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開了,霓匙滿頭大汗地回頭望,隻見一道背脊微彎的身影迅速將門扉閉上,滿麵濕紅,渾似遭了大難,但向她走來的那幾步倒很從容。

她急忙熄了火,將藥倒出來遞過,因為緊張也未能注意人族服飾,因此隻是運了運氣,在對方急促地垂首啜飲時,將方才煎藥時想好的話囫圇說了出來:“你...宋公子,你不要害怕,我們主人不會......”

誰知宋公子飲盡藥汁,抬眼一瞥她,唇邊旋起淡淡的笑渦,便接道:“不會虧待與我,我此番隻要乖順,絕無性命之憂,是罷?”

霓匙渾身一顫,宋沅便瞧見她右手向後一背,似是握住了什麽。

宋沅暫時止住了藥性,見狀也不甚緊張,猶豫片刻,試探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麽?”

自然不知,霓匙搖頭,警惕望他,但巫鹽看中的人族,定非平庸蒼白之輩。

宋沅方才語罷自己還噎了一下,畢竟乍聽之下這話像是炫耀來路,不想少女倒賞臉,於是接著道。

“我是人族中土仙門凝清宗的弟子,你可識得...玉恒君?”

霓匙是人魔混血,此前一直混跡在魔界與人界交匯處,若非欲在魔界置業,反被魔族欺騙欠下一筆巨債,也不會為魔驅使,聞言瞳子都震了一震。

但凡與人界通過有無的地界,誰能不識玉恒君名諱,隻是身負劈山填海之力的大能,說來實在離她這樣的小魔物太遠。

可這美人是從巫鹽殿下宮裏盜出,又遮遮掩掩不敢叫人知曉,霓匙早有猜測,聞言已經信了七八分,顫顫點了頭。

宋沅咳了兩聲,語氣溫緩,“不才便是玉恒君座下二弟子,宋沅。”

他加上自己名姓純屬隨口,誰知他這話一出口,霓匙霎時後退幾步,一臉震驚,瞳子直顫,臉頰上的紅紋都輕抖:“宋...宋沅?”

宋沅以為她是為師門威名震顫,兀自苦笑道:“隻是如今修為全失,才淪落至此。”

他斟酌了一下,才接著道:“我瞧你...並不像這樣的人,怎麽會...你有什麽把柄在那人手上麽?”

霓匙神情仍是震顫,沉默片刻,才咽了咽唾沫,胡亂點了點頭。

所料無差,巫鹽宮中人並不知他身份。

“可...這,”宋沅垂睫,不經意似的掃了一眼少女粗糲的掌心,猶豫般,嗓音優柔道,“我不知你是何處境,但你可知凝清上下滿門劍修,性子拗直,剛正不阿,若讓他們尋得我的蹤跡......”

人魔少女抿緊了嘴唇,乖順的外衣撕開,驀地厲聲截斷他:“住口,我...很快...”

“很快就會有人來帶我走,隨後你就可以逃之夭夭?”宋沅卻更快截斷她,望她的眼眸脈脈,下垂的眼尾叫他看著溫柔又親和,“霓匙,我暫且這樣叫你罷,先前你是怎樣想的呢,想著即便得罪了巫鹽,也可以借著誰的力,逃去人界,是麽?”

少女指尖顫抖著,摸出一把彎刀,橫在胸前,雪白刃麵朝向似乎不再虛弱的美人貨物,冷聲道“閉嘴。”魔族身形大多比之人族高壯,她雖年歲不大,但常年混跡邊界,身手自是不俗。

話雖如此,她的胸腔裏卻有什麽在不安地震**。

她無父無母,常年憑著假身份在邊界遊走,即便悄無聲息地死了也無人在意,最適合當個無關緊要的趁手工具。

但最重要的,還是此人的身份。

“你...你當真是宋沅?”

美人知曉他意動,便放鬆地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是,宋沅,字澧蘭,身量七尺四寸,善使劍,師從玉恒君。”

語罷,他沉吟片刻,又額外道:“與你接頭之人還沒來麽?事情是否生變呢?”

霓匙經他提醒,神色頓時緊張起來,她經過街市時在原先約定的攤位上留了消息,按照消息裏的時辰,那魔早該到了才是。

“別廢話,你回房裏去,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誰知麵前方才還溫柔蠱惑的美人聞言,兩頰霎時一紅,沉默片刻,睫羽輕顫著,抬眼懇求地望她道:“不...姑娘,現在...裏麵髒得很,我手無縛雞之力,你綁了我也好。”

眼尾低垂,鼻骨直秀,唇豐而潤,兩頰瘦窄,比之巴掌也不算甚,這是一張俊秀的美人麵孔,更是一張值錢的麵孔。

先前居然沒想起來,霓匙暗罵自己蠢蛋,這不就是一直以來人族重金懸賞著的那張麵孔麽?

凝清宗、合歡宗、天心宗,甚至還有什麽洞火門的賞金,光是裏頭純粹的賞金都可叫人叫魔都垂涎三尺,更別提其餘的天材地寶。

宋沅...若真是宋沅,自己何必將他讓人,招致巫鹽與人族的追蹤報複,總歸她也對魔族無甚歸屬之意,而人族見她雖有鄙夷,到底不像魔族那般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地欺淩,她大可以拋下魔族這一攤子,將他換了賞錢,再逃到北界之類的地方逍遙。

宋沅觀她神色,便知這人魔小姑娘已經很是動心,便一麵伸出兩手,顯出任憑處置的姿態,一麵低聲道:“說出來你恐怕不信,宋某人雖然淪落至此,但若叫我師門查知,定然不會輕饒始作俑者,姑娘可要三思。”

“屆時那巫鹽將手一攤,你身後那魔族又咬死了不曾見過我,你待如何?”

重視之類的話自然是胡言亂語,但他此次是作為凝清親傳弟子於天心宗的地界走失,若是天心宗拿不出個章程,恐怕要叫全天下恥笑了。

霓匙聞言卻不得不信。

始作俑者不會輕饒,難道她這個經手之人就有好日子可過?

那些劍修可與什麽佛修、符修不同,畏懼因果還使什麽殺人器,更遑論向來視之仇敵的魔族,凝清劍宗的修士嫉惡如仇是出了名的,人魔少女光是想見就要打個寒顫。

巫鹽和指使她的幕後主人背景深厚自不必憂心,她卻隻是被選中安插到巫鹽魔宮裏,戰戰兢兢的小角色。

原以為是渾水摸魚撈點賞錢,實在不行就拿著假身份偷得幾日好活,誰知道因了半人半魔的身份,反倒被選中來侍候皇子心尖上的人族美人。

誰知道美人原是座真金山,又如此柔弱無力、任人劫擄,霓匙心思幾轉,她與這所謂主人畢竟無甚幹係,也不是什麽死忠的魔。

不如.....

再半個時辰過去,院門終於叫人吱呀一聲推開,急匆匆的腳步聲逼近屋舍,重重的幾下叩門之後,赤色皮膚,身材高大,作商賈打扮的魔族忍耐不住,一把推門而入,聲音急躁粗噶:“貨呢...呃......”

迎頭便是一擊叫他眼冒金星,身手一般叫他很快被人反剪雙手,一把鋒利的彎刀更快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目光一轉,便見那低賤的人魔握著另一頭的刀柄,望向他的目光十分複雜。

他正要叫罵,餘光中卻瞥見了亭亭站在另一邊的人族,神情頓時激動起來:“你...你這是做什麽?既然貨物到手,便跟我去與主人交差,你不是想要自由嗎?主人格外還有重賞...”

“閉嘴,”人魔少女將刃向前送了送,越說越是憤恨,“自由?恐怕是想拿我頂罪吧,不愧是高等魔,腦袋就是靈光,算盤打得我在魔宮都聽到了。”

那赤膚魔族神色亦是一變,倒也不是叫霓匙罵的,隻是他正眼一瞧,有了發現。

那人族袖手亭亭地立著,麵上含著點兒淡淡的笑,手腕腳踝上卻一根長繩鎖鏈也無。

襯得自己反倒十分狼狽。

“你竟......”

話到一半,宋沅怎能叫他提醒,頓時出聲打斷:“你口口聲聲主人主人,你那主人若是真有如此一言九鼎的仁義,怎會讓一個這樣小的姑娘鋌而走險,哄人送命,自己卻蠅營狗苟、高枕無憂,連麵也不敢露。”

赤膚魔族聞言臉色一變,雙眼赤紅著高聲罵道:“下賤人族,也配評批我主!”

接著又是囫圇的一串怪話,像是魔族罵人的,聽得霓匙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瞧著恨不得一刀殺了他。

宋沅又聽不明白什麽,隻笑,待他沒話了,便輕聲問:“敢問,你這位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赤膚魔族正是情致激烈上頭,脫口便道:“自是四皇子殿下......”

活不成了。

他頓時閉嘴,神色更為駭人,一雙暴突的眼睛直瞪著宋沅,唾沫橫飛:“下賤的人族,套爺爺的話,千人騎萬人跨的婊子的孽種,你的爛貨娘的頭就給爺爺當夜...呃...”

“唰——”

一隻雪白的可以稱得上是刺的物件自人族袖口飛出,霎時穿透了魔族的胸口,釘在門板上猶有震鳴不止。

人魔少女則震驚地向出手的人族望去。

隻見先前弱不勝衣的人族垂眼望了望自己的軟軟垂下的右手,惋惜著,抽的靈力過多,整隻手臂都麻了。

本隻想給個教訓,沒想到能造成這樣的成效,雪雪的指爪輕易便破開低等魔族的堅韌皮膚。

麵上神色卻淡淡,隻緩步上前,左手稍一用力,將那殺人物件自魔族血淋淋的胸口挖出。

人魔少女瞠著眼睛望他,見他輕輕嘶了一聲,似嗔似怨地歎了一聲。

“真是,弄得這樣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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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外老公就是好,渾身上下都是寶。

沅沅,一款因為分離焦慮會對老公的東西淺淺撒嬌的老婆

霓匙:拿我當大冤種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