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魔宮裏來了一位美人。

墨發迤邐,青衫薄衣。

眾位魔將親眼所見,這美人是弱不勝衣地叫三皇子抱回來的,衣擺落在地上,還被三皇子小心地撈了起來。

雖當日不曾看清麵貌,以其受寵的程度,也可依稀猜到是何等傾國傾城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入主魔宮之後,更是珍饈美饌、瑰寶明珠樣樣不落,如流水般送入魔宮,不需一個時辰又如流水般撤出。

難不成還是位餐花飲露、不慕榮利的仙子不成?

直到親眼見著三皇子殿下臉上頂著個鮮紅的掌印出來,眾位魔將裝作看花看樹望天,心中才震撼地明了。

這美人是三皇子擄來的。

此事對魔族而言倒也不稀奇,魔族生性好掠奪,珍奇寶物、傾世美人,最是讓魔垂涎。

隻是此事發生在三皇子巫鹽身上,便顯得格外異樣。

巫鹽血脈高貴,母族乃是魔族中數一數二的大族,其族以身可化蝙蝠陰影的特性為魔稱道,大皇子與二皇子接連出事之後,他近乎是毋庸置疑的下一任魔帝。

魔族以惡欲為食,注重享欲且不擇手段,隻是巫鹽似乎少有情欲,對下臣獻上的豔麗魔女不屑一顧,對綁來的美貌仙子更是冷眼相待,為魔也十分善變,喜怒無常,前腳還捧在手心的玩物,後腳便拋之腦後,任其零落成泥。可怖的是,他情致越激烈,行事便越狠辣,前些年卷入親王篡位一事,受魔陷害躲藏了兩年,圖窮匕見之時,大笑著親手以極刑處決了構陷之魔十六口,將主事之魔的頭顱高高掛在了魔帝寢殿門口。

這樣的魔,顯然是殺欲重過色欲,若他登基,定又是一代雄主,能將魔族推向又一巔峰。

隻是到時子嗣艱難了些。

想不到如今唯一叫魔憂愁之事也迎刃而解了,巫鹽皇子但凡有一點愛欲,那便好辦極了。

開了葷的魔族同童子身可是截然不同。

這美人再不解風情下去,就等著孤老冷宮吧。

宋沅倚著窗子,就這樣聽牆根聚著的刻意多嘴的粗實仆人說完了巫鹽的身世、優點、在魔界所創下的壯舉等等,雖然後者在他眼裏完全是巫鹽犯下的孽債。

他心想,那日的一記耳光果然打輕了些。

這是他被擄來的第五日,前兩日他都在發冷毒,蜷在被褥裏瑟瑟發抖,隱隱約約好像有人照料,但那人實在是笨手笨腳,比不得自己的小丈夫,宋沅不得已吐了他一身,一時又是羞恥又是擔憂,又昏了過去。

他做了很美的一個夢。

那是在雪雪與他相熟之後。

大方的人蛇將大半個山洞都讓與他,任他一次次不甘心地拾起劍,將自己的棲息地弄得一團糟。

宋沅很過意不去,所幸百寶囊裏還有些衣食住行的便利物件。

他有一枚小天地,即濃縮的一小片土地,上麵蓋了屋子,既有茂林修竹,又有百花爭妍,曾經也是他暫時脫困的法寶,可惜要驅動它,須得源源不斷的靈力才行,於此時的宋沅可謂是全無用處,不過是一枚瞧著漂亮的水晶球罷了。

宋沅取物時不小心將它帶出來了,小天地滑落,骨碌碌地滾到了人蛇身邊,宋沅慢慢地取出那幾個調味的瓶罐,才抬眼去看貌似平靜的雪雪,目光自然地滑落,望向他使勁兒圈起來,想撈那顆小小的漂亮的水晶球的尾巴尖兒。

見他發現,那條純白的漂亮尾巴好不容易將水晶球圈住,托起來,又扭扭捏捏地伸過來,顯出絕沒有想私藏的清白來。

宋沅覺得好笑,伸手去接時,便笑著隨手輕輕揪了一下雪白的尾巴尖兒。

隨即他就眼睜睜見著先前一直平靜冷淡的人蛇瞠大雙眼,尾巴迅速向後一縮,整個人蛇仿佛炸了毛的貓一樣,近乎彈射著霎時後退了幾丈,後背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石壁被他撞得簌簌掉了些石塊。

做錯事了,宋沅一怔,連忙上前幾步,口中連連道歉,“雪雪,可還好?我一時......”

便見麵前人蛇定定望了他一會兒,剔透的紅眸看不出情緒,隻是身體慢慢放鬆,雪色眼睫一垂,一擰身就要遊走。

宋沅也知他脾氣好,連忙上前去攔他:“抱歉抱歉,是我一時唐突,還請你原諒了...”

人蛇低著頭,平日捕獵最是矯健,哪裏都鑽得,偏偏此時在人族的幾步阻擋之間挪不開身。

要哄呢,宋沅了然,想一想,便摸出那枚小天地,伸手又去撈雪雪的手。

人蛇的手比他大一些,因為指爪的緣故,看起來差異更大,但宋沅捉過來,居然並不難,顯然一絲反抗也沒有。

宋沅向他笑了一笑,把那枚小天地放在他手掌上。

小屋、竹林、流水,小天地不是死物,透過水晶,可見竹林蕭蕭、流水潺潺,色彩紛呈,雪雪的目光頓時被它吸引,珍惜地舉到自己麵前,很專注地望著。

宋沅也望著,雪雪透過晶球透明的地方看見他的臉,宋沅的臉上有一種夢幻的光,目光是他很難理解的向往和遺憾。

這曾經是他夢中的魂歸之所,靜謐,安穩。

可惜一切都結束了。

於是宋沅微微笑,輕輕慢慢地問道:“喜歡麽?”

他握著人蛇的手,一根根將人蛇的手指折攏,隨後他垂下眼睛,向人蛇憂悒地微笑。

“當作賠罪,且拿去玩罷。”

那人蛇看他一眼,一件小小的,冰涼的物件就鑽進了他的手心。

宋沅垂眼一看,是尾巴尖。

純白的,泛著一點珠玉似的光澤,冰涼的一把,像是嬌怯,輕輕顫抖著。

他一時詫異,便叫那條尾巴滑不溜秋地脫了手,抬眼隻見人蛇迅速遊弋逃離,餘下一個雪白的背影。

此後每天,人蛇出洞的時段都固定,回洞的時段也固定,細說起來宋沅每日都能見著他的麵,但在短短時間中,人蛇都不忘停下來,遞給他一些花草獸肉之類的,宋沅百般推拒也沒能成功。

雖說靈力不運轉了,但不知為何,他仍能辟穀,不至於一下子便凡欲纏身

宋沅的心漸漸沉下來,便很少回想過往的事,專心將眼前過好。

他試著加工那些毛皮,從百寶囊裏取出一些材料來製作家具,不過也隻能搭建一些很粗淺的樣式,鋪上毛皮渾似什麽山大王。

雪雪沒有忙太久,趁一日山上稍晴朗些,風雪小了些,雪雪便來見他。

彼時宋沅正在生火,火光暖融融的,他側躺在粗製的榻上,翻看一本古籍。

這張榻他也給雪雪打了一張,可惜他尾巴太粗長,盤起來很大一團,壓根放不下,以至於現在那張榻專用來擺那個小小的晶球。

一堆漂亮毛皮簇擁著,很安全呢。

宋沅前些日子剛發過高熱,此時起身還有些虛軟,隻能將自己撐起來,抬首向他笑問:“怎麽啦,雪雪?”

人蛇本就身材高大,盤尾也不比這張榻矮,垂著頭看宋沅,慢慢張口,很輕地叫出一句:“沅...”

宋沅頗為驚喜,他左右在山上困著,便試著教人蛇開口,先從簡單的“啊”之類的音開始教,想不到雪雪進步如此迅速,現在都可以叫他名字了,便探身仰頭,向人蛇笑道:“好,再說一遍。”

雪雪卻拿那雙寶石般的紅眸默默望了他一小會兒,隨即長尾一搭,宋沅便被包在了毛皮被衾之中。

沒等他反應過來,人蛇已經俯身,輕輕鬆鬆地將被包裹住的宋沅打橫抱了起來。

宋沅加冠以後,還是頭一回像嬰孩一樣被人抱著,一時怔住,旋即劇烈掙紮:“雪雪?”

人蛇沒有回話,隻是將他抱得更緊,鎮壓懷中人不安分的手腳,迅速地向洞外遊弋而去。

宋沅心中雖有疑慮,可掙紮不過,也無法。

不知為何,他總覺雪雪不會有意加害他。

再說,以他這具殘軀,也不值當。

人蛇寬廣的懷抱就像一座壁壘,漫天的風雪都砸在他**的身軀上,隻留下小小的怯怯的雪花落到宋沅臉上。

上山時,氣候似乎是沒有這麽溫和的。

他才知道於他而言足以致死的風雪,對於雪雪來說是何等無關緊要。

人蛇如履平地地飛速遊弋著,他的皮膚很冰冷也很堅硬,或許比落在宋沅臉上的雪也冰冷。

是因為這個,才將毛皮也給他裹上了麽?

宋沅在他懷中很快看累了飛馳而過的巨石和被雪壓彎的靈木之類,閉眼休憩片刻,就感到人蛇行速漸慢。

似乎是停了,人蛇輕輕碰了碰他的麵頰,宋沅睜開眼,向正前方望去。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有靈木,有花草在旁,旁邊掘了一條長而深的坑。

是一座與小天地中無異的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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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的雪(?)

清純少蛇——賢惠人夫修煉手冊

蛇尾巴上有神經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