉,哪怕此時眼含怒焰,雙頰泛紅,也無損其月貌,反倒更添顏色,足見日後會是何等的出眾。

鴇母一見,更是喜上眉梢,如此年幼便已是築基修為,若留在她樓中,日後定又是一棵搖財樹。

但身後這位也實在是不好應付,老鴇心痛不已,早知就讓人先將這小搖錢樹擇出了。

她訕訕回身,又換了一副熱情嘴臉:“還是公子有眼界,嘖嘖嘖,這模樣,這身段,偏讓您碰上了。”

被那男子盯著,喬渺惡心地直想吐,他心覺指望不得宋沅口中的什麽人,一時受辱含恨,趁她不備,衝開閉口之咒,張口便狠狠咬下老鴇手指。

“啊!呸!不要臉的小娼婦,居然敢咬我!”

那鴇母哀叫一聲,轉眼已是怒極,反手自腰間抽出一支粗短的鞭子,抬手便是一鞭抽下。

正合喬渺心意,他抬起臉,希冀地閉上眼,正待對方將這張招禍的麵容毀去。

電光火石之間,短鞭落下,喬渺幾乎聽見了那破空聲響,臉上卻沒有傳來任何痛楚,反倒肩頭落下什麽重物。

他睜眼一瞧,便是那個自稱凝清宗的青衫人靠在他身前,後背替他受了那酷烈的一鞭。

喬渺一時還瞠目結舌,卻見那打扮瑞氣千條、神情冷淡的高傲少年已然臉色大變,咬牙切齒地叫了一聲:“宋沅!”抬手便將背對他的鴇母劈手打暈,疾步上前恨聲道。

“你做什麽?偏你又來做英雄?!”

喬渺吃了一驚,好蠻不講理的話,好莫名其妙的人。

青衫人似乎是歎了一口氣,伴著血腥氣和皂香,吐息打在喬渺頸側,聲音有些虛弱,卻很溫柔地道:“沒辦法,有人不肯憐香惜玉,隻得我來做這個好人。”

那紫衣少年臉色又是一沉,不肯承認自己失手:“她自己都不肯要這張禍水麵孔,要討人的鞭子,我何須多此一舉,倒是你,還要在人家的溫柔鄉裏呆多久?”語罷伸手便將他拎起,不要他繼續靠著喬渺。

宋沅倒也配合,隻是紫衣少年動作粗魯,喬渺頓時感到懷中人身軀微顫,不由得柔聲道:“輕些,他痛呢。”

紫衣少年動作頓時輕了些,嘴上仍是不饒人地嘟囔:“先前給人當好哥哥的時候倒不見他擔心痛。”

宋沅無奈苦笑,捱過一陣無力,一麵起身一麵道:“也不止那一鞭,光屹,事情有變,那一個小小的黑店竟藏了兩位金丹,我...”他不大習慣言說自己的苦痛,後半句便含在嘴裏,咽下去不表了。

“什麽?”徐光屹臉色一變,頓時聯係上他這副模樣,一時間又氣又惱,“那你...”

喬渺疑心他神智有缺,實在看不下去,柔聲細語地勸道:“公子,若有旁的事還是先放放,此時還是先顧著恩公傷情,尋個出路才是。”

紫衣少年白眼示她,隨手從腰間取出藥瓶,倒出來一大把玉白丸藥,看也不看就往宋沅嘴裏塞:“還用你說,不必尋出路了,這鬼地方也存不了多久了,爺爺今天就是來把它炸上天的。”

宋沅好不容易吞了丸藥,先將譴責同伴暴殄天物行徑之語咽下,才對徐光屹道:“可找到靈鑰?”

徐光屹自地上的鴇母腰間取出一隻靈鑰:“這是當然,要不是你非說要將這些人也救下,小爺怎會拖了這半天才讓這老女人帶來,樓上那些女人臭死了,看著恨不得活吃了我,煩死人了。”

宋沅瞥他一眼,輕笑道:“喔,原來徐公子也枕了半日的溫柔鄉才匆匆前來。”他語罷便傾身,將喬渺等人手腕上的鎖靈鐐銬一一解開。

不管徐光屹漲紅兩頰氣得哇哇叫,宋沅輕聲向喬渺等人解釋了由來。

原來他和徐光屹結伴同行,路遇黑店,險些被擒,逃脫後徐光屹愈想愈氣,宋沅也擔憂旁人著道,二人一拍即合,便想順藤摸瓜,順勢搗毀這害人的地界。

徐光屹見那主樓徽印,一眼認出天心宗某位長老座下手筆,正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氣得他怒火中燒,宋沅便順勢提出,自己潛入那黑店,待他們送人到主樓之時,叫徐光屹撞破,少宗主和凝清宗長老親傳弟子親眼所見,便是人贓並獲絕不可抵賴了。

誰知那家黑店先前失手,後來竟請了二位金丹,宋沅雖也是金丹修士,但到底難以一敵二,故作遭受重創認降,便被當作了來尋人的受害人家眷,見他模樣也標致,留下一條性命送往主樓,其後便是喬渺一行人受害。

宋沅說完便笑起來,假模假樣地向徐光屹稱謝:“此番多謝光屹,不然我宋某人便要淪落風塵、丟盡師門顏麵了。”

原先還算不得什麽,現在將凝清宗親傳弟子宋沅傷成這樣,無異於挑釁凝清宗顏麵,恐怕那長老也得喝上一壺。

沒等徐光屹紅著臉回一句什麽,宋沅便關切地對喬渺道:“道友若要走,便趁我二人將這攪亂時離去便是,北方路遠,還望多加保重。”

分明蓬頭垢麵看不出眉目,但他嗓音溫柔,態度也一直好,喬渺便對他生出好奇:“你...哪裏知道我們要去北方?”

宋沅回首望了一眼兀自氣悶的徐光屹,才低聲對他道:“天心宗的友人偶然向我提起,近來合歡宗宗主閉關,宗門上下不許外出,裏麵的人也聯係不上。”

喬渺驚得瞳子亂顫,撤了一步。

宋沅也後退一步,留出安全距離,顯出自己誠意,才接著道:“在下曾見過青羅袖姬一麵,她替我解圍,我知她絕非麵上表現那般驕橫,反而悲天憐人,猜她定然身不由己,現在看來果真如此,袖姬一片拳拳愛徒之心,實在佩服。”

“北方有豪強女君,且若是要去北方,除了正道過關,便也隻有此道了。”

他說著,那雙溫柔姣好的眼睛再度彎起:“再說,我想,好端端的,天上也不會掉下來一窩天仙才是。”

他這樣的美人,短短生平聽過無數溢美之詞,本該一點兒也瞧不上這呆板劍修的粗糙讚美。

但喬渺怔怔望著他眼眸,美人麵上卻醉得比晚霞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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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回憶殺,是真的會狠狠殺到渺渺小心髒那種。

突然覺得小徐和沅沅和渺渺少年同行時真的好像那個...emmm霸道男主溫柔男二和小白花女主什麽的配置...隻不過...

渺渺:徐光屹?無意點開,厄運退散!退!退!退!退!退!退!

渺渺:接會誇我漂亮凝清宗直男劍修愛穿青衫溫柔男二(你點名吧)

看到有一些高考生讀者說我懶懶(其實隻有一個寶,對我在點名),會不會我是說在你們考完試燙頭染發放肆愛的時候,有一些作者正在一個晚上創造一個奇跡,半天炫完一本書呢,會不會呢嗚嗚嗚嗚嗚嗚(哭得很大聲需要海星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