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寒淩的心頭血從爪槽裏湧出來,自弟子玉白的掌心淅淅瀝瀝滴落,他恍惚間從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中想起,這是一個很聰慧的弟子。

可是他怎麽敢,轉瞬間,玉寒淩已經扼住他的頸,冰冷語調猶在,方才怒焰卻已變作猜疑。

“你以為...”

“我當然知道,這不足以殺你,”宋沅被他扼住,束鬆的發微散,不得不仰首去望他,目光中湧著一種能刺痛人的東西,“可是你明知,你應得的。”

玉寒淩望著這張臉,這張在他記憶中每一次見都微微變化的麵孔,從起先的圓白暄軟,變得愈發清瘦,愈發俊秀。

亭亭英立,溫潤如玉,半大不小的年紀,跟在“他”身後,得一句好話就滿足。

對他開口,便句句都是恨,滿口錐心言,連一句師尊也不肯。

他和“他”究竟有什麽不同,“他”又憑什麽叫人念念不忘?

應得的,什麽又是他應得的,幼時失孤,終年的苦修,難耐的灼痛,死水般的閉關中苟活著,“他”想逃,卻要他背負。

憑什麽?

無情道,既然是無情道,憑什麽“他”想要就要,想逃就逃?

他自認已經盡己所能,宋沅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弟子,憑什麽要他來看護?

可最終,流著血的反而先鬆開手,拔下胸口的長刺擲開,任他咳嗽著無力地跌落,瞥一眼他頸上的瘀痕,自認洞悉他意圖。

“你想死?”

玉寒淩神色微舒,心中頓時通透,半是憐憫半是不屑地瞥他一眼。

“可悲。”

見宋沅仍然蜷著身體咳嗽,不做旁的反應,他便拋下一句話,便拂袖離去。

“事成之前,不必做夢,事成之後,隨你怎樣。”

是了,為免事情生變,他才不罰不殺,而非出自什麽可笑的師徒情分。

不過一個喬渺,即便是青蘿袖姬前來,恐怕也劫不走他玉寒淩的人。

似乎是被拆穿,宋沅在他身後,咳得一聲比一聲低弱。

叫他心頭不痛快,腳步愈疾。

出了門迎麵來了個端著東西的小仙仆,見他胸口開了個血洞,臉色那樣難看,嚇了一跳,險些攔了他的路。

玉寒淩掃他一眼,閉了閉眼,唇間隱隱透出血線,自腰間取出一隻玉瓶擲進他懷裏。

“遲些進去,就說是霜雲塔的藥。”

隨後不理會小仙仆疑惑的神情,兀自離開了。

室內的咳嗽聲漸漸停息,宋沅歎了口氣,微微笑了起來。

這時候小仙仆自外邊慢慢走進來,見著病弱的小道君玉白的頸上赫然一道瘀痕,先是嚇了一跳,隨後似乎是看不明白這方才差點被人掐死的人怎麽笑了起來,猶豫地駐足著。

“道君,霜雲塔的藥。”

宋沅聽見動靜,抬首望他,並不回這話,隻是仍然笑著,目光打量他一番,輕聲道:“怎麽,三皇子殿下,哪裏的風把您吹來了?”

那小童子烏潤的眼瞳瞠得是一派天真無邪,麵上的笑容卻漸漸失了孩童的天真,緩緩向他走來,直至停在他跟前。

“自然是小道君的掌風,我們魔族看重臉容,小道君害我好些天都掩麵行事,巫鹽自然要來討個公道。”

“怎麽,萬人敬仰的劍尊,方才也消受了小道君舉世無雙的掌風?”

宋沅抻手取了玉瓶,倒出藥液來,聞言瞥他一眼,神情再度冷淡下來:“既然知道這裏由劍尊把守,看守最為森嚴,三皇子殿下的膽量才叫可稱作舉世無雙。”

巫鹽盤腿坐下,不錯目地盯著他將乳白的藥液敷在頸上瘀痕的動作,暗歎披發甚佳,自腰間抽出一柄劍,正是先前叫他繳走的靈劍起路,“算了,我與你之間不必如此客套,我是來還小道君寶劍的。”

他還像模像樣地誦了一聲:“神物由來不久湮,珠還劍合仍相遇。”

宋沅沒有伸手接,隻道:“巫鹽殿下還是閑話少說,凝清宗不比天心宗,恐怕單憑你自己,沒有這樣混進來的本事。”

巫鹽瞧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他必定有什麽目的,若非如此,宋沅看也不會看一眼自己。

又怎樣?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糾纏呢?

他笑起來,隱約有種魔族特有的邪氣:“單憑我自己自然是不行,不過此次行動並非出自我意,得些助力也是應當,昔年物華宗至寶,逐風逃影,十年一用,可保我一瞬離此十萬裏之遠,雖說也起不上多大作用。”

“我潛入此處,倒早在劍尊築結界之前。”

宋沅明了地頷首,魔族霸蠻,劫掠至寶不少,配合巫鹽天賦,變幻身形迷惑眾人恐怕也不難,於是道:“你們魔族做到這個地步,究竟想要什麽?”

“怎麽?不能是我對小道君念念不忘,想博你一笑?”

“巫鹽,”宋沅這時候端起那柄起路,檢驗似的握住劍柄抽出三寸,眸光受刃光照出微寒,他的確也露出個笑,“我隻給你一刻鍾的時間。”

翌日,合歡宗宗主首徒喬渺受請來見,宋沅與他相談甚歡,兩個時辰後,小喬道君含笑告退了。

第三日,宋沅請求見昔日師弟、今日罪人阮呈星,玉寒淩知他心懷死誌,恐怕是為了了結前怨,沉默之後準允,隻叫小喬道君屆時伴在左右,以免宋沅暴起殺人,除此之外,不必對他設限。

第四日,宋沅受人襲擊,生命垂危,山下押送阮呈星隊伍又被所劫,劍尊大怒,追拿刺客而去。

便在這時候,宋沅橫劍禦行,自後山道直直縱下,他在此居住多年,恐怕比常年閉關的玉寒淩還熟悉路徑。

許久未禦劍,長風迎麵吹來,居然不使他覺得寒涼,反而分外舒爽。

看似厚重的結界無人看守,結界之主也早已離開,真正對修士有幾重限製難說,宋沅起勢,再度使出那式千裏長風時還頗有些恍惚。

不免憶起七年前最後使它時的場景。

亦不免憶起四天前的情景。

巫鹽被他一噎,總算收了那副做派,“好了好了,小道君好不解風情,我們所求的,便是先前被你們捉住的星騁。”

語至此,他眉眼一動,卻又露出個壞笑,“哦,險些忘了,便是你那個小師弟,你們正道叫什麽來著,翩若飛鴻阮呈星?”

宋沅倒不知阮呈星已經受俘,聞言一怔,才道:“他如今關押在凝清宗?”

“還是你們正道人狡猾,”巫鹽想到這裏就咋舌,“若非情報有誤,我也不能被扣在凝清宗,誰能想到你們這些正道人精心安排,最終卻隻是用來關你這個病秧子,他手裏握著好些我族隱秘,將來正道最好用來發作,結果居然是叫合歡宗帶走了。”

宋沅默了默,眼下不是感歎的時候,他隻道:“萬一他早已吐露...”

“若他吐露,倒也無所謂,”巫鹽渾不在意地說道,“眼下恐怕誰也沒法撕破臉,魔族不過力求保險罷了,隻要他日正道不能挾他便可,我本不想插手的,不過想到小道君亦在此處...”

宋沅止住了他的話:“逐風逃影借與我,我予你一個機會,能否自合歡宗人手下劫人,便看你的本事。”

巫鹽聞言笑了,“道君,你如今才是受人軟禁,如何能誇下海口支使合歡宗人,你又可知我緣何滯留在你們這山寒水冷的玉恒峰?”

“誇下海口?若我辦不成,此處也沒人能辦成了。”宋沅收劍,輕輕撫弄劍柄上的蛇首,最桀驁狡猾的靈蛇起路劍,如今在他手中遠比初得時溫順得多,甚至稱得上是得心應手,他也微微笑起來。“用以牽製帝君的宋沅服毒自盡,恐怕叫人心慌,弱十分,合歡宗押人被劫,駐守弟子恐怕要支援,弱十分。”

“殿下,你可知我緣何平白要捅自己的師尊一刀?”

“自內突破結界從來比自外容易,這是我的機會,也是殿下你的機會。”

結界之主受傷,結界衰弱,又弱十分,隻餘七十。

巫鹽無言,總歸此事並非聚焦於他,反倒叫他討了個便宜,又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麻煩大著呢。

逐風逃影是枚碧綠精巧的玉牌,想必巫鹽困在此處也頗為焦慮,才能答應了他。

好不巧,他沒什麽毒可以服用,隻故技重施,偷了一根魔族腕上的最細窄的邪刺,還把它插進了自己的胸膛,做出垂死的模樣。

若無魔族釋解,他必死無疑,劍尊可要去追?

又減十分。

宋沅咬破指尖,將鮮血抹在碧綠的逐風逃影上,隨著玉牌逐漸變作透明,直至亮光大盛,他垂下眼睛,難得露出個狡猾的笑來。

多謝巫鹽殿下,五十分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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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筆,終於,用上,了(來自一個前一本書完結後發現很多伏筆沒寫但堅持擺爛了的笨比)

我們阿沅以前也是走南闖北,很聰明捏。

沅,梅開二度。

巫鹽(上章還在嘲笑玉寒淩):我...

垂涎危險人妻的美色就是會被迷昏頭然後被宰了下酒捏

沅:寡人寧負天下(巫鹽、玉寒淩:...)也絕不負他(愛夫·雪雪)

啵子你好棒,連作話都學會埋伏筆了(這什麽)

結界這個人界分離、自動減弱設定應該沒啥問題吧(試圖解說),所以最重要的是把師尊騙出去,這邊感恩鳴謝大冤種巫鹽,以後雪原金婚一定給你上香()哈