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原先以為,這個邊陲小鎮物產並不豐富,也沒有什麽引以為傲的特色,理當是不大熱鬧且沒有修士的。

但他一踏進來,就隱隱有種被神識窺探的感覺,雖說他如今靈力枯竭,但修為底子到底還在,對神識窺探還算敏感。

隻是他如今已經不想和過往的生活扯上什麽幹係,稍稍猶豫,便選擇在大堂入座,招手叫了一個小夥計過來。

打探消息是必須給些好處的,宋沅握著幾塊碎銀,正要遞過,對方卻笑一笑,推拒道:“這位公子先別,我來是請您到二樓就坐,上邊有人等著您呢。”

等著他?

宋沅自覺前塵往事早已了了,那隻有可能是雪雪之事了,他蹙起眉頭,暗自抽出幾張符紙攥在了手裏:“我明白了,請帶路。”

或許雪雪意外被修為高深之人撞見了身份,對方發覺他身上陣法另有主人,便要挾他來見。

這倒還好,宋沅小小地鬆一口氣,雖然不知對方是何目的,但對方有所求就好。

他隨著殷勤的小夥計上了樓,又被安排著落了座,對麵卻隻有一位錦袍修士。

雖說打扮不像,但周身靈力流轉卻是做不得偽的。

而且這副麵貌,總有些似曾相識。

果然,對方一見了他,眼神就流露出幾分熱切欣喜,似乎按捺過但仍然難掩激動:“宋師兄,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外門的浦雲。”

欸?宋沅回憶起來,也有些瞠目結舌,呐呐著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認得眼前人,洛浦雲,是外門一個很得力的弟子,可惜劍心不夠純,沒有機會拜入內門。

怎麽會這樣?分明過了好幾年,怎麽一下山還會有恰好碰見外門弟子這種事呢?

宋沅很想裝作自己不是他口中那個人,但驚訝的神態已經擺出去了,對方怎麽可能相信。

因此他隻能沉默,任對方喋喋。

“當年阮師兄下山,一句話沒說就昏死過去,修養半月才能開口,後來召我們上山營救,卻是一無所獲,本來以為......卻不想如今還能相見,宋師兄......”

洛浦雲一邊掂量著自己這個熱情外門師弟的尺度,一邊仔細觀察宋沅的神情。

他這一位內門師兄,在往日裏是出了名的軟心腸,凝清劍宗上上下下全是劍修,刀劍主殺,劍心更是冷硬,性情大多冷淡孤慎,唯有這位內門師兄,性情溫吞柔煦不說,連外貌也長得不像個劍修。

同樣拜在玉恒君門下,他的師兄弟,大師兄謝點衣和小師弟阮呈星都生得一副男子氣的麵貌,宋沅師兄卻不然。

洛浦雲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幾年未見的內門師兄,隻覺出一個詞。

他似乎更漂亮了。

是的,漂亮。

宋沅師兄有一雙眼尾微垂、修眉長睫的柔藹含情目,鼻直形秀,唇瓣微抿且常含笑,身量秀頎,神清骨秀,曾經還聽說有梵淨山的聖僧讚他天生佛相,欲渡他修佛。

梵淨山供的佛像各個肥頭大耳神情冷漠,反正凝清劍宗的人是看不出來哪裏像,當時差點沒掀了桌子。

但也不比現在漂亮。

從前的宋沅師兄雖說天資不俗,但他師兄乃是出身名門、異火淬劍的謝點衣,師弟又是被讚作翩若飛鴻的不世天才阮呈星,夾在中間,他性情又溫吞遲鈍,自領了玉恒峰的雜事,似乎也不得師尊玉恒君的喜愛,唇間雖然帶笑,眉眼總是鬱鬱,身材也瘦削,使得十分的容色也折損成八分。

可現在,洛浦雲說得喉頭發幹,啜了一口茶水。

不知道這幾年他在什麽地方過活,周身靈力淡薄得幾乎沒有,但兩頰居然不再瘦削,有了好些軟肉,肌膚雖白卻瑩潤光澤,曾經發白的唇瓣如今紅潤,烏發不再恪守門規,隻是簡單束著,細碎柔軟的小頭發肆意舒展,顯出一種在宗門時不曾有的迤邐風情來。

此刻他垂著睫羽,並不回話,隻盯著眼前的一盞茶水,輕輕說道:“那麽,你邀我上來,就是要說這些嗎?”

怎麽?洛浦雲一怔,往日的宋沅師兄對宗門的依戀不可謂不高,簡直是處處維護,因此他滿以為此行最大難處就是找尋這位生死未卜的師兄。

可是對方雖然如預料中虛弱無力,卻遠沒有對宗門的渴盼。

“這,宋師兄,宗門的上上下下都記掛著你呢...”

宋沅聞言心尖一顫,但很快就平複下來,他一直自認是師門中無關緊要的人,自然不會相信這話,隻一麵起身一麵平淡道:“你不必再叫我師兄,呈...阮呈星已經將東西送到,我助他一回也幾乎丟了性命,算作償了宗門恩情,若無旁的事,我便......”

洛浦雲一愣,但畢竟經手事多,馬上轉道:“那,那好,不過往日受師兄照拂良多,師兄有什麽事情要辦,我在此處待了有些時日,說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宋沅猶豫了不過一瞬,到底對雪雪的擔憂衝破了麵對故人的尷尬:“我在尋一個人。”

洛浦雲眉梢一動,尋人,也就是說這幾年宋沅是有伴兒的。

“他生得高大,相貌英俊,著玄黑大氅,戴青玉冠。”

洛浦雲聞言沉思片刻,才道:“此人我倒不曾見過,不過此地偏遠,這幾日風平浪靜,無甚不妥,不過一個月前,有一夥修為高深的朱衣人前來,但兩天前就匆匆離開了。”

雖說他駐紮在此處,但到底此處不是凝清劍宗的屬地,在查探到確切消息之前並不會輕舉妄動,隻是此處並非什麽富饒的要地,偶爾來了修士便十分顯眼。

宋沅臉色一變,兩天前,不正是雪雪下山的日子嗎?

“朱衣人?你可知道他們都是誰?”

洛浦雲搖搖頭,但他見宋沅神色恐慌,不禁寬慰道:“這些朱衣人修為不低,我隻能瞧出其中有一位已結金丹,不過這樣的人物,想必也隱匿不到哪裏去...”

隻能看出一位金丹,那也就是說其他都在金丹之上,這樣一夥人要劫去隻有肉體強悍的雪雪豈不是輕而易舉。

宋沅這幾年在雪山上過的是多安生的日子,都幾乎忘卻了自己來自何等殘酷的世界。

那是一個非我族類,渾可入藥的世界。

宋沅垂下眼睛,身軀微微顫抖,強烈的後悔和恐慌幾乎將他擊垮。

他英俊體貼的小丈夫,在他人眼裏卻是血肉皆有用處的凶獸。

他不該忘了這件事的,他不該讓雪雪獨自下山,不該讓雪雪以為人類都和自己這般,以至於雪雪全無戒心。

若是當初,能再逼出些靈力,夠他和雪雪結一個永結同心契......

都是他之前的過錯疏漏,現在才會再一次被拋下。

麵前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霎時臉色蒼白如紙,洛浦雲雖不知何故,但還是暗含引誘地勸慰道:“此人難道就是宋師兄的救命恩人?不過師兄也不必過分擔憂,我日日在此處遊**,不曾發覺有多出屍首或者術法碰撞的痕跡,想必那位兄台性命應是無憂。”

見對方總算正視自己,烏潤瞳子驚顫不定,洛浦雲聲音放得更低“不過,以那些人的修為,隻怕他已經被擄走,再難回來了。”

“若要找人,單單一個人的力量到底不夠,宋師兄,你應當還不知道,你與阮師兄奔赴雪山為師尋藥之事已經人盡皆知,玉恒君受用了那朵不周雪蓮也已大好,你下落不明,宗門幾年間派了無數弟子前來找尋...”

宋沅其實對後者並不感興趣,但前半段話卻沒說錯,天地之大,他一個人要盡快找到雪雪何其艱難,因此猶疑片刻,他輕聲道:“你...容我再想一想。”

他想將周圍再查探一遍。

可是沒有,連最近的都城都沒有。

三日後,宋沅含著滿腔絕望踏上了飛舟,未曾啟程之時,洛浦雲站在這位美人師兄身旁,小心翼翼地解說宗門這幾年來的變化,可惜收到的回應卻寥寥。

這位從前溫吞柔煦、有求必應的宋師兄神情空茫,始終望著不周山上的那枚潔白小峰。

直到它消失在視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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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清劍派:你老婆好嬌,現在是我的了

雪雪:!!!(無意義的蛇蛇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