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胸膛,山間雪般的清冽氣息,和有力的臂彎,叫人難以相信他是幻夢。

其實夢也真,隻是不比他眼下更溫存。

想要抱怨、責怪,卻也沒有餘力,隻能攀著他,好半天,從唇間漫出一句。

“雪雪......”

眼睛裏從來不冒水的人蛇原本無措,聽他叫自己名字,隻覺得胸腔裏有什麽被攥緊,帶來一陣叫蛇難受的酸楚。

南風知我意

他很想問。

我不在的時候,阿沅有沒有餓、有沒有害怕過?

他後來要挾那些白胡子老頭,先回了家一趟,卻早已人去屋空,捉了一頭狼來問,才知道阿沅早就下了山。

雪山上那麽冷,阿沅下山時還犯了病,那些雪狼有沒有為難他?

下了山後,回了那什麽寧寧宗清清宗,那些人待他好不好?

可他轉念就想到,一定是不好的。

不然阿沅怎麽會被什麽魔捉走,現在才回到他懷抱。

以他從前的頭腦,斷然想不到這樣多,但畢竟下山時間不短,或許是由於心急如焚,多學多看,倒也有所進益。

他要說些好聽的話,要說我們不要回那勞什子的寧寧宗清清宗了,我們把病治好,還回雪山上去。

可是他口舌還是不夠伶俐,沒等他組織好話,阿沅已經捉住他的衣領,抬起泛著波光的眼睛,啞著嗓子問他:“你...下山...後來怎麽了?”

他一麵問道,一麵抻手去捋他鬢角的黑發,濕熱的手掌貼上去,覺察不出什麽術法的蹤跡。

他往下摸索,亦沒有什麽傷痕的模樣。

雪雪捉住他懸在胸口上的手,垂著眼睫,慢慢地回道:“沒有...誤會...”

一顆角落裏的鏡花水月悄無聲息地破碎了。

宋沅惶惑地望他的墨色的睫羽和瞳孔,聲音是顫的,與世間千萬個疑心禍事臨頭的妻無甚分別:“什麽誤會?”

他捉緊了人蛇的手,逼出他的黑色的指爪,不好的預感傾軋在心頭:“什麽樣的誤會,叫他們捉走別人的丈夫?什麽樣的誤會,叫你變成這樣?是誰,哪裏的混賬?!”

這樣的話雪雪是很難辯駁的,在他心裏朱衣門本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阿沅的道理就是他的道理,阿沅心裏的混賬就是他要打死的對象。

但是眼下又不能打死,阿沅那麽生氣,雪雪心裏也好難過,就垂著臉,老老實實地,如同世間千萬個被追問的夫一般囁嚅著道:“叫...朱衣門的。”

宋沅一怔,好半晌,驚詫、懷疑、後悔輪番轉過,最終失魂落魄地垂了臉。

先前聽洛浦雲談及著朱衣的人,卻不覺誰有這樣明目張膽,帶著明顯的特征來當街行凶,後來在博聞樓聽見這宗門,居然也沒有起疑心。

可是朱衣門,三宗之一,緣何要如此?

要與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搏力,宋沅想不到有什麽辦法。

他什麽也不知道,也沒有空閑去懊惱,緊張地捏著人蛇的指根,強自鎮定道:“那...朱衣門...他們開的什麽條件?”

既然他們肯叫雪雪與他再見,總有所求罷。

但他緊接著又變了口風,像是承受不起似的:“不...先說,你現在...”

雪雪清晰地望見他的濃密的睫羽顫動,緊接著,左邊的簷下淌出一行淚來,右邊的簷下落得卻像珠,“你怎麽...雪雪,痛不痛呢?”

他都不必問,不必猜,一眼就看穿這不是掩飾的術法,丈夫雪白的受過千次萬次撫弄的長發,誰能比他更懂其中不同?

以致雪雪張了張口,先前背下的說辭都沒了用處。

那當然是很痛的,骨頭就像被碾碎了萬萬次又重組起來,血一次次被熬幹,肉就是沫一般無用,在觸碰中頃刻成灰。

他那時候想,要是活下來了,他要告訴阿沅,好痛,他喜歡阿沅可憐他,喜歡他皺著眉頭給自己上藥,喜歡他有些生氣的樣子,因為他清楚,阿沅的可憐裏麵是有愛的。

可是現在,他隻能垂下臉,用唇碰了碰阿沅的頭發,這樣嚐不出氣味,可他知道那一定是苦的。

原來可憐過了頭,反而會是苦的。

不過,他不知道阿沅會不會喜歡這樣子的他,阿沅誇讚他的頭發,誇讚他的尾巴,即便它們是蒼白無趣的。

會不會,阿沅就是喜歡這樣的呢?

他這樣想,一時就惴惴,也要握住阿沅的手,握住那對他而言很小而軟的一把,就有了勇氣撒謊:“不,不痛的...”

他不敢看那張淌著淚的心碎的麵孔,收了指爪,很小心地用指腹去摸索,輕輕慢慢地,狡猾地避道:“沒有人打我...”

“黑的...不好看麽?”

雪雪在他麵前從來是透明的。

既有餘力討誇獎,那應當也沒有遭了大難。

宋沅怎知他心裏年輕天真的丈夫會學了這些,聞言稍稍放下心,擦拭過臉頰,啞聲道:“...好看的,雪雪,很好看的...”

這時候雪雪敢去看他了,緩慢地眨著眼睛,望著被手掌包圍的一張清俊溫柔的麵孔,他還不大習慣去和人商議,隻是用那種不諳世事的口吻道:“他們說有辦法,讓阿沅以後都不會痛了......”

宋沅知道他,也不指望在他口中得到那些複雜的真相,聞言便攀著他的手腕,輕輕笑著道:“那好啊,那些人...穿紅衣服的,對你怎麽樣呢?”

雪雪不懂避重就輕,也不知如何舒緩眼前人麵孔上讓他不明白的勉強,他隻以為阿沅同意了,沒有什麽令蛇為難的拷問便同意了,於是他努力要阿沅高興起來,他不提那些牢籠、赤融晶如何灼蛇,他不道那隻赤紅的大手如何碾碎他,也不言說那些白胡子老人是怎樣苦口婆心,他摩挲著已經許久許久不曾見過的阿沅的手,對他道那些山下的新奇,那些南嶽的風土,那些朱衣門的人如何頂禮膜拜。

他從來不曾對阿沅說過謊,於是以為阿沅和他一樣天真。

他不知道他模樣溫柔文弱的妻子怎樣想,他不知道阿沅曾向誰拔劍,又曾斬下何人的頭顱。

他們對彼此都懷著那樣深的愛憐,於是也沒有一句真正交換了心中之言。

雪山上最沉默寡言的蛇神,一直絮絮說到妻子困頓為止。

宋沅思慮太多、身心俱疲,難以抵擋愈發沉重的睡意,世界顛倒了,誰撈住他的身軀,眼瞼闔上了,他睡過去了。

捉著失而複得的丈夫的袖子。

雪雪垂著臉,為難地望著那截袖子。

似乎是想了想,他取出一隻已經不那樣新的晶球。

裏麵的樹終年青翠著,溪流一刻不停地流淌。

雪雪將它推進阿沅手裏,要他握著。

不是為了救袖子,袖子當然不要了。

人蛇凝望了他一會兒,胸腔裏的什麽砰砰跳了起來,帶來一種灼傷般的感受。

當他得知,當他得知那叫妻子痛苦不堪、終有一日會取其性命的病痛可以被拔除之時,他的心中就燒起了一陣舊的大火。

那場火的聲勢那樣大,那樣鋪天蓋地而來,令他感到痛,令他感到厭惡,紅與黃混在一起,對麵的山巔上佇立著一個身影。

獸首人身,與他截然不同。

可他卻清楚,這是他的兄弟。

不僅僅因為出生時毗鄰,血脈更會提醒他們。

提醒他們相似,提醒他們不同,提醒他們相殘。

古怪的情感在血脈裏肆虐,要一方吞噬另一方才能止息。

像祖輩掀起曠日持久的古老戰爭那樣,岩漿會與冰雪碰撞無數次。

最後,不周山上的第一片雪,在冰冷的兄長扼死狂熱的弟弟之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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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後麵會解釋,屬於一個神話新編的範疇,接受不了就run。

進入一個比較嚴肅的部分,然後emmm....一些冷冰冰的文字會出現。

一人一蛇相擁。

雪(享受溫馨時刻):老婆 好哄 可愛

雪(驕傲):聰明雪雪

沅(微笑):我會 鯊了 朱衣門的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